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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初甜


时隔半个多月,又一次回到了这里。

        江知栩领着人径直走进药房,微微扯开衣领,才看见淤青已扩散在后背。他微微皱眉:“疼吗?”

        宋恩羽点点头:“昨天晚上没什么感觉,现在疼得要命!”

        江知栩翻出活血化淤的药来,轻轻地沾在掌心,手法娴熟的为对方细致的涂抹着:“昨晚要是没我,你打算怎么办?”

        宋恩羽毫不犹豫地说:“你在与不在,我都会上前,虽然我没你那么有底气,可我上去为她们挡挡拳头也还是可以的!”

        江知栩有些震惊:“素不相识就这样吗?”

        “对啊!和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你看昨天那些围观的人,有比你更身强力壮的,却都只是在围观,甚至还觉得新鲜。有时候我会觉得成年人生活里的不如意,十有八九都是因为他们太坏了,只想着利己为先和趋利避害,所以老天爷才会惩罚他们。”

        江知栩忍俊不禁:“你是在说我吗?利己为先,趋利避害!”

        宋恩羽立刻回身,认真地解释着:“当然不是。商人重利,是看重钱财。我说的趋利避害,是人的观念。昨天晚上的围观者,也许走到路边看到乞丐会给钱,去到庙里也会捐些功德,你说他们不善良吗?到了佛祖面前虔诚的时候,只剩下一颗善心,可求得都是自己的一些贪念,因为有利。可昨天晚上,明知道自己上前说不定也会被打一顿,所以没有人敢站出来,这是避害。大家都算计的太精明了。可能你也会说这样的莽撞不可取,很有可能自己都会被伤害,这我知道。可如果那么多人都上去呢,对方就算是洪水猛兽,也该被制服了吧!只不过都不愿意那样做罢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江知栩就侧着头看着他娓娓道来,心里横溢着暖流。

        他为他整理好衣服,握着他的手调侃着:“不愧是文科的学霸,伶牙俐齿。”

        此时二人就在咫尺之间,江知栩说话的热气都扑在他的脸上。宋恩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这才看到对方手掌那一道长长的伤口。他惊道:“你受伤了!”

        江知栩起身,自己开始处理着伤口:“我没事!你快去睡吧!折腾了一晚上。”

        宋恩羽支支吾吾道:“我,我可以洗个澡吗?现在连头发丝都是海鲜味儿!”

        江知栩笑着同意:“当然可以!浴室在一楼西。从我柜子里拿件睡衣,你的行李还在车里,等你休息好了再去拿!”

        宋恩羽乖巧地点头,然后就离开去洗澡。

        处理完伤口,江知栩忽然觉得胃又开始绞痛着,他微微皱眉,打算忍过这股痛意。

        好不容易,等宋恩羽洗完澡出来,回到卧室里睡着。江知栩才从药房走出来,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疼得翻来覆去。

        昨晚的确只是吃了一口,就宋恩羽递到自己嘴边的那一口。他本来想着没什么大碍,此刻却浑身冷汗,嘴唇疼得发白。

        好巧不巧,江添正好来了。

        看到他这样,着急地上前关心。江知栩撑着靠背艰难地爬起来对江添“嘘”,又指了指楼上:“他刚睡着!”

        这个举动彻底惹怒江添,他坐在他旁边开始喋喋不休:“我真就服了你了,你当自个儿是谁?博褒姒一笑的周幽王?还是宠着狐狸精的商纣王?你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

        他毫不客气地扯过江知栩裹着纱布的手:“这是什么?你活了二十八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英雄梦?你那是见义勇为吗?要是没那小子,你会上去咣咣给人摔俩酒瓶子吗?现在好了,网上都传疯了,你那些同行,员工怕不是都要笑掉大牙了,凯安大名鼎鼎的江总裁是去大排档的人。”

        江知栩浑身无力,他实在无力和他争吵:“我不在乎那些!去大排档怎么了?那不也是人吃的东西吗?我可没你这富贵病,整天穷讲究!”

