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墓土
朱雀的马车刚过了城门，便见远远地有一队人马在前等候，朱雀隔着帘子，偷偷向前看着，不禁感叹京中不愧是章家的天下，章韶光人刚进京中地界，便千里迢迢有人相接。
这些人全部铠甲加身，站在清晨的朝阳里像极了一个个严肃的雕像。不用说这些都是迎接的士兵，至于是骞翥军还是朝廷官方的士兵，朱雀一时半会还猜不出来。
在一队人马的身后，停了个华美的小轿子。
朱雀正在好奇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的时候，那人便从轿子里出来了。
只见她身着素兰薄纱裙，梳了个百合鬓，簪着宝蓝色珠花，模样虽说不是多么的俊俏，但肤色白皙，气质温婉。整体看上去不像是京中女子，倒像是从江南水乡走出来的小家碧玉。她撑着遮阳的纸伞，不住朝章韶光的方向望着，等章韶光注意到她时，她又娇滴滴的低下头羞的满脸通红。
朱雀看了几眼，终于猜到了她的身份，虽然云瑶的模样同少时相比，变了不少，但身上那股温婉柔美的气质，却是经过长年闺中修养变得越发深厚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暑热的清晨坐着轿子在此苦等，用脚指头想朱雀也能猜个七八九十分了。
章韶光行至队伍前，那队身穿铠甲的士兵一个个恭敬跪下：“恭迎公子回京。”
毫无疑问，这是章家自己的军队，骞翥军了。
那声号子齐声声喊得震天响，引得来往行路的人不禁朝这里看，一见是章家尊贵的公子，便一个个又赶紧把目光收回来，只是小声议论着。
“你听说了，章家的韶光公子在淮南把监易司给铲平了，狠狠给吕国来了当头一棒。”
“可不是呢嘛。要说这京中的贵公子里头也就数他最有出息了，以后，说不定……”
“嘘，你不要命了，这样的话你也敢说，赶紧去买菜去吧。别再这里看了……”
浓重的京中口音飘进马车上，让朱雀感到莫名的熟悉。听惯了淮南人家的吴侬软语，再来听尾调带着劲的京音，朱雀不由觉得有趣。
前面身穿铠甲领头的士兵，正在跟章韶光说些老爷一早就上朝去了之类的话。朱雀听着无聊就掀开帘子看着街道两旁。
十年后的京中街道，同十年前的没什么两样。
百姓们该吃吃该喝喝，该听书听书，该逛街逛街，那些权贵人家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那些惊天动地的叛变，那些时光流逝中的沧海桑田，仿佛同他们没有半点干系。与其关心那些遥远的事，不如关心今天热不热，中午吃什么，南街上什么时候有新鲜的酸梅汤可以卖。
对他们来说，权贵门们争夺的滔天权势，不如生活中的柴米油盐来得更为亲切。
就算以后京中要变天，他们也能在新的天空下呼吸新的空气，然后再朝着明天努力生活。
朱雀觉得这便是百姓最可爱之处，只要吃饱喝足冻不着，没有人会抱怨生活过得不好。
正当朱雀感叹知足者常乐时，云瑶走向章韶光，顺带看了眼马车上偷偷掀开车帘的女人。朱雀和她对视一眼，又慌张放下帘子正襟危坐。
可别让人家正经夫人误会自己是章韶光带回来的野花。
但实际上很不幸，云瑶已经知道扔了她的存在，知道了章韶光在淮南的时候，对个美若天仙的淮南姑娘有意思。西街别苑的一部分婢女已经屈服于云瑶这个未来夫人，想在她面前邀功，便把卫小八同章韶光的故事讲给了云瑶听。当然也包括卫小八曾三番两次扇过章韶光耳光，弄坏章韶光心爱的干花，而章韶光一点都不生气的故事。
章韶光心爱的干花，云瑶当然知道，而且她也暗中查到那朵干花的主人谁。当她知道花朵的主人是十年前那个葬身于火海的侯府表小姐时便松了口气。
一个死人是不会同自己抢男人的……
但，当她听到淮南姑娘卫小八弄坏了章韶光的干花，章韶光丝毫没有生气时，她那颗沉下去的心又再一次浮了上来，摇晃不安。
“韶光，你终于回来了。章夫人和韶嫣妹妹都很挂念你呢。”云瑶走到章韶光身前，几乎要贴到他的身上，不知是做给朱雀看的，还是她就是想这样显示自己对章韶光的思念。
章韶光有些尴尬，只得向后挪了几步，答了句无关痛痒的话：“我走了一路也累了，想回章府休息了。今日的太阳看着刺眼，估摸着一会子就要热起来了，云瑶你还是早些回相府休息去吧！”
