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方寸
接连几日的阴雨天气，朱雀一直窝在院子里没出门，只派人给老夫人带去几盒可口的糕点，本来她是想自己回去的，但又不想撞见卫鞅，所以干脆就托人转告老夫人，说自己学规矩抽不出身来，等阮沐成亲那天再回府拜见她老人家。
这几日，章韶光时常兴冲冲的拿着京中买宅子的图纸来问她喜欢哪一个，朱雀接连看了几天的图纸，头都大了，就随手指了一个，章韶光就又兴冲冲的派长林回去把那宅子给买下了。不知为何，自从章韶光知道自己要回京，而且是和他一同回京的消息后，整个人就特别开心，看着竟不像平日里的章韶光，连小竹都瞧出来这位章公子没了平时的威仪，有点傻乎乎的。
朱雀每每听到小竹说章韶光便傻了的时候，总会教训她几句，让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但朱雀自己也瞧出来，章韶光是真的开心，就仅仅是因为她回京，这样想来想去，朱雀心里竟不是滋味了。
毕竟，那样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你却对他不能报以同样的真心，说来说去，朱雀觉得有错的竟是她了。
但，朱雀毕竟是忌惮章家的，纵使章韶光最自己是真心的，但也不能把自己交给章家那样的虎狼窝里。到底她还是卫家人，卫家的仇人就是自己的仇人章韶光这个仇人的儿子，还是不要轻易被他的蜜糖给融化，要时时刻刻保持自己那颗赤子之心。朱雀时常给自己这样做思想工作，久而久之心里对章韶光的那点愧疚也就烟消云散了。
窝在别苑的日子又过了十几天，这十几天中朱雀没去瞧未央阁一眼，自然也不会瞧卫鞅一眼，而未央阁那边也不曾派人送东西过来，连封书信都没有。
他们二人好像在较劲一般，谁也不理谁，谁也不轻易做投降的那一方。
梅雨季过了。
整日整日的艳阳天，烈日烘烤之下又炎热起来。若是不撑把伞或者出门戴上件斗笠，整个人都能被烤化。章韶光竟热的中了暑，自此之后再也没出过门，而朱雀平日里就是最怕热的，恨不得整天窝在冰窖里靠一碗一碗的酸梅汤续命。
但，阮沐的亲事就在连日的酷暑中来了，朱雀一个做表妹的又不得不去亲自出门去给他道贺，所以自清晨开始，朱雀一边梳洗一边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工作，出了门以后马车上放着冰块肯定是不热的，先回小梨花巷带上祖母一起，这段路上有小竹给自己扇风一定是不热的等等……
小竹为朱雀梳了个云鬓，将发丝都整整齐齐拢上去，也不会贴着脖子捂出一身热汗，又给她挑了件玫红的轻纱裙，朱雀硬是说看着眼热不不肯穿，小竹又给她换上一件冷绿冷绿的纱裙，衬得她肤色更白了。
穿戴好后，朱雀撑着油纸伞出了门，好在清晨的阳光不甚清冽，林间不时有阵阵微风拂过，但昨日一天积累的热气并无消散，微风来带着的仍是热气。
朱雀上了马车，抱紧盛满冰的坛子就不动弹了，呼呼往外吹热气，就这样抱了许久，冰块沁凉将全身的暑热驱散，朱雀者才先开帘子看两旁的街道。
接连十几日的梅雨天积累的潮湿在这几天烈日的烘烤之下变得干燥异常，连路两旁的垂柳叶子都被晒蔫一叶一叶卷了起来，虽是清晨，街两旁少有行人，只有几个路边小摊，商贩叫卖着冰西瓜个酸梅汤等解暑佳品。
小竹很有眼力见的下车给朱雀买了杯冰镇酸梅汤，朱雀捧着酸梅汤一路猛喝，不知不觉在烈日当空的时候进了小梨花巷。
春日里还是青涩的小梨，不知不觉长得手掌一般大，青青泛黄，等到秋日里定能做上好的一锅梨膏糖。
但，秋日里她应该已经在京中了吧，那个时候能看见京城里蓝得纯净的天空，爽朗的凉风。就是不知那个时候，她还有没有心情去看那些东西。
她总觉得卫鞅回京，京中的秋天便不在宁静了。
“小姐，你可算是来了，老夫人和大小姐都等着你呢。”阿瑞开了门，一见是她，脸上少有的慈祥。可能是朱雀好久没回来的缘故，阿瑞待她比之间宽容了不少。没有训她说步子走大了，或者手绢放的不是地方，反而阿瑞稀罕的端详朱雀的脸，又把她看了一圈，而后满意点头：“小姐看着像是圆润了些，想必是别苑里的日子过得滋润，我就放心了。”
朱雀见阿瑞少有的心情好，也笑着回道：“托瑞姑姑的福我每天都过得很滋润呢！”
阿瑞欣慰点点头：“好好好，老夫人听了定会开心的。小姐快过去吧！鞅少爷也到了。”
阿瑞的话刚说完，朱雀的身子就僵在原地：“那既然鞅少爷在，我一会再过去给外祖母请安吧。我一路过来热的不舒服，先去床上躺一躺。”
阿瑞还没欣慰片刻，听了这句话又恢复往常要揪朱雀耳朵训话的模样：“小姐，咱们马上就要去阮府贺喜了，你可没空睡大觉，快，快跟我去前厅。”
