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咬合

齿轮咬合，飞快得揉捏整个邱芳山的腹地，巨大的地下空间此时就如同被拉上了拉链，接连封闭成了一条直线，朝着顾老头等三人卷去。

这样巨大的威势，就连顾老头全盛时期，也不过只有自保的闲暇，再多一个拖油瓶，他就只有自喟的工夫。

然而人力终有穷尽，他们背后的宫殿却不知竭力。吴根两腿发软，身体不住地抖着，狠狠咽下一大口唾沫，胸口发着凉。

“早晚都是个死……”他哭丧着脸，这时候已经黔驴技穷，一个跟头就摔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怨起来。

“这倒霉混蛋！”顾老头一脚煞在原地，扬起一身的尘土，回身便是一腿，连带草皮的拖鞋狠狠刮在吴根的脑门儿上，吼道：“没用的玩意儿，要死你自个儿死远点，别在这动摇老头子跟你师姐！”

吴根回过身，眼见到海啸一般的吞天威力就近在眼前，竟然连腿都抬不起来了。

“师父……我……我完了。”他下半身一点儿劲使不上来，软踏踏地卸了劲，眼巴巴看着“拉链”就要把自己吞进肚子里。

顾老头从鼻子里闷哼出声，暗骂了句没出息的玩意儿，正苦恼着琢磨不出一个主意，却看到眼前飞驰过一道娇小柔弱的身影，利箭似的朝着吴根笔直前去。

“北北？！”顾老头揉了揉眼睛，这娇小的身影正是顾北北，只见这丫头双手紧紧攥住风雷尺，腿肚子都还怕的不行，身体也抑制不住颤抖，整个人却长身笔直地站到了吴根身前，正面对着滔天的来势，锋利的尖刺与推土机一般的齿轮带着岩石、碎土和漫山的冰雪席卷而来。

躲在顾北北身后的吴根却早早闭起双眼，他打定心思死在这，却忽然觉得身边多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没等他多想，耳边就爆发出磨盘被撕裂一般的巨大响声，声音震天动地，摧枯拉朽。紧接着，扬尘漫天，四周洋溢着肃杀的血腥味，凝重的风尘在空气中弥漫。

吴根只觉得五感顿失，大概是连知觉也没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抖了抖身子，意外地还能动弹。

“咦？”吴根愣了一愣，不仅身体能动，四肢健在，甚至连一点伤口都没有，除了巨大的声响让他一时有些耳鸣，身体几乎没有任何异样。

疑惑不解的吴根睁开眼，瞳孔瞪得滚圆。

“这……这……这是……”吴根慌忙站起身，右手手臂上长长的伤口还在，自己还活着——这里也不是地府。

但是四周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见不到。吴根伸出手臂，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尺寸见方不过一米的密室里，四面墙壁十分光滑平直，既不透光，也没有一点出气孔。

他左右摸了摸，四处都是一样，连一个着力点都没有。

“师姐？师父？”吴根试着喊出声，怎么也找不到两人的身影。

叫到第四声的时候，吴根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既然自己不在地府，那么也就是说，倒霉的是师父师姐……

吴根摇了摇头，飞快地把这个念头清出脑海。

或许。吴根咽了咽口水，心里又萌生另一种想法，或许这是自己福大命大，激活了什么大难不死的实力？一想到这，吴根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师父，师姐，您二人就安心去吧。”吴根镇定下来，笃定地说道：“年年岁岁，我吴根不会忘了给你们烧纸钱的。这怪就怪在你们运气太差，只可惜运气这东西不能分一半，不然我吴根……”

“说什么呢你小子……！”吴根的话没说完，顾老头的声音就打断了他。不过吴根听来，这声音被拉得老长，又深又远，偏偏他又目不见物，四周摸不到半点人影。

声音从哪来？吴根不敢想，一想到这就浑身一个激灵。

“师弟，你没事吧？”另一道声音，听起来是师姐那软糯又关切的问询声传来，吴根先是有些欣喜，但转瞬之间又皱起了眉头。

师姐这声音也跟师父一样，声音拉得又长又远，甚至还有回声混响，如同多种不同的声音回荡在吴根耳边。

他们在哪说的话？吴根吓得两腿发软，当即喊出了声，嗓子里揉着哭声。

“师父！您，您老人家安心去吧！别别吓着我！你徒儿虽然不肖，但好歹记得给您烧纸钱呢！还有师姐！师姐诶！！我知道，你英年早逝，肯定是个冤死鬼，但，但这也不该怪我是不是？你师弟只是个没本事的小相师，只是运气好了点……”

“这小子，是不是摔坏了脑袋，怎么好端端哭起来了？”顾老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一次还伴随着脚步声。

吴根甚至听到师姐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师父！我给师弟点亮一些。”

“这蠢东西。”顾老头骂道。

两人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了半晌，吴根则是愣在原地，还没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就听到“刷”的一声，火折子的声音响起。

