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03章夜狂奔

虽说她很想去看大龙灯，但夜里一个人出门还是头一次，有些害怕。

        蹙眉站在原地，正在发愁是去看灯还是跟上宗不器，忽见他又拐了回来，神色略有几分不自在，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冷硬：“咸通馆在哪？”

        云筝突然又开心起来：“就在大龙灯旁边呀！”伸手握住宗不器的手腕，拉着他往西北方向走，“前次爹爹带我去那里观灯，我指着馆头那牌匾念‘成用’馆，爹爹说那两个字念‘咸通’……你去那里做什么？”

        宗不器没有回答。

        云筝也不生气，小嘴还在叨叨叨说个不停：“我听说皇宫夜宴上的灯比大龙灯还好看，下次让爹爹带我们一起去看吧。”

        皇宫，晖庆殿。

        永康帝纪明昭高坐御阶之上，下首的文武百官正襟危坐，身前的桌案上各色珍馐装满翡翠盘，桂酒椒浆盛满碧玉盏，映着殿中紫柱金梁，端的是无上奢华。

        羌国和东越国世子次第向皇帝献上贺礼，不过是一些蛮夷之国的琉璃、珊瑚、土特产之类，和大启的物华天宝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永康帝淡淡一瞥，微笑道：“两位世子远道而来，诚心献礼，朕心甚慰。诸位且在上京盘桓几日，体验一番我大启国风物人情，待离京之时，自有厚礼送上。”偏头吩咐侍者，“开宴吧。”

        少时，殿中笙歌渐起，永康帝兴致高昂，不时朗声大笑。

        戌时三刻，寿宴过半，座中一人突然起身，向永康帝行礼：“陛下，我身体不适，想回去歇息了，还望陛下准允。”

        这人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壮实，眉毛向下耷拉着，眼窝深陷，鼻翼旁长着一颗痦子，相貌有些憨蠢，一双棕褐色的小眼睛却显得桀骜不逊。正是东越国世子班佑。

        永康帝并未因班佑要中途离席而不快，随口敷衍了两句，就放他回去了。

        班佑走出殿门，护卫班阙快速迎上前。

        “殿下，发现了鹰卫踪迹。”

        班佑神色一滞：“确定吗？”

        “确定。”

        班佑眯着眼思量一瞬：“先回咸通馆。”

        今夜月虽昏蒙，然大街小巷皆明灯高悬，将道路照得亮如白昼。

        从云府里出来，向西北方向行约十里就是朱雀桥，过桥后再向北不到一里，即是咸通馆，咸通馆东侧数步之遥放置着大龙灯。

        云筝和宗不器走了一刻钟才到。

        龙灯四周早已围满了人，云筝尖叫着冲向人群，宗不器跟在她身后，眼睛却看向一旁的咸通馆。

        馆外有侍卫戍守，此刻无人出入。

        宗不器转身欲向咸通馆走，却突然被云筝拉住了手：“看不见看不见！”

        观灯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且多是成人，云筝个子太矮，被挡得严严实实。

        宗不器皱眉，神情略有不耐。

        云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中露出三分恳求、三分坚决和四分你不答应我就闹的神色。

        宗不器终于蹲下了身。

        云筝立刻眉开眼笑，骑跨在他脖颈上，还体贴地没有蹭到他脖子后的伤口，双手扶着斗笠边沿，眼睛盯着大龙灯，高兴得一个劲儿欢呼，身子上下颠腾，小腿不停地晃荡。

        “不许动！”宗不器低喝一声。

        “哦。”

        云筝嘴里答应得爽快，动作却并未太收敛。一来她的心情太过愉悦，二来她已经隐隐摸清宗不器的脾气。他虽然不爱搭理人，但好像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凶。

        过了一会儿，云筝拍拍斗笠，扬声吩咐：“去另一边。”

        龙灯另一面距离咸通馆更近，宗不器扶着她的小腿，稳稳地走了过去。

        这边观灯的人不太多，有几个缝隙恰好够小童钻进去。

        宗不器将云筝放下地，低声快速道：“在这看灯别动。”然后转身去了咸通馆。

        到了门前，被侍卫拦下：“引信呢？”

        宗不器不动声色：“丢了。”

        “丢了去补办，没有引信不可入内！”侍卫一副丝毫不容情的模样。

        宗不器低头思量一瞬，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转头的瞬间，眼角瞥到朱雀桥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班佑。

