第178章 乘风踏浪(三十八)
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刚迁来赤阜城才没多久,喜事还没赶上、倒先赶上了这么件丧事,任谁都打不起精神。皇室也没差别。故而除了新王、王后跟太后没有随行送葬,基本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了出去,朝君跟两位少君自不必说,就连平日鲜少露面的皇亲——明瑞家的明玉琼跟明清安、及明清邈,也都尽数到场。
说起明清邈,赫连央回想一下,似乎已经很久没与他加过面了。本就不在一城,赫连央从百阐城过完成年礼回来之后、明清樊又前往了仝家关,繁多的政务加上对明清樊的担忧,也叫赫连央分不出神来再去想到旁的人或事。所以此时再见,赫连央与明清邈本就算不得多么熟络的关系,仿佛又客套疏远了些,只互相点点头,算作简单问候。
不过虽只浅浅一眼,赫连央便感到对方周身的气质似乎发生了变化。她说不出哪里变了,但回想他们在那山匪的营寨中初见的情景,那时明清邈脸上的情绪都很分明,如今看来,倒是模糊了许多。
颇为复杂的送葬仪式之后,明玉璧终于“安息”。周围的恸哭声并没有感染赫连央与明清樊,反而让他们更冷静去观察着前方宗主与明玉繁的反应。
平复了多日后,明斐蔷原本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的心绪再次激动,只能倚靠着明清辙默默流泪;而明玉繁仍是那样凄婉的模样,她朦胧着泪眼,哀哀地看着妹妹的衣冠冢,旁人看上去没有任何破绽。
赫连央看着眼前的景象,又回想起明玉璧被药物折磨、仅吊着一口气的惨状,忽然有了疑问:有些人演着演着,是否就连自己都能骗过。
是夜,整个赤阜城都为先巍王家的玉璧小姐哀悼。
明玉璧“下葬”后,剩下的就只有一年的哀期了。由于是以公主规制下葬,所以除了宗室中的兄弟姐妹们要着素食斋外,宗主也要簪白叶为其“守哀”。虽是礼数要求,但明斐蔷心中自然是愿意的,就连承怡宗君府上的那两位公子小姐,一想到明玉璧的可怜,也未多说什么。
不过,葬礼一旦结束,明玉竹跟妹妹们也就没理由继续待在宗主府上了。赫连央虽并未暗示她想办法继续留下来,但明玉竹觉得自己应该再尽量多拖两天。于是她跟妹妹们想了借口,就说她们明日起便要为玉璧守哀,对许多讲究都不甚了解,正好头几日可在宗主身边跟着边问边学。
这样拿定了主意后,明玉竹便决定在宗主入寝之前,领着妹妹们前去请晚安,顺便提一提这件事。
——只是没想到,她们竟去的真是时候。
想着白日的葬礼上并未令明玉璧的肉身安息,明斐蔷回到府上后不免又十分伤神。老嗯娘替她轻柔额角,总算让她稍稍放松。
“如今玉璧的事也算告一段落,下面便抓紧安排玉繁的婚事吧。”
老嗯娘并不知其中内情,但她伺候了宗主几十年,深知她对明玉繁跟明玉璧两姐妹的疼爱。之前玉繁小姐并不急于婚事,宗主全都默许,怎着眼下玉璧小姐刚走没多久,殿下却反倒要将玉繁小姐送走呢?其中的古怪即便不说清楚,老嗯娘心中也有数。她心领神会,一直都未反问缘由,只顺着家君的话往下应着:“是,已经在安排了。”
虽心中对明玉繁的感情已变得十分复杂,可自己亲手养大的情谊却不会轻易消散。于是默了默,明斐蔷又添了一句:“毕竟是宗室长小姐,又有先昭王与先巍王的英明在此,决不可叫彼家轻慢对待,说亲时处处都要抬高了玉繁,懂么?”
“殿下放心,我自是明白。”
老嗯娘的话音刚落,外面便来了端药的婢子。按照惯例,药得晾到七分凉才能喝,于是婢子如往常一般将药碗放在了小桌上。也正是这时,明玉竹三姐妹到了门外。
“宗主夜安。”明玉竹领着妹妹们行礼。
明斐蔷一抬头,看到来人是三姐妹后,她便停下了跟嗯娘的交谈。
不知是不是近来走得进了些的关系,明斐蔷对采昕宗君府上的这三个丫头当真亲近了起来。于是上一瞬还满面凝重的她,面对这姐妹三人也不禁放柔了神情。
“尚未就寝?”
明玉竹带着妹妹们走进来,点点头:“是。冬意渐至,我们姐妹想着来提醒宗主添衣加被。”
长姐正与宗主寒暄着的同时,站在小桌一旁的明玉芦抽抽鼻尖,感觉自己闻到一股淡淡的酸涩的气味。她顺着气味扭头,便发现了小桌上的药碗。
想到赫连少君先前的嘱托,二小姐不禁蹙眉。
听了明玉竹想要多留几日、以学好守哀规矩的请求,明斐蔷并未起疑,反倒深感欣慰。无非是在宗主府上多住几天,这又有何难。于是明斐蔷点头:“无有不可,你们也是有心。”说完,便抬了抬手,叫嗯娘将药碗递给自己。然而她才刚碰到药碗,便听旁边的明玉芦道——
“殿下请慢。”
明斐蔷果然一顿。不仅是她,在场的另几人也将目光投向了明玉芦。尤其是明玉竹,甚至妹妹在人前鲜少主动开口,想来是发现了什么异样,便定定地看着她。
明玉芦蹙眉淡定问:“这是殿下平时喝的药么?放在药碗在我身侧,似是传来了一股酸涩的气味……”
此话一出,众人都紧张起来。明斐蔷将药碗凑近一些,果然闻到了明玉芦所说的那股气味——而她平时喝的药,绝非如此。她也不是用药圣手,自然分辨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只能将药碗又放下去。
老嗯娘十分紧张,立即跪在家君面前,叩首在地:“殿、殿下!老奴不知,不知啊!”
