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二零一五年冬，一个普通夜晚，林笙趴在桌子上听音乐，从周杰伦听到陈奕迅，本来惬意得很。然而隔壁卧室的吵闹声实在突兀，渐渐压过悦耳的音乐声。

        老房子隔音不好，林笙从抽屉里掏出几对不同的耳塞，全无用处。她没做过多挣扎，和叶胜玫女士说今晚去同学家，然后干脆地下了楼。

        她住的是学区房，离文黎一中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已经晚上八点，学校附近依旧灯火通明，熟悉的事物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各种小吃店人满为患，麻辣烫的香味隔着一道玻璃门依旧能渗出来似的，隐隐约约地勾引着人。旁边还有几个流动摊贩，大多都是烤冷面，手抓饼，还有几家是卖烧烤的，紧接着就是五颜六色的冷饮，和小吃街没什么两样。

        学校对面的书店三三两两地整齐排列着，最受欢迎的一家是叫“云上人间”的。

        老板是一对退休的高中老师，开这个书店不为了赚钱，只为个兴致，也图着那点忆往昔的乐趣。两位老师都万分和蔼，打扮上也默契非常。一个戴着金丝眼镜，一个戴着银丝眼镜，脸上总带着笑，让人愿意亲近。

        不过林笙今天没去书店，许是心情烦躁的原因，又或许是乖巧惯了，内心渴求一种名为“刺激”的东西。

        于是乎，她的步子不知不觉迈到了一家网吧，抬头一看，明晃晃三个大字，“异世界”。有点中二，但难掩人气。就在她犹豫的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五六个人先后走了进去。

        作为好学生的林笙鼓起勇气迈动了步子，网吧里的环境意外的不错。没有她想象中的烟雾缭绕，甚至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清新味道。大厅里还回荡着她至今耳熟能详的歌曲，“数着一圈圈年轮，我认真，将心事都封存……”。

        这歌名字叫《年轮》，是今年夏天大爆电视剧《花千骨》的插曲，随着剧的播出，这首歌也可谓红极一时，大街小巷几乎每天都播放同一首歌曲。咖啡厅，书店，饭馆，场所不一。如今已是寒冬，这股浪潮依旧没有偃旗息鼓，反而愈演愈烈。

        神思回转，冷不丁往前台瞟了一眼，刚才进去的五六个人都轻车熟路地从兜里掏出身份证。林笙这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是个未成年，而且她也根本没带身份证。

        一时冲动，脑子一热就进来了，现在后悔为时已晚，此刻她只感觉自己身上布满了灼灼目光，热烈得过火。

        “借过。”一道淡淡的男声从林笙身后传来。来人背着书包，身上还穿着文黎一中的校服，额前几缕不羁的刘海，一双桃花眼最为醒目。

        这人明显是个学生，穿着校服堂而皇之地进了网吧，已经入冬，他却还穿着秋季校服，身上还带着北方特有的寒意，林笙忍不住猜测，难不成是高三大佬？

        转而又想到自己，也只是穿了一件白色毛呢大衣，早已不堪抵抗初冬的凛冽，又觉得两个人不遑多让。她不自觉跟着那个人往前走，那人只是跟前台打了个招呼，就径直往里走，看样子好像是包间的方向。

        林笙尚未搞清楚这其中的猫腻，脑子不知怎么就抽了，指着那人的方向对前台小哥说：“我们一起的。”前台也是个实在的，上下打量她一会儿，直接一嗓子把人叫回来：“梁晚舟，你丫什么时候又换女朋友了？”

        林笙和梁晚舟面面相觑，她发誓这绝对是她短暂的十七年人生中最社死时刻。尤其面对周围探究的目光，她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叫梁晚舟的男生微微眯起眼睛，末了瞪了前台小哥一眼：“废话这么多。”林笙还愣在原地，梁晚舟不耐烦的回头喊了一句：“走不走？”