        江添没好气道:“你不是没富贵病吗?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江知栩额头上一直出着冷汗:“能不能去帮我拿个药,看不出来我真的很疼吗?”

        江添拿起车钥匙就要走:“让你那心肝宝贝儿帮你拿吧!”

        “喂!他刚刚看到我手上的伤就开始在自责了,让他看到我这副鬼样子,那还了得!你快去!”江知栩有气无力的说着,此时疼得双腿打颤,实在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江知栩喝完药,又重新躺回沙发上,江添这才问:“手没事吧!”

        “一点小伤!”

        “警察没为难你吧?”

        “那么多证人,没给我发见义勇为的小锦旗就不错了。我可不想出名!”

        江添冷笑着:“迟了!现在网上这事炒成了大热门!你江知栩多金帅气又如此英雄,早就引来了一堆狂热粉!”

        江知栩努力扯着笑:“想多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小羽在,我可能也会成为围观的一员,甚至连报警都懒得报!”

        江添不再说话,开始认真打量着他。

        江知栩眼睛半睁半合,看到对方盯着自己看:“看我干什么?”

        江添叹了一口气:“阿栩,你不是个冷血的人,为什么每次都非要把自己标榜成个不近人情的家伙?”

        他也指了指楼上:“好不容易他出现了,你好歹有了点人味儿,可为他做的这些事还是不愿意他知道?难道就因为伯父……”

        江知栩沉声打断:“能不要提他吗?我怕他的名字脏了我天颐苑的空气。没什么说的你可以走了!”

        江添就这样被下了逐客令。等他出来以后,江知栩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刚刚那段话。

        江添未尽之言他都明白,是从小自己讨厌父亲的道貌岸然的虚伪,甚至对江知栩的教育也是如此。在江文邹的眼里,哪里有什么真情,只有利益。母亲和他二十年的婚姻,就在他的无情和虚伪里,含恨而终。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就在恨怨的纠缠里睡着了。再次醒来,是闻着饭香醒来的。

        看了看外面,天已经黑了。江知栩起身就看到宋恩羽正在厨房忙碌着。

        他顿时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安宁和归属,是他从前都不曾有的心动。

        他也走进厨房,打开油烟机。宋恩羽被吓了一跳,他连忙回身:“醒了?”

        江知栩笑着点头:“原来你说你会洗衣服做饭是真的!”

        宋恩羽被夸赞着,心中忍不住地窃喜。随后又忽然想起白天江添和对方的谈话,忍不住关心着:“你,胃还疼吗?”

        江知栩一愣,才明白今天的话还是被这小家伙听到了:“我胃疼是老毛病了,疼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事!”

        宋恩羽还是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我都说了,这不怪你!”

        两个人正说着,江知栩忽然闻到了糊味儿,他连忙伸手去关火。宋恩羽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顺带着推靠在了灶台上。

        江知栩前倾的惯性还在,还未直起身来,便感觉到对方温软的唇落在自己的侧颈。

        那熟稔的香就抓挠着少年的心。宋恩羽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想在对方还未察觉的时候挪开。

        在这晦暗不明的暧昧里,两个人都停顿下来。江知栩侧颈那处就如烙印一般被灼烧着,喉结上下滚动着,心里忍不住泛起别样的涟漪。

        宋恩羽闭着眼睛,只觉得太过荒唐又丢人。他慢慢地后仰着躲开。谁知下一秒,自己整个人被对方拦腰抱紧,站直身子,江知栩笑着对他说:“再往后仰,都要掉进锅里了!”

        宋恩羽飞快地眨着眼睛:“我,我,我去给你盛粥!”

        他转移着话题:“你胃不好,我熬了一些白粥。要是做其他的饭,我可能连盐和酱油放多少都不知道,正好白粥是最简单的!”

