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酒逢知己千杯少
离开五里坡后,杨逍一路心神不定,落寞萧索,不知不觉已顺着来时路返回城里、踏上总管府门前的那条长街。远远地,忽闻人声喧嚣,定睛一望,总管府门前灯火通明、黑压压站了上百官兵。心下一凛,忙闪身转入旁边一条小巷,却没想到,铁传甲竟也躲在此处。
“杨爷!”“传甲!”两人俱是一惊。
“你怎会在这里?”杨逍压低声音问道。
可铁传甲却在问另一件事:“怎么少爷没跟你一起回来?”
“你说什么?”杨逍闻言变了脸色,急问,“他去了何处?”
铁传甲忙答道:“少爷睡醒后听说你独自一人来了临安,他不放心,说你可能要替那个纪姑娘报仇,我俩就一路追了过来。到总管府打听到你的消息,少爷说不能让你一人前去涉险、定要跟着你同去,让我留在这附近等消息、做接应。”
听罢铁传甲一番话,杨逍浓眉紧蹙,心念电转,忽想到方才五里坡临别前见到灭绝师太领两名弟子已经赶到,莫非……
“传甲,快,我们现在马上去城外五里坡找他!”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你们的马匹呢?”
“就藏在这边不远,我带你去。”
一路狂奔,很快便到了。杨逍飞身下马,迅速游目四顾,夜色朦胧中看到自己替晓芙安葬亡父的那座新坟,旁边的火堆早已熄灭,四下里黢黑一片,无人无声。
铁传甲晃亮火折子,两人快步走进树林。没走多远,一眼就看到了李寻欢的一身白衣,人倒在地。
在那一瞬间,杨逍只觉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骨子里透出的寒意顷刻便蔓延周身。哪里还顾得上为晓芙伤神,飞扑过去,一把将那人抱在怀里。
“寻欢!”
白衣上一片殷红,刺得眼睛生疼,颤抖的手置于鼻下,感受到还有气息,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杨爷,少爷他……要不要紧?”铁传甲看着李寻欢,心疼得几欲落泪。
杨逍一搭脉门,吁出一口气:“无妨,脉象虽极虚弱,但无性命之虞。”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铁传甲连声说。
杨逍让铁传甲帮忙扶住李寻欢的身体,自己盘膝坐在他身后,双掌齐出按住他背心,潜运内力,源源不断地将真气送入他体内。
不多时,李寻欢嘴唇翕动,微微睁开了双眼。
铁传甲看得分明,忙叫道:“少爷,少爷,你好些了吗?”
杨逍忙收掌,扶住他两肩向后一带、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是谁伤了你?是不是灭绝那个臭老尼?”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知道是他来了,知道在他怀中,心头一阵酸痛,眼里一片酸涩。李寻欢轻轻阖上眼,喉咙里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少爷,少爷!”铁传甲又害怕了,连声呼唤,“杨爷,这可如何是好?少爷他,会不会有事……”
杨逍再不迟疑,腾地起身,将李寻欢打横抱起,转身就向林外走去。
“我们回天鹰山。”
铁传甲看到杨逍的举动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赶忙跟上,一边问:“可天鹰山路程太远,少爷他……要不要回城去找家客栈先住下?”
杨逍果断否定:“我杀了鞑子,现在总管府门前聚集官兵,必是要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搜寻凶手,他身上有血,所以我们不能再回去。天鹰山虽远,我看他应该还能支撑得住,再说还有我,不必担心。”
李寻欢被杨逍横抱在怀,他的脸正贴在他胸口处,胸腔里低沉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撞击着他的心。这是在他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二人之间第一次亲密的接触,不想代价竟是如此惨痛,几乎去了半条命,才换来一个真实的拥抱。一念及此,他只觉眼睛灼得发痛,只能紧紧闭着,才不至于让泪涌出来。
转眼间出了树林、走到马匹前面,杨逍连停顿也无、直接抱着人飞身上马。待他临挨上马鞍的瞬间,一手轻推他一侧肩膀、迅速将他的身体扶正,只眨眼的工夫,已让他稳稳坐于马上;自己则坐在鞍后,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掌辔。
“驾——”胯/下马一声长嘶,疾驰而去。
只听身后传来铁传甲的惊呼——“杨爷,等等我啊!”
天鹰教的马匹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如今虽载着两个大男人,仍四蹄如飞。杨逍心里明白,那是因为李寻欢虽是男子,却瘦得厉害,比女人也重不了多少。
——他已抱过他两次,很清楚他有多轻。
上马后他依旧一言不发,杨逍怕他受不了剧烈的颠簸,待狂奔一段路之后便放慢了速度。自己则坐得再靠近些、以给他更多的支撑。
他可以感觉到,怀中人在微微地颤抖。
于是他的手臂更紧地揽住他的腰,让他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他乌黑卷曲的发丝扫在脖颈里,酥酥麻麻的痒,心头蓦地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呼吸一滞,他赶紧开口说话:“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耳畔感受到杨逍讲话时呼出的热气,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没有距离、紧密无间。他胸膛的体温透过衣衫一点点暖了他的背,竟比方才林中输送给他的真气还要潺潺涓涓、绵绵不绝地深入丹田气海、四肢百骸,轻轻地、缓缓地、柔柔地稀释着不久前那撕心裂肺的痛。
——倘若时光可以就此停住,该有多好……
“没事。”良久的沉默后,他终于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你……”杨逍还想再问,可这时铁传甲已经追了上来,双马并辔,不好多说,只得作罢。
一路无话,待到赶回天鹰山时,东方天际已依稀可见旭日将升的曙光。
天鹰堂内,殷天正、殷野王、李天垣几人居然还在等着他们回来。
一见李寻欢被杨逍抱在怀里、白衣染血,众人都唬了一跳。殷野王第一个失声大叫:“李大侠受伤了?”