        不觉屏息凝神，眸子瞬间变得冷厉，顺手撕下一片衣角围在脸上，然后迅速向朱雀桥走去。步子越走越急，到班佑近前时，蓦地抽出腰间软剑，冲着他的胸膛直直刺了过去……

        剑尖离班佑一指之距时，被他身后的班阙挥剑挡开。

        班佑错愕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顿时目露凶光，拔剑而起，加入了缠斗。

        东越国中子民分二部六族，班佑属于鲜虞部狄族，这一族人最是阴险狡诈，勇猛好战，班佑的功夫一向是族中少年里最拔尖的。

        然而宗不器以一敌二，一时却也不落下风，且招招致命，状若疯魔。

        朱雀桥上的行人顷刻间奔走呼号，咸通馆附近观灯的人也开始向四面逃散，场面顿时大乱。

        班佑觑空吹响了木哨。

        宗不器的背上已被划了两剑，胸前也挨了几脚，对面两人虽然也受了伤，却越战越勇。

        班佑的护卫很快就会赶来，时间拖得太久对自己不利。他不能死，杀光仇人之前不能死。宗不器红着眼愤而收剑，转身下桥向北逃去。

        观灯的人正在四散奔逃，他本想趁乱混入其中，突然，看到了一脸惊恐地站在原地的云筝。

        云筝也看见了他，抬腿就朝他跑过来，宗不器却倏地站住不动了。

        瞬息之间做了决定。

        看了云筝一眼，转身背对她，向咸通馆的西侧奔逃。

        云筝顿时收住脚，一脸不解地望着宗不器的背影，还有他身后紧追不舍的黑衣人。

        班佑的人原本一直紧咬宗不器，可上京的街巷纵横交错，路上行人又多，一眨眼就失了他的踪迹，急命人四散开来搜寻。

        云筝呆了片刻，突然开始向咸通馆东侧狂奔。

        跑过一个巷口之后，看见巷中一个挑着箩筐的男人，似乎正要推门进家。

        “阿公，”云筝跑进巷中，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声恳求，“我和爹爹走散了，我的声音太小，你能不能高声喊一句，‘找到了，在这’？”

        男子目露不解，打量着云筝。

        云筝一脸惊慌地瘪着嘴，眼里忍着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模样甚是可怜。

        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同意了，高声喊了两句。

        云筝感激不已，匆匆道：“阿公快进家门，若有人来问，就说今日没有出过门。”说完转身跑出了巷子，快步朝咸通馆方向走。

        那些穿黑衣服的人正循着刚刚的声音，朝自己这边跑来。

        云筝浑身发冷，小脸煞白，额发被汗湿了贴在脸上，垂着眼，快步经过追捕的人身边。

        她成功了。

        云筝继续向西狂奔，拐进了宗不器消失的嘉德坊，沿街边食行肉铺挨个找，边找边小声道：“可以回家了。”

        找了几个巷口都没找到，再往前走有一处民居，四周的围墙一览无遗，不可能藏人。

        云筝停在原地，眼里蒙着水汽，鼻翼翕动，眼神四顾茫然，张皇失措。

        突然，头顶一阵窸窣响动。

        云筝抬起头，看到围墙里的大树顶上有一个人，那人跳到围墙上，又从围墙跳到她身前，摘下了脸上围挡。

        正是宗不器。

        落地后，拉起云筝的手就向前跑。

        云筝愣了一下，继而狂喜，顾不上说话，被宗不器拽着，跑得踉踉跄跄。

        宗不器突然停下脚步，蹲在她身前，云筝爬上他的背，两人迅速向新昌坊的方向狂奔。

        宗不器背着云筝，额上冷汗直流，唇色泛白，在街巷间穿梭绕行。

        所幸回云府的一路很顺利，两人仍旧从角门那处围墙进府，待将云筝从墙上接下来，宗不器的气力已耗尽，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背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衣服已经洇湿了。

        云筝低头盯着自己衣襟上的大片血迹，吓得目光发直，呆坐在地。

        宗不器再次陷入了梦魇，这次他努力转过了头，看清了背后大火之中的人，那是他的父母。

        他满面泪痕，尖叫着睁开了眼，直直地盯着床帐顶部，慢慢转过头，看见云学林坐在床边。

        云学林和他对视一瞬，神色复杂道：“你不能留在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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