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次日一早，言域安排宋潭星到县衙照顾蒋溪和看看情况，自己进了宫，直奔未帝日常议事的白虎殿。
“父皇，孟西洲安排人到蔗州，以莫须有的罪名在缉拿铁先生。”
“朕知道，孟首辅的奏折刚刚递上来。”未帝从一份奏折里抬起头，“孟首辅说铁先生在蔗州勾结海贼，私自瓜分土地，祸国殃民，你跟着先生去的蔗州，对这些事情可知情？”
“通商与开荒这些事确实存在，”对于既存的事实，言域没有否认，但却无法认可孟西洲对既存事实的定性，试图做出自己的解释，“但这一切却与祸国殃民无关，恰恰相反是为了护国安民。”
“铁先生自辅助朕处理政事后，众人均交口称赞，皇后也不例外。之前，皇后曾不止一次称赞先生是国之栋梁。可昨日，孟首辅奏折递上来之前，皇后却专门过来求见朕，只为历数铁先生罄竹难书的劣迹，其中甚至包括铁先生在皇宫里随意吃糕点。”未帝指着龙桌上一盘糕点，笑道，“皇后控诉的铁先生与皇后之前夸赞的铁先生简直判若两人，朕听完后，都怀疑她控诉的铁先生是不是同一人。”
言域的眉头皱了起来。
孟氏一族门生遍布朝堂，树大招风，孟氏的滔天权势早已引起不少人的不满。孟皇后为避免被人诟病后宫参政，给孟氏炙手可热的权势降降温，一向表现得对朝政漠不关心。何以今日，却去诋毁一个甚至算不上官员的铁刚强。
“你可知道，皇后此举何意？”未帝拿起一块糕点，边吃边问道。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赞美，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诋毁。
孟皇后近来也没有患失心疯的迹象，对同一人前后不一的态度必有他意。
“醉翁之意不在酒，”言域思索片刻，冷哼一声，“皇后的目标不是铁先生，是我。”
言域只是无心朝政，不代表对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明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太子正式登基之前，所有的皇子都是太子的威胁，都有资格成为太子，坐上那个位置。尤其是，现任太子不争气，而他的兄弟很争气，比如取得百年麒麟杯，成为全民追崇的对象之时，这样的威胁，就不再隐隐约约，若有若无而是现现实实的存在。
既然儿子不争气，作为争气的母亲，孟皇后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太子之位落入他人之手。在太子登基之前，将所有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是孟皇后重中之重的工作。
既然辛王殿下跟着铁先生去了蔗州，凑巧铁先生在蔗州还整出点‘祸国殃民’的事情来。天赐良机，不趁机兄妹同心踏着铁先生这块跳板灭一灭辛王殿下的威望，哪里对得起自己。
“你准备怎么做？”未帝接着问道。
“疑人不用，父皇对先生委以重任，想必对先生的品行才学深为认可，他人的特意抹黑，父皇定可以慧眼识别。”言域回道。
即使猜测到孟皇后要对自己不利，言域依然想的是先为铁刚强脱困。
在蹴鞠场上成长起来的皇子，比皇宫里长大的其他皇子，多的不仅是强壮的体魄，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自铁刚强第一天出现在朝堂，围绕他的争议和质疑就没有断过，他知道怎么去处理这些琐事，不需要朕的慧眼相助。我问的是你怎么做？“辛王殿下先人后己的大爱精神，并没有打动未帝。对未帝来说，铁刚强所面临的困局不值得放在心上，他更想知道言域关于自己困局的答案。
“二十多年来，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以后也没兴趣。皇后不过是担心我会争夺太子之位，等皇后发现我不过是一个假想敌，自然不会再把时间目光集中在我身上。“言域对于困局，准备采取无为而治。
“如果你不是一个假想敌呢？“未帝笑得和蔼可亲，但言域却嗅到一丝居心险恶。“自辛王殿下夺得百年麒麟杯后，有不少大臣向朕进言，务必重用辛王殿下。一个开明的君主，当然要善于接受臣下进谏。“
言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陛下开不开明，还是由别人来评价比较合适。陛下一向喜欢独行独断，怎么突然开言纳谏？马上入冬了，最近天气有些反常，陛下要注意保暖。”
天气反常，陛下比天气更反常。短短数言，辛王殿下调侃戏谑，将未帝一番自卖自夸无情反驳。
“哈哈哈哈。”言域胆大妄为一番话并没有让未帝恼怒，反而让他开怀大笑了起来。
在未国，这样当面对未帝进行无情反驳后，还能有机会纵览未国大好河山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就是辛王殿下，一个就是辛王殿下的亲生母亲，午惠妃。