杨逍脚步不停,一边对跟过来的殷野王吩咐道:“有没有固本扶元的药丸取些过来。另外天亮以后派人进临安城打探一下总管府那边的消息、顺便将我寄放在吉祥客栈的马匹取回。”
“是。”殷野王匆匆而去。
径直走进昨晚自己睡过的那间客房,杨逍直接将人抱到床上,又对铁传甲说:“取些热水来,再拿套干净的衣服。”
铁传甲应声出去,这时殷天正、李天垣带着管家殷无福、殷无禄也跟了进来。
“杨左使,你们这是与鞑子交上手了?”殷天正问,“早说老夫也跟你们同去!”
杨逍沉声道:“只差一步,我就能杀掉那个汝阳王,可惜被他逃了。”
李天垣震惊道:“听说那个王爷武功深不可测,他身边还有几名高手护卫……”
杨逍一声冷哼:“他们几个现在都变成了无头鬼!”
“好啊!”殷天正不禁对杨逍竖起大拇指,“杨左使可是替咱们汉人出了口恶气!”
“药来了!”殷野王带着另一名管家殷无寿捧着药箱小跑着进来,正听到此处,忙问,“那李大侠这是被鞑子伤了?”
众人一下子都围拢到床前七嘴八舌地关心问候。李寻欢只觉头痛,索性继续装作昏迷不醒。直到耳听杨逍、铁传甲将一干人全都打发走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最后,听到杨逍对铁传甲说:“你也去休息吧”。
心微微一颤,正迟疑着要不要睁开眼,忽被一方温热的手巾蒙在脸上,一错神的工夫,那人已帮他把脸擦净、跟着向下贴上他的脖颈。
他觉得脸发烫,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声说:“我自己来。”
杨逍倒也没坚持,揽住他的肩膀扶他坐起身、靠在床头,顺手将枕头垫到他腰后。
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让他的心再次泛起丝丝缕缕的酸痛。
“你是不是生气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令他一凛,面上仍淡淡地回应:“此话从何说起?”
杨逍叹了口气:“我并不是有意要瞒你,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
——原来是说这个。
“你要做什么事,本就无须跟我说。”平静的语调,听不出悲喜。
杨逍一怔,紧紧地盯着他,不知何故心头竟有些微微的绞痛:“你这么说,还不就是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轻笑,掩饰心底的忧伤,“你不过是想替纪姑娘报仇、替她取回亡父的遗体罢了。”
杨逍坐在床沿,看着他,再叹一声。
“晓芙是我的救命恩人,听到她们和鞑子交手、她老爹又身亡,于情于理我都要去。还有倚天剑,那原本就是峨嵋的东西。十五年前是我约孤鸿子比武,从他手中夺下剑、又掷于地,后来听说他心高气傲不肯拾剑,因此被鞑子兵捡去献给了朝廷。这剑既是因我而失,自然该由我奉还。只是没想到,臭老尼仗着倚天剑在手、竟然出手伤你。我一定会上峨嵋找她算这笔账!”
李寻欢静静地听杨逍说完,才轻声道:“她没有伤我,你不必找她算账。”
“哦?那你……”杨逍狐疑的目光盯住他,四目相对,他移开了视线,一声叹息。
——这个世上,除了你,没人能伤得了我。
心中如此默念,嘴上却说:“我只是希望下次再遇到类似情形,你能冷静一些,大家一起商量出一个更稳妥的方案来,而不是带伤单人独骑以身犯险。鹰王才刚刚回归,明教百废待兴、千头万绪,你有那么多重要的事要做,不能……不能只想着儿女私情。你不是说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大丈夫何患无妻’的吗?”
这两句,正是那日在“双义楼”时杨逍所说的话。是以他闻言苦笑道:“上次是我劝你,这次轮到你劝我了。”
李寻欢挑眉道:“怎么,今晚要不要再陪你借酒消愁一回?”
杨逍沉默片刻,才又缓缓开口道:“其实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浪荡半生,为何偏偏会对这个小丫头割舍不下?”
竭力控制眼中的酸涩,李寻欢低语:“求而不得,才会念念不忘……”
——晓芙之于你,你之于我,莫不如此罢。
——这无涯的一场生,除情之外,都是寂寞独行路。偏偏寂寞伤心、又怎能除却情之一字?
“也许你说的对。”杨逍猛地站起身来,长长吁出一口气,神情恢复了平日的洒脱不羁,转头笑问,“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晚上还能陪我‘借酒消愁’么?”
知他这是暂时无碍了,李寻欢的唇角微弯。
“‘借酒消愁愁更愁’?比起这一句,我更喜欢‘酒逢知己千杯少’。”
杨逍哈哈大笑:“好是好,只是不知这天鹰教上上下下还能不能找出这‘千杯酒’?再过几日,鹰王怕是要烦死我们两个酒鬼了!”
一语终了,相视而笑。窗外,已是红日喷薄,霞光万丈,层云尽染。
(卷一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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