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时间错位

门里坐着面黄肌瘦，浑身几乎没有二两肉的男人，男人背上的衣服被搅得有些破烂，一条蓝布的汗衫被卷成了几条巨大的豁口。

　　然而这个人并不陌生，对顾北北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师，师弟？”顾北北捂着嘴，不可置信地说道。

　　“是，是你吗？”

　　顾北北见到眼前这个男人，干瘦得不像样子，但是从脸型上来看，的确就是吴根。

　　吴根那细长的眼珠子里，露出一种厌倦的神情，脸色说不出的蜡黄，明明体型没有变化，顾北北却感觉从吴根的眼里，看出了无数的光阴。

　　“你是……”吴根迟缓地转过脑袋来，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像干涸的池水，枯萎而凋零。

　　“师，师姐……？”吴根的声音沙哑，但并不是嗓子干枯，倒像是很久没有说话，忘了该如何让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一样。

　　“是，是我。”顾北北一见到这样的吴根，竟然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她把顾老头安顿在一旁，远远地看向吴根。

　　吴根的脸色有些土灰，但并不病态。只不过现在吴根整个人给顾北北的感觉是病恹恹的。

　　“师弟……你……”顾北北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俩刚才走散了几分钟，顾北北的内心变得惶恐，而吴根则像是变了个人。

　　“师姐，真的是你。”吴根平静地说道，脸色仍旧惨白。

　　“你终于来了。”他说道。

　　“终于？”顾北北觉得两人的对话有一些微妙的偏差。

　　“啊……是啊。师姐。”吴根的眼睛里依旧没有半点神采，喉结使劲吞咽，才艰难地从嘴里咀嚼出一两个字来。

　　“我……我以为会在这里慢慢死呢。”

　　吴根说道。

　　顾北北感觉到吴根的不对劲，她问道：“师弟，你到底……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没什么。”吴根伸出手掌，眼光十分落寞。

　　“师姐，你觉不觉得很奇怪。”他说道：“我在这里转转悠悠，转转悠悠，从最上层到最下层，从最下层又回到最上层。师姐，你说的没错，这里就是一个轮回，一个循环，一个永远逃不出去的噩梦。”

　　“师弟，现在说这些还有些太早……”顾北北上前两步，正想安慰他两句，谁知道吴根的眼光顿时露出凶狠的神情，吓得顾北北倒退两步。

　　“早？哈哈，师姐。”吴根凄惨地笑出声来，说道：“这可真有意思，师姐，你知道么，我在这里转悠，上下了几百遍，几千遍呢？你知道么？当我看清楚上楼下楼，整个循环的过程，就像是仓鼠球，就像是齿轮一样往复循环的时候，那种绝望吗？”

　　顾北北看着吴根眼睛里那颤抖的恐惧，没来由感受到一股惊悚。

　　“你不知道！”吴根忽然咆哮起来。“你更不知道，我坐在这里，一直等，一直等，从失望到绝望，又从绝望到希望，从没有力气的歇息，到有了力气之后继续寻找出路，我找了多长时间？”

　　“一天？一星期？还是一个月？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吴根说道：“直到我连踏出这个门的勇气也没有，就像着，啊，也许我的命到此为止了，就这样结束吧——就这样吧的时候，你进来了。”

　　“等等，什么……一个月？这不可能啊。”顾北北愣住了，她急忙说道：“我们分开才几分钟，什么一个月……”

　　“我不知道！”吴根忽然暴躁地站起身来，脸色有些狰狞，两只细长的眼睛开始绽放出血丝，一瞬间充斥在眼白中。

　　“师弟！”眼看吴根几乎要扑过来，顾北北连忙制住了他，两手先后在吴根的两肩戳去，很快便断了他两条气脉。

　　吴根摇晃着两条悬空的胳臂扑过来，被顾北北双手摁住。

　　“清醒一些！师弟！”顾北北盯着吴根的双眼，立刻意识到，吴根恐怕是受了跟她一样的诅咒。

　　“酒……酒……”顾北北知道这种咒法的解法，当下做出决断，一把推开吴根，从顾老头的腰上解下酒葫芦，死命往吴根嘴里灌去。

　　酒水一进到吴根的口鼻里，后者的眼睛，鼻子，耳根都冒着红光，一股浓厚的酒精味从吴根的嘴里喷薄而出，顾北北使劲捏着吴根的脸，总算让他清醒了过来。

　　“师姐……”吴根猛地咳嗽了两声，脸色一半通红，一半惨白，布满血丝的双眼这才有了些许神色，他匆忙抓紧了顾北北的双手。

　　“师姐！！我……”

　　“别急，别急。”顾北北找出瓶矿泉水，让吴根喝下，又给他使劲地顺了顺背，吴根才平缓下来，浑身开始哆嗦。

　　“师姐，你总算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顾北北问道。

　　吴根喝下一大口水，这才温吞吞地说道：“师姐，我，我可算等你来了。刚才这里，这里就是个死胡同，怎么走也出不去，我跟你说，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师姐，救我，救我！”