世间应该没有人喜欢长年累月面对一成不变的世界。言域和午惠妃无视帝王尊严胆大包天的不时顶撞，是未帝在面对数十年如一日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开口陛下英明，闭口圣上万岁朝堂众生一相的调味剂。不太多，但够咸够辣，足以使得未帝的单一帝王生活多上几分别样精彩。
“刀院长近日上奏，想告老还乡。刀院长执掌铭枫书院多年，劳苦功高，此番功成身退倒也理所应当。朕自然是准了。只是让谁接任铭枫书院院长，朕有些烦恼。好在群臣及时替朕解忧，推荐了一个极佳人选。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未帝笑意盈盈望着言域。
言域面无表情：“这个人选不会凑巧就是我吧？”
“辛王殿下果然聪慧。”未帝颔首赞道。
“我倒是觉得，陛下的群臣更为聪慧。”言域笑了起来，只是双眸里并无笑意。
铭枫书院是未国的最高学府，是未国所有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在书院就读的莘莘学子都是万里挑一的未国栋梁之才，每一位都可能是未国朝堂上的未来之星。朝堂之上，最讲师承，最念师恩。成为铭枫书院的院长，即成为书院每一名学子的老师，也即是未国肱股之臣的恩师。正是这样唾手可得收获颇丰百利无一害的师生关系，使得院长一职，成为各方关注和争夺的焦点。能够被委任为院长，必是深得未帝信任，德高望重的老臣，还从未有皇子担任这一职位。未帝借群臣之口，让言域成为开天辟地第一人，或许是真想委以重任，也或许是只想让他成为各方关注的风口浪尖。
在太子之位不稳，辛王携誉崛起，孟皇后意图打压辛王的背景下，未帝突然将多年来游离于朝堂之外的言域推到各方争夺炙手可热的位置，显然想让他成为各方关注的风口浪尖之用心更多一些。理由倒也简单，所谓后继有人，并不单单指有个继承人，而是特指有个能将前人丰功伟绩发扬光大的继承人。在辛王崛起之前，其他皇子碌碌无为之程度，与太子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太子出身尊贵，孟氏家族声势浩大，在没有别的选择之下，太子自然就成为了太子。但辛王在失败后，用三年的努力奋斗王者归来，为未国取得了百年麒麟杯，不管在民间还是朝堂都具有极高的声望。对未帝来说，既然出现了一个强于太子的继承人，当然要考察考验一番。最好的考察考验方式，就是把他推到一个众人虎视眈眈的位置，让他直面明枪暗箭。
“言院长想知道，铁先生还在牢房里呆着，陛下准备什么时候为他洗清冤屈？”言域面无表情接下了院长的任命，将话题重新引回蒋溪身上。
未帝既然无中生群臣，下定决心要把他推到言院长的位置，跟帝王讨价还价改变帝王的决心难于登天。既然不能改变，那就接受，做点能改变。
“铁先生辅佐朕处理政事一向尽心尽责，朕当然不会不问缘由便将其问罪，自然是要查清来龙去脉。朕已经宣孟首辅和铁先生进宫当面对质，辛王殿下如果有时间，不妨留下来一起听听？”
虽然辛王殿下接受院长一职的态度不够热情洋溢，但也没有百般抗拒，未帝总体来说还算满意，盛邀辛王殿下一起观戏。
言域本就是为铁刚强而来，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未帝吩咐太监给言域搬来桌椅，端上茶水点心。言域入座没多久，便有太监进殿禀告孟首辅和铁刚强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未帝道。
“宣孟首辅和铁先生觐见。”
随着邢为简尖细的一声高喊，孟首辅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其后跟着精神抖擞秦员外和许崆百，以及愁眉不展的苏贺年，蒋溪闲庭信步走在最后。
“陛下，皇后求见。”
几人刚进殿，尚未来得及行礼。小太监跑入大殿，禀告孟皇后在殿外求见。
“皇后昨日刚禀报完要事，今天又有要事？”未帝意味深长看了言域一眼，“宣。”
昨日是煽风，今日当然是点火了。孟皇后的小算盘，言域略为思索，便明白一二。
“臣妾见过陛下。”孟皇后盈盈下拜行礼。
孟皇后今日妆容艳丽，一身盛装，不知道是为了展示对未帝的重视，还是对即将上演‘打倒辛王’这场好戏的期待。
“皇后来得不巧，朕与几位爱卿有要事准备商议。”未帝这番话，对一向主张后宫不干政的孟皇后来说，无异于逐客令。
“陛下总是批评臣妾对国事缺乏见地，臣妾惭愧不已，一直希望有机会能向陛下和众臣学习一二，好为陛下分忧。既然今日这么巧，陛下要与孟首辅商议要事，臣妾有了可以观摩学习的机会，还望陛下恩准。”为了能够首次出手便打得言域溃不成军，孟皇后不记往昔，展望未来。
“此事所牵连之人，均是国之栋梁，朕也担心由于自己思虑不周，委屈了哪位爱卿。既然皇后有心替朕分忧，那便麻烦皇后了。给皇后赐座。”孟皇后为何而来，未帝心知肚明。孟皇后有她想加入这场戏的目的，未帝有想让孟皇后加入的目的，双方一拍即合。
邢为简赶紧吩咐小太监，在未帝左侧添了椅子。孟皇后仪态万千坐了下来。
众人到齐，好戏马上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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