        江知栩眼角都要沁出蜜一般,他笑着放开他,任由对方逃也似的离开自己。

        宋恩羽舀粥的时候,手都在微颤。他简直无地自容,可心中却又忍不住地回味着方才的突如其来的“意外”。

        他在感情上的确是小白,高一收到同班女生的情书,都觉得是对方的恶作剧。可他只是不开窍,不代表没有感情。

        他也有爱,也会喜欢,就和刚刚那样,心脏在猛烈的悸动里跳漏一个节拍。会在江知栩抱着自己的时候,牵着自己的时候,所有分泌的信息素都写着愉悦。

        可这是为什么呢?宋恩羽从不愿去细想。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江知栩忽然说起昨天的事:“那位女士受的伤还挺严重的,现在还在icu!”

        宋恩羽不由心酸道:“真希望她没事!”随后又狠言:“还有那几个打人的,最好关一辈子!”

        江知栩为他夹着菜:“你这么关注这件事,一定有理由!可以和我说吗?”

        宋恩羽忽然丧气道:“在我们村,那样的暴力随处可见。就好像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一般。我从小到大,见过、听过太多太多那样的家暴。然后就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被打得住院了还是不离婚。小时候我不懂,我问过姐姐,问过我其他的亲戚,他们都说,为了孩子只好忍着。可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他们的小孩,我宁愿他们离婚。所以我从来不怪自己的母亲杳无音信这么多年。她也是被厄运缠身的可怜人。”

        江知栩接着他的话:“所以你只是代入了如果是自己的母亲和姐姐被那样殴打,也一定会不计一切的去保护她们!”

        宋恩羽仿佛遇到知音一般:“对对对!她们不是天生的弱者,她们也是父母的孩子,弟弟妹妹的姐姐。我本来以为这里是大城市,大城市总不会像我们那里那么蔽塞又传统。只不过走到哪里,她们好像都在受着苦难。”

        江知栩越来越觉得,眼前之人最可贵的大概就是这样一颗善良又赤诚的心。

        如果初见之时,只是被他的可爱和纯真吸引,那此刻江知栩心中只有四个字:如获至宝。

        他愿意为了不拖累姐姐只身来到陌生的城市打工,甚至冒着被骗被贩的危险。也愿意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出头,只是因为共情着对方的不幸。

        “你来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这里是比你们家乡繁华,有你看得到的光鲜亮丽,就有你看不到的阴暗和隐秘。或者说,不只是沪城,哪里都一样。人心也是这样。那几个打人的人,或许平时他们也是泯然众人的普通人,但那又如何?你也看到了,他们骨子里的劣根性就觉得女人就是那样,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而且那么多围观者中,也有很多男人,他们不同情被打的女人吗?同情,但他们更会去共情那些打人的人,因为千百年来他们的性别高高在上的传统根深蒂固。所以人人平等更像是一句笑话,因为阶层真的是很难去跨越的鸿沟。人与人之间,往往就依靠着性别、身份、外表、穿着打扮迅速做出判断,为对方贴一个标签。所有的尊敬爱戴,或是羞辱谩骂都是在这个标签的基础上。他们并不会深入了解,或许对方并不是那样的人,可这就是现实,很无力,对不对?”

        “你还小,知道的“”还只是道听途说的黑暗。可你未来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见识人心的险恶,就会发现它们真的经不起考验,到那时……”

        江知栩眼眸里流转着光,认真道:“到那时,我希望我还能陪在你身边,一起对抗所有的恶意!”

        宋恩羽听懂了,尽管江知栩说了很多。

        他此时只有感动,露出那颗小虎牙,对江知栩展颜笑着:“谢谢你没有为我贴上标签,也谢谢你愿意走近我去了解,还要谢谢你可以和我跨越阶层的鸿沟坐在这里吃饭。”

        这十八年来,到这世间踽踽独行,他虽然并不会怨天尤人,可这一路上和风霜周旋,和偏见抗争。早已忘了生活的甜究竟是什么滋味。好在他遇到了江知栩,就是上天放在他手心里的一颗糖,是荒芜里得见的盛世,永生不败。

        江知栩认认真真地回答:“不谢!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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