短暂的惊慌之后,明斐蔷也很快冷静下来。她料想也不会是身边最近的这个人动了手脚,那能是谁呢……一个想法瞬时窜上了宗主殿下的脑海:难道是……她?
“来人!将今日熬煮汤药的人带上来!”
明斐蔷大怒,下面的人不敢怠慢,赶紧去抓人了。
赶上了这么档子事,明玉竹三姐妹也不好此时退下,于是默默站到了一边。姐妹三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然后便一言不发垂下头去。
很快,两个负责熬煮汤药的婢子便被押了上来。二人应该也听说了这边的发现,故而早已哭红了眼睛,脸色却煞白——宗主用药何其谨慎,这会儿却出了岔子,能有什么岔子?无非是……她们不敢再想,只赶紧叩首在地,不停喊着“冤枉”,为自己辩解求饶。
关于这“岔子”,明斐蔷心中早有始作俑者的人选,便直接问道:“不想死的话,便给我使劲儿回想,煮药期间到底那些外人出现过!”
两个婢子便哆哆嗦嗦地回想。但是想了半天,她们也没想到个所以然来,不管怎么努力回忆,都没有外人进来过的特殊印象。更何况她们是两个人看着熬药的,哪怕一个人有事临时出去一下,另一人也绝对在。
明斐蔷一拍桌子,也顾不得明玉竹她们还在一旁,干脆直接挑明了问:“玉……玉繁小姐的人,也没来过?”
一听这话,两个婢子先是疑惑,只因她们从未将“玉繁小姐”跟“玉繁小姐身边的人”当作外人看待,毕竟在玉璧小姐出事之前,玉繁小姐几乎都是成天在府上主持事务的。但她们哪敢说这些,只用力点头:“来、来过!是玉繁小姐身边的湖漾姑娘,说是玉繁小姐体念宗主殿下这些日子来劳心费神,便将府上的老参送来给您补补气……”
一个婢子这样说,另一个婢子便也回忆起了细节:“我去送参回来时,见筱萝姐姐正在灶台的另一边,倒是湖漾姑娘守在煮药的火炉旁……”
众人皆眼睛一亮。
“那是因为!因为……”叫筱萝的婢子赶忙解释,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因为湖漾姑娘看到了老鼠在厨房里乱钻,我便赶忙去看,不过翻倒了半天也没瞧见就是了……”
两人的话合在一处,一切就都明朗了。明玉竹是颇吃惊的,悄悄按住了自己的手心,也给两个妹妹使了使眼色,叫她们千万别做声。
就这样,室内陷入死寂。
若说之前明斐蔷心中更多的是惋惜与哀痛,这会儿突然心就硬了起来。
明玉繁要害她?呵呵,明玉繁要害她!
是,她身子差成这幅样子,迟早都要归云归土,哪怕现在就交代出去也并不可惜。但明玉繁若有一丝同族之情,便该想想若自己一死、那么宗室便会骤然失去庇佑,哪怕后面还会有新的宗主上位,却也只是另一番天地罢了。
明玉繁她,真是好狠的心呐。
“去,请赫连少君前来。”
明斐蔷沉声吩咐。
众人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请谁?赫连少君?宗主竟要在这个关头,将赫连少君请到府上……难道要对她坦诚?
当然不。不过明斐蔷却并未多做解释,只叮嘱千万不可声张,定要将赫连少君悄悄请到宗主府来。下面的人不敢多话,便立即领命下去。
盯着桌上已经快要凉透的药碗,明斐蔷慢慢收紧了拳头。
宗主府上的人悄悄被带进赫连府时,府上的主人还未歇息。不过霍清仪先是意外,最后将人带到赫连央面前,不用说,家君也很意外。
出来请人的是明斐蔷身边的老嗯娘。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只是模糊地说了“宗主遇事,有请少君过府”。赫连央一看对方的样子便猜到定然发生了不寻常的大事,便一句多余的都没问,换上便服就跟着老嗯娘去到了宗主府上。
老嗯娘按照家君的吩咐,将赫连央从后门悄悄带入,一直疾步带到明斐蔷的主院。
进门之后,赫连央一抬头便先看到了站在明斐蔷一旁的采昕宗君府三姐妹。明玉竹之所以没走,便是想留下来与赫连央授意,使了使眼色,看向小桌上的药碗。赫连央立马会意,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殿下,您与少君有要事商谈,我们三姐妹便不做停留了。”明玉竹说罢,便带着妹妹们朝宗主伏了伏身,又朝赫连央行了行礼,最后悄然退下。
待三姐妹退下后,明斐蔷又授意自己手下的人全退了出去,带上房门。一切妥当后,她才起身朝赫连央行了一礼,接着指了指身边的药碗:“烦劳赫连少君为我看看,这药里是否被投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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