朱雀几乎就是这样被阿瑞拎着衣领进前厅的，到了前厅的门阿瑞才松开：“小姐进去同老夫人说会话，说完咱就出发，小姐困了在马车睡也是一样的。”
朱雀不情不愿进了前厅。
老夫人正坐着同卫锦说话，卫鞅冷着个脸一语不发，和平常的样子并无二致。
“哟！快瞧谁来了。”卫锦首先看到了朱雀，走过来将她端详一圈“不错不错，阿雀的气色不错，你看就是吃得好睡得好。”
朱雀眼角偷偷瞥了眼卫鞅，只见他的眼睛不朝这里偏半寸，只冷冷目视前方，好像空气里的什么东西欠他钱似的。
朱雀瞪了他眼，对卫锦笑着说：“大姐姐的气色也好，一看就是我大姐夫把你养的极好，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就放心了。”
听到‘做妹妹’的这句话，卫鞅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卫锦拍拍她的衣袖道：“什么时候成妹妹了？外人虽那样看，但我知道你是我的弟媳妇呀？是不是啊？鞅弟。”
卫鞅没回答，只是站起身来冲老夫人行礼，又重重跪了下去。
“祖母，鞅儿有一事相求。”
头发花白的老夫人显然是被他的大礼给吓住了，连忙让人将他扶起：“你有什么事说就是了，何必行这样的大礼？从小到大有哪件事是我不依你的，你说出来祖母听听。”
“祖母，我知道你当时都是为了我好，帮我同朱雀定了亲事，我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做个孝顺孩子，也就没反对这桩亲事，但，祖母，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穷真的不想在勉强自己接受她了。孙儿求祖母，求祖母收回这桩婚事。”
卫鞅说的果断又冰冷，话语里没有半分温度。仿佛他不仅不喜欢朱雀，而且很讨厌她。
反正朱雀就是从他话里听出来这样的意思。他竟是因为想做一个孝顺孩子才同自己在一起的吗？既然这样，那么之前他情急之下的那个吻，不知什么时候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关心，都是因为他要做一个孝顺的孙儿吗？
朱雀直觉浑身冰冷，烈日酷暑中竟冷的战栗。
老夫人则气的浑身发抖：“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阿雀这么好的姑娘，嫁给你那是你的福分，由不得你挑她的错处，她就是我的孙媳妇，别的我都不认！”
卫鞅又跪下重重磕头：“求祖母开恩。孙儿平日里对您百依百顺，一直是祖母叫我做什么我便照做，但是，唯有这婚姻大事上，孙儿不想勉强自己，孙儿想找一个真正喜欢的。”
朱雀眼前朦胧了，只觉眼睛里有无数泪珠在打转，原来都不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朱雀也上前扑通一声重重跪下，膝盖触地的声音不由使卫鞅身子一僵。
“外祖母，既然是鞅哥哥他不想娶我，那便别勉强他了。就放他去找真正喜欢的人吧！阿雀不想拖累他。外祖母放心，虽然鞅表哥不愿娶我了，我还是那个之前听话的阿雀，永远都陪伴在您身边。”
朱雀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自己却不愿去擦，只一个劲的低头，不让旁人知道自己在哭。
老夫人此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顺手扔了个茶盏而后喘着粗气才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你们真是孝顺啊！走！都给我走！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诚心要气死我老婆子，都给我走！”
看着老夫人气的直喘不上气，阿瑞连忙把朱雀和卫鞅两人赶了出来，又回前厅给老夫人顺气。
卫锦走出来对着卫鞅道：“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不知道祖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你还这样气她。我都要被你气死了，你自己看看，阿雀哪里不好，全淮南你能找出比她长得还美的，我便同意你解除婚约。”
卫鞅沉默，良久才道：“我不喜欢长得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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