　　顾北北抓住吴根的肩膀，让他镇定下来。

　　吴根的话跟之前似乎没有多大区别，他认定了自己坐在这个房间里超过了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无论顾北北怎么引导，怎么劝说，吴根都没法改变这个认知。

　　顾北北知道，眼睛不会说谎，吴根的两只眼睛也的确像是经历了极端的恐惧，在魅惑一般的诅咒之下陷得更深。

　　“……我们，出不去了……”到最后，吴根只重复着这一句话，两只手抱在脑袋上，整个人缩在墙根里，任凭顾北北怎么拉扯，他都再也一动不动了。

　　顾北北也没了精神，无精打采地蹲在师父身边，伸出小手，取出一张纸巾，给顾老头擦干净脸上的汗珠。

　　她擦到一半，手指停住，忽然埋头抽泣起来。顾北北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她束手无策的时候，也只能像这样低低地泣诉。

　　“师父……师父。”顾北北的小手停住，拽着顾老头的衣摆，使劲地拉扯摇摆起来，抽泣的声音也跟着愈演愈烈，情绪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师父——”顾北北呜咽着，整个人直接埋头抱着顾老头那圆鼓鼓的肚皮哭了起来，一时间无数的酸楚跟委屈都揉碎在顾北北的内心深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些事，有些话就再也不能受到自己的控制。

　　顾北北忍不住哭了出来，声音抽泣不断，一抖一抖地攥紧了顾老头的衣摆。

　　“是我……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惹到了四大家族，也不会这样……都怪我……”

　　顾北北想到这些天的经历，情绪不断地涌现出来，在她的心头款款流动，此时此刻，在这个无限循环的回廊之中，更加肆无忌惮。

　　“如果不是我……就不会让苏师兄……”顾北北跪倒在地，眼光闪动，泪眼婆娑，视线也变得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扭曲起来。

　　顾北北咬着嘴唇，从签筒中取出一支签符。

　　这是直符。直符是天乙神的化身，能除却百恶，是万神之首。顾北北这时候从签筒中特意找出直符，目的并不是除恶，而是要最后算一卦。

　　奇门遁甲本就是卦术，这一卦不是测吉凶祸福，桃花命理，而是为了测天命。

　　顾北北知道相师一行，测天命之数是逆天之举，但是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迷失在威赫殿里，等着苏师兄一命呜呼。

　　“师父……”顾北北闭上眼，祭出直符。她犹豫了一时半刻，嘴唇抖动着，念出那个名字。

　　“……夜朗，我们的恩仇，来世再讨……”

　　正要发动诀窍，忽然停住手上的动作。

　　因为她的耳边忽然听到声音。

　　“就这样别动，别出声。”这声音颇有些熟悉。

　　顾北北屏息凝神，没有吱声，没有睁眼，视线里一片乌黑，这声音既不是顾老头那老迈沧桑的嗓音，也不是吴根。

　　这人声断断续续，悠长又微弱。声音不是从耳边传入，顾北北甚至分辨不出这声音究竟来自什么地方。

　　“耐心，回想你的目的，不要迷失方向！找到这个房间的秘密，不要放弃，不要让他的目的达成！”

　　这声音虚无缥缈，最终像是一缕清波，荡送在空气中，没了踪迹。但这声音就好像有魔力一般，顾北北睁开眼的时候，身周的情况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仔细……仔细听……你，你一定……会发现……”声音消失之后，顾北北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脚底猛地摇晃起来，整个房间传来微微的颤动感。

　　静下心来，顾北北感受到这种细微的声音和震动。

　　喀。

　　喀。

　　喀。

　　一连三声，这声音顾北北在闯进威赫殿的时候就听到过，那是铰链拽动大门的声音，这时候她又听到，忽然灵机闪动。

　　“师弟！师弟！”她立刻拍醒了眼前的吴根，后者仍旧喃喃低语，一脸迷茫惊讶，看着顾北北的脸色转变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几秒钟前还绝望不已，现在就换了一张脸。

　　“师姐？你怎么了？”吴根疲倦地问，他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让自己的师姐发生了这样巨大的改变。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了，师弟。”顾北北瞥了一眼身旁的吴根，又看了看静静躺在地上的师父，瞳仁里闪过一道幽蓝色的弧光。

　　顾北北挺直身体，没有风，但是顾北北身上的道袍呼啸起风声，猎猎作响，无风自然而然地鼓胀起来。

　　吴根直觉得没来由的风吹的他张不开眼，他摸爬着来到顾老头身边，看向顾北北的侧脸，发现自己的师姐这时候眼光已经流转。

　　“师姐，你要干什么？”吴根扯着嗓子，声音在狂风之中逐渐消弭，他问道。

　　“找不到出路，就自己创造一个！”顾北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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