云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赶她走的意思，眼光暗淡了几分，低头下去。而后平复情绪，又抬起来来温柔笑看着他，糯糯的声音道：“听说韶光从淮南带回来个姑娘，长得美若天仙，瑶儿今日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仙女！”
朱雀心中暗道不好，不知道那个嘴快的偷偷给未来的章夫人嚼舌头，这下可说不清楚了。
还没等朱雀感叹完一句，便听章韶光给她解围道：“卫姑娘这一路上晕车吐了一路，身体不适，想是现在不想见客，云瑶你也知道，女孩家最是注重自己的仪容，现在估计是不方便见你了。”
朱雀心中十分感谢章韶光给自己解围，也就顺着章韶光的话说下去：“请云小姐见谅，我实在是身体过于虚弱，已经行不动路，还望云小姐体谅。”
云瑶听着她的语气的确是弱弱的感觉，便不想继续强要求下去，毕竟她是闻名京中的大家闺秀，要是在一个小小淮南女子身上栽了个头，那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去……
云瑶笑笑，温柔且美好：“那便请卫姑娘好生休息，云瑶改日再去打扰。”
朱雀生无可恋捂住脑袋，改日再去打扰，想必是已经知道了自己住在什么地方。
该死，怎么拜托章韶光置办宅子的时候，没想到他的女人回来眼前晃悠惹人烦呢！
男人是世间徒然增添人烦恼的东西，女人更是，尤其是怀疑自己男人要被别的女人偷走的女人……
朱雀就这样绝望的躺在马车上，一边听着章韶光同云瑶不冷不热中规中矩的告别，一边想着以后不见得会清净的日子，心中的感觉，竟比吐了一路还难受。
果然，权贵云集的地方，她一个淮南小姑娘来了，只会被人给掐死……
朱雀有些想念淮南那个小地方了，起码那里最大的官是旬知州，任何惹毛他的事情，给他兜金子他就会冲你哈哈笑。
章韶光在前面骑马，领着马车穿越繁华的闹市，果然有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章家公子以及身穿盔甲的军队比任何开路工具都管用，转眼间，刚才还水泄不通的街市就自动清理出一条马车能畅快通行的道路。
朱雀坐在马车里先是听到再也熟悉不过的来往小贩的叫卖声，来往行人笑语声，小孩缠着老娘买糕饼的撒娇声，然后又闻到最熟悉那股包子油条味道，少时的冬日里她最是喜欢捧着热腾腾的包子站在寒风里一口一个吃完。然后买一串糖葫芦边吃边回侯府……
那时候以为生活会那样美好下去，却不知暗地里生出了枝节，命运生生划出了另外一条崎岖的小路，而她本以为光明美好的大道，已经成了死胡同。
看得出，十年后的京中比十年前更为富足，光是客栈就多了十几个，更别提街面上的小摊小贩了。祁皇的那个开通淮南为通商口岸的条约，虽然本质上是一件很孙子的事情，但却为祁国带来丰厚的金银。
富是富，但不够强，软弱只有被人挨打当孙子的分……
马车两旁逐渐传来的议论声叽叽喳喳进了朱雀的耳朵。
“章公子护送的是什么人？什么人有那样大的派头？”
“不知道啊！是不是女人呐……”
这句话之后是一阵哄笑而后又有人说：“章公子不是和相府的云瑶定亲了吗？应该不会是外面的女人吧！”
“我有个亲戚在章家当差，听说章公子是去淮南了，看样子这应该是刚回来，马车上的人不会是从淮南带回来的俏佳人吧！”
朱雀心里很清楚京中是个人都口杂的地方，加上到处的说书坊和自由的议论氛围，反正只要是达官贵人家的事，不管是类似于相府的婢女同小厮偷情的这样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茶馆说书坊都能当成轶事说上半天，更别提章家这种掌握滔天权势的人家。
就是章韶光骑马打了个喷嚏，也会有人议论纷纷。
但很快议论声逐渐远去，马车转弯进了街道拐角，驶入一处僻静的小巷，大片身穿铠甲的士兵为了不引人注目便在巷口等候。
马车在石板路上驶了片刻，便停了下来。
章韶光下马掀开车帘道：“小八姑娘，我们到了，以后你便住在这里。”之后他又补充道：“这里离闹市虽然只有两个巷子，但却僻静秀美，跟你在淮南时住的小梨花巷有诸多相似之处，希望小八姑娘能住的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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