吴根只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一道模模糊糊，温黄色的暖光摇摇晃晃从他正脑袋上方摇下来，吴根下意识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在一个两尺见方的方形洞穴  里，深邃的洞窟中被那火折子的微光照亮，显得颇有些温暖。

坑洞正上面，探出两个脑袋来，一个噘着嘴，白胡子在火光下变得金黄，两只眼眯着不怀好意，一脸的褶子堆着像极了横肉。

另一个则细皮嫩肉，圆乎乎的小脸蛋在微光中更显得多了一丝妩媚。

不用说，正是师姐同师父。吴根看了一眼，忽然惊声叫了起来：“脑袋！脑袋！你，你们竟成了吊死鬼？！哎哟喂，师父，师姐，你们找错人啦！我吴根从不做什么伤天害理——就算做，那也只是小打小闹，从不害人性命的啊！你们要找仇人，可千万别来找我！”

吴根哀嚎着往后缩去，又蹬腿又挥手，然而这洞穴实在太小太拥挤，他实在无处可躲。原来在吴根看来，这深邃黑暗的洞窟上方，顾老头跟顾北北的脸看起来，就跟悬在空中的两颗脑袋无异。

“这小子没救了！”顾老头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啐了一口，一连怒色。

“师弟！师弟！”顾北北却冲着吴根招了招手，说道：“我们没事，我们没死呢！师弟，你先上来再说。”

顾北北的话音刚落，吴根这才意识到，原来这老头子又在装神弄鬼。不过这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好在老头子没事。他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身左右侧目，却发现身边四处光滑平坦，没有一处可以借力的地方，这叫他怎么上去？

“上来？”吴根左右看了看，揉了揉眼泪都吓出来的眼眶，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是跌坐在一个幽深的洞窟里。

“师姐？”一看到两人没事，吴根大喜过望，雀跃起来。

“师姐，师父！你们快用符箓把我救上来！”吴根喊起来。

顾北北一听到“符箓”二字，愣了一愣，脸色低沉了片刻，又挤出笑脸。

“你等等。”说着，顾北北从腰间掏出一根细长的绳索，小心翼翼地扔了下来，伸到这洞窟之中，又喊：

“师弟，抓住绳子。”

吴根这时候才觉得古怪。虽然老头子习惯带火折子出门，但是放着方便的通明、浮空的符箓不用，却要用一个火折子？甚至还要费劲用什么绳子

吴根想了半天，也找不到答案，索性不再费脑子，两手抓紧了绳索，跟着顾北北和顾老头抓着他，一点点吊了上来。

“哎哟，可真费劲。”吴根大喘了一口气，搓了搓手，问道：“我早觉得我是不是有金刚不坏的本领，今天可算见识到了。”

吴根这无厘头的一句话差点把顾老头逗乐了，他一连不可置信地看着吴根，笑道：“好小子，你是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来的？”

吴根抓了抓侧脸，蹲到他刚才陷落的洞窟口，往下看了看，啧啧嘴，说道：“你们看，刚才我还没觉得，现在往下一看，少说有一二十米深，这么深的一个洞，你们看我，掉下去屁事没有！是不是真的皮实？”

吴根说着，站起身转了一圈，抖了抖自己的身体，的确没有什么伤口。

顾北北一听，登时笑出声来。

“哈哈哈，师弟，这就是你没搞清楚啦。”顾北北笑道：“你的确是在很深的洞里面没错，但你不是掉进去的。”

“啊？”吴根傻了眼，没好气地反驳道：“可胡说咧，我不是掉进去，难道还是爬进去的？”

“也不是。”顾北北眨了眨眼，说道。

吴根这就是真摸不着头脑了。“那你好好跟我说到说到，既不是掉进去，又不是爬进去，那我怎么在洞里？”

顾北北捂嘴，眨着眼睛笑道：

“师弟，你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这洞呀，是自己长起来的哦！”

吴根歪了歪脑袋，说道：“啥？”

“刚才卷过来的齿轮可不是假的。”这时候，顾老头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算你小子运气好，齿轮改变的只是地势，尖刺也没有戳中咱师徒仨，正巧避让了过去，你那个坑洞，就是齿轮咬合时候剩下的一个小缝隙罢了。”

“齿轮？缝隙？”如果不是老头子提起，吴根压根觉得那是一场噩梦。

“你回头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顾老头说道。

吴根回过头，眼前呼啸地穿过一道风声，他们所在的地方既不是房间，也不是地窖，而是一个“缝隙”。硕大的齿轮如同剑齿虎的獠牙，犬牙交错的缝隙之中，三人的脑袋顶上悬停着一个巨大的齿轮，不住地往下抖落尘土。

借着摇晃的火光，吴根一屁股坐倒在地，两手忙慌地四处乱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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