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三天以后，顾时楠和唐小茹拎着从供销社买的一斤水果糖，找到了顾家所在的筒子楼。
本来顾时楠打算单刀赴会，不过唐小茹总担心他被那一对不要脸的夫妻欺负，于是软磨硬泡，到底跟了过来。
筒子楼是去年新盖的，外表看上去还挺不错，只是一进去，里面嘈杂的声音扑面而来，顿时让人想打退堂鼓。
星期天，厂里学校都放假，大人们忙着洗衣做饭，小孩子们一阵疯跑，小小的楼里烟火气十足，顾时楠和唐小茹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哟，这不是时楠吗？你回来看你爸了？”一个炒菜的大妈认出了顾时楠，热情地打招呼，“你爸就住二楼，上了楼梯左转第一户就是！”
顾时楠道过谢，和唐小茹一起上了窄窄的楼梯。
踏上最后一级楼梯，熟悉的骂声隐约传来，正是李香秀的声音。
“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咱们家就这么多钱，向军的对象要是黄了，顾宏林，我跟你没完！”
“别吵吵了，我还能盼着自己的儿子不好？”顾宏林没好气道，“要不是你当初虐待时楠，那孩子能跟我离了心，考上大学都不告诉我一声？”
“我虐待他？”李香秀冷笑，“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你儿子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就因为我说了他/妈一句，好家伙，那以后硬是不吃我做的饭了！不到八岁就这么大的脾气，长大了我还能得着好？正好当初家里那么难，他不吃还省下了呢！又不是我生的，我管他上哪弄吃的？再说，你一个当爹的，工资好几十，一个月怎么也藏了私房吧，随手漏几块钱给他，够吃好一阵的了！”
“胡扯！”顾宏林大声反驳，“我什么时候私藏了，明明一发工资就都给你了，还老提这事！”
两人话赶话说到这里，同时沉默下来。
顾时楠就站在门边，漠然听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唐小茹担忧地看着他，恨不得冲进去把那一对无耻的夫妻狠狠打一顿。
薄薄的木板门挡不住高昂的声音，原本在外面偷听的邻居们见顾时楠直直地杵在那，慢慢也猜出了他的身份，一个个小声议论着，讪讪走开了。
但门里那一对夫妻沉默了片刻之后，又同时出声了。
“这么说，当年你根本没给那死崽子钱？”李香秀纳闷，“那天之后，他真是一口饭一口水也没再吃我的，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宏林闷闷道：“真是个犟种，跟他妈一模一样！那天你不也听见了，他出去捡垃圾，后来被林世清那个老东西捡回去了。”
“怪道那死崽子一回京就去见林世清！”李香秀恨恨道，“那我们怎么说也养了八年，就白养他了？”
顾时楠就在这时候敲了敲门，进去就冷冷道：“怎么会白养？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那八年，值多少钱？我想买断。”
“买断，什么买断？”顾宏林皱眉看他。
顾时楠不答。
顾宏林怒气值又上来了，抬手就找东西：“棍子呢？我打死这个不孝的东西！买断，你敢说买断！养恩可以买断，生恩呢，怎么断？干脆打断你这双腿算了，看你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哎哎哎，宏林，别冲动！”李香秀唱红脸，“你这孩子，来了也不说一声，还买什么东西啊，这么破费！”
她一把将水果糖抢过去，见里面只有轻轻一小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拖鞋踢踏着敲了敲里间的门。
“都出来，你们大哥回来了。”
里间的门打开，陆续出来两男一女，胡乱跟顾时楠打了招呼。
大点的男生看上去跟顾时楠差不多大，叫顾向军，就是谈了对象，彩礼钱还不够那个；小的顾向荣也有十七八岁了，头发跟鸡窝一样，走路东倒西歪，眼睛都没太睁开的样子。
最小的女儿顾芸芸大概还在上初中，一边拿了水果糖吃，一边问李香秀：“妈，我大哥不是在家吗，这人谁啊？”
顾时楠不到八岁就出去捡垃圾糊口了，后来被林世清捡回家，就没怎么回顾家了，再后来下乡做知青，更是完全与顾家断了来往，小姑娘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李香秀尴尬地推了推女儿，小声道：“让你叫大哥你就叫，别乱说话！”
小姑娘不情不愿叫了一声大哥，拿了几颗糖就回屋去了。
顾时楠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压根没打算跟顾家人联络感情，只重复了之前的话。
“那八年，值多少钱？买断的机会就这一次，过后就没了。”
顾宏林又要发怒，李香秀连忙抢先笑道：“时楠，前一阵去学校找你，是我和你爸爸不对，不应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你的脸。你心里也不要怪我们，实在是，我们也没办法……”
“你爸爸这几年身体不好，机械厂效益也一般，他升不上去，科长的工资一直就那一百多点。向军好容易谈个对象，又非要三转一响和六百块钱的彩礼，你说说咱们家这个样子，哪里凑得齐呢？找到你那里去，也是实在没别的办法可想了，你就看在你爸爸的面上，咱们揭过这一茬，你看行吗？”
顾时楠有点不耐烦了：“到底要不要买断？”
顾向军突然过来，冷笑了两声：“叫你一声大哥，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顾家老大了？我妈跟你好好说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顾时楠往后一仰，却到底没能完全避开，鼻梁上的眼睛被他的手指勾了一下，啪的掉在地上，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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