        林笙赶紧跟了上来，短短几秒钟的路程，却让她万分煎熬。面上瞧不出来，手心早已冒出了细汗。值得庆幸的是，包间里的设备很齐全，对她这种吹毛求疵，注重细枝末节的人来说十分友好。

        屋子不大，站在门口便一览无余。靠门的地方放了一个办公桌，正中央摆着两台电脑，再往里走还有个小沙发。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说话。林笙想起自己迈进这家网吧的初衷，不过是好奇心驱使，她并不热衷游戏，也没有看电影的打算。

        思来想去，她坐在梁晚舟旁边，在视频搜索栏输入了叔本华三个字，点击了“叔本华的一生”这个标题。她余光看了一眼隔壁的梁晚舟，人家正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她也就放下心来，希望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没有打扰到他。

        林笙的妈妈叶胜玫女士是文黎大学的哲学老师，受她影响，林笙从小就格外偏爱与哲学有关的书籍。只是有一件她至今仍未想通，一个教哲学的大学老师，为什么会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自此她便觉出一个真理，可以热爱哲学，但不能相信哲学，文学亦然。

        两个人都戴着耳机，一个搞游戏，一个搞哲学，彼此相安无事。林笙看的视频很长，足足有三个小时。看到最后一部分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困倦，耳边还环绕着“快乐不过是梦，忧伤却是现实的”，眼睛却已经睁不开，稀里糊涂地见了周公。

        梁晚舟打了四局游戏，三胜一负，他揉揉脖子，往后靠了靠，这才发现旁边的女生已经睡着了。屏幕上飘着“在年轻时，事物的外表最能吸引我们；年老时，思索是我们心智的主要特质。因此，青春期是喜爱诗歌的时代，老年就偏好哲学。”

        再一看标题，叔本华的一生，不是说老年才偏好哲学吗，怎么她小小年纪就开始研究这些东西。本来以为是个叛逆少女，现在又不太像了。

        梁晚舟没太在意，前台的黄然直接推门进来，嘴里还叼着一截女士香烟。林笙的咽喉炎是老毛病，身体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一闻到香烟的味道，就开始小声地咳嗽。

        “咳，咳，咳”。林笙窝在椅子上皱了皱眉，下意识把头转了过去，只露出一截又细又白的脖颈，侧面看过去，可以隐约看到血管的脉络。黄然看了梁晚舟一眼，立马把烟掐了，笑得实在有些谄媚：“舟哥，不好意思，忘了嫂子也在了。”

        “不是嫂子，我妹妹。”梁晚舟淡淡回应。黄然表示震惊，一头雾水，开口就是一句国粹：“我艹，你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的妹妹了，私生女？是叔叔出轨了还是阿姨？”

        梁晚舟懒得应付他，熟练地把作业本递过去。黄然嘿嘿一笑：“多谢大哥！小的这就告退了。”他一走，屋子里再度归于平静，只有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林笙至今不明白为什么那天她会睡得那么沉，毫无警惕之心。大概是椅子被放平，让人不忍心起身。总之等她醒的时候已经过了早上七点，旁边一个人都没有，但梁晚舟的校服还披在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烟草味，书包也还在桌子上，应该是还没离开。

        她揉了揉眼睛起身往楼下走，并没有发现梁晚舟，免费蹭了人家一晚上的包间，到底有点不好意思，奈何出门太过匆忙，把衣服上上下下翻了两遍才从兜里找出一块薄荷糖。她小心翼翼地抚平包装，然后在电脑上留下两个大字，“谢谢”。

        走出网吧才发现，昨夜竟然下了雪，树枝上挂满了各种形状的白，一派肃杀之气。刺骨的冷，这大概就是北方的冬。

        今年的初雪来得有点晚，积攒了一整年的心事，非要一吐为快，到底一发不可收拾。走在路上是厚重的嘎吱嘎吱声，每一下都踩得实实在在。

        双休的日子过得飞快，文理分科后学习任务开始集中，这个小插曲在日复一日的沉闷中被林笙抛诸脑后。那以后的一个多月，她都没再见过梁晚舟，她甚至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文黎一中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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