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十二）潜入深海
作为一只在游泳池浅水区扑腾过的伪旱鸭子，王也觉得，这又是在大鱼缸里憋气，又是在激流漩涡中深潜，经历实在过于刺激。
他原以为黎婠的意思是她带着自己顺着水流在水面上游出去，谁知道她是带着他一路奔向一个超大漩涡，一阵天翻地覆之后，两人就不知道被卷到哪儿去了。
他落水前看到梦境碎裂，黑水直接从破口涌向虚空，可现在被漩涡卷到底，又游出来，他们人还是在水里。周围黑漆漆的，完全没有光亮，也不知道黎婠到底是如何辨别方向的。
【咱还要游多久啊？】王也在心里想道。
【快了，马上就过最深处，再来就可以上浮了~】黎婠回应着，牵着他的手继续下潜。
【做个梦把我半辈子的泳都游了……】他叹了口气，拽紧了黎婠的手，放松身体跟随她前进。
【这也不错呀，你在现实中潜水的话还有好多事情要注意呢，在这里你连换气都不用~】
黎婠在下水后给王也渡了一口气，然后连通两人的心声，告诉他这口气可以管到他出水为止。
于是王也发现他在水中真的不用换气了……嚯，做梦可真方便。
【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再学学游泳或者潜水？万一什么时候用得着呢？】
没有人回话。
【小碗儿？】王也再次在心里喊道。
还是没有回音。
黎婠好像消失了。
王也感觉不到手中是否还握着黎婠的手，感觉不到腰上是否还被她的长发裹缠。
甚至他开始感觉不到四周的水，也开始感觉不到自身。
原本这里就近乎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现在连其他感觉都消失了，就好像整个人都不存在了一般。
王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长时间，思维似乎停滞了，在一阵刻骨铭心的剧痛之后，他终于又能感觉到自身。
这种痛似乎是从骨髓深处向体外扩散的，又在脑中汇集，在他几乎要受不了的时候，突然消失……不，不是消失了，而是……他知道这种痛苦还在，造成这种痛苦的力量也还存在，他只是拒绝承认它们的存在。
它们是虚假的……
他慢慢能够听到声音，看到影像，闻到气味，触碰到物体……但是这些感觉都好像隔着什么……他像是回到了家中，父母、兄嫂、侄子……他和他们相处，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心上却泛不起半点涟漪。
他们是虚幻的……
虚假和虚幻相互交织，他觉得自己像是分解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深陷在重重重压之中，无处落脚。
【王也！】黎婠的声音不知在哪响起，一点凉意像水滴般落下，涟漪渐起，涤荡清周遭重压幻伪。
灵台清明。
【王也。】黎婠的声音似乎近在眼前，有些微的暖意从中透出，四向蔓延，勾勒出他的四肢百骸。
不乱方寸。
王也半跪在地上抬起头，黎婠已经带着他上了岸，黑色的深渊就在他脚边，静得像面镜子。
“你现在还是这样吗？”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嗯……要好一点了……”黎婠蹲在他面前，手还按在他额间。
“小碗儿……”王也直起身，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
能够理解与感同身受之间，还是有着太远的距离，特别是黎婠这种特殊的情况。如果不是这次共感，他根本不会知道世界予她的痛苦。他自负在静功的修行上不说达到舍念清净，也已接近这样的状态，但在共感到黎婠的全部感知后，还是差点被拉入深渊之中。
然而黎婠是时刻身处其中。
“小碗儿……”他又喊了她一声，眉头皱起，感觉有些无力。
“……我后面会多注意点的，不会再让你被我的异能影响的，”黎婠摸了摸他眉心的蹙痕，表情有些迟疑和不安。
“……也就是说这是个意外？”王也手上下意识地用力，“你出什么问题了？”他见她似乎还在思考要不要说出来，不由得着急起来，“不要瞒着我。”
“嗯……你看那边……”黎婠指了指梦境一侧。
王也这才注意到这个梦境的场景是黎婠的内景，深渊边缘梦境中的黎婠从深渊中探出手，躯体上满是拼接的痕迹，和她长得一样的黎妧拉着她的手腕，用力将她从黑水当中拖了出来；在环形裂谷的上方，另有容貌相似的一男一女正在对峙，女人似乎是展开了屏障，将男人与正在倾颓的星河阻隔开。
“那是孟行前辈，还有孟知……是我的两个副人格，”黎婠解释道，“在我失控的时候，孟知这个人格想要趁机夺取掌控权，被孟行前辈的人格阻止了，小妧把我从深渊里唤回来之后，我和孟行前辈一起把孟知关进了噩梦监牢……我本来想把他彻底杀掉的，不过他就像是没有特效药的病毒，怎么都死不彻底……我和孟行前辈研究之后认为，只有断了他的念想，才能彻底杀死他……”
“那你现在……”
“估计是上次和曲彤交手的时候，我们两个体内的孟知人格有一定程度的互通，打破了我自身人格的平衡，孟知侵蚀到我了，才导致我现在异能的攻击性变强，但控制力变弱了……”
“还能这样子？”王也再不熟悉这个领域，也能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有对策了吗？”
“嗯，我有办法的～”黎婠笑着扑进他怀里，嘴角弧度却有些僵硬。
她还是有话没说。
之前在噩梦监牢，孟行说还能多争取一段时间。但她明明在入睡前给王也隔绝了梦境，王也却仍旧被她卷入噩梦世界；在带王也潜入意识海时，她也为王也做了防护，可她的异能却脱离她的掌控攻击了王也，虽然只一霎。
情况比她说的更加严重。
黎婠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梦境中的黎婠和孟行将孟知关入了监牢，而黎妧与黎婠做了约定之后，便消散而去。
现实中的黎婠拉着王也走向黎妧消失的那片星河，带着他走出噩梦的区域。
小屋的木门在两人身后关闭。
王也回头看了看，一眼就认出这栋造型奇怪又嚣张的小屋。
“我记得上次我就是往这儿走来着……”他想起第一次进入黎婠梦境的经历。
黎婠横了他一眼，说道：“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坏……随便找了个方向，居然就是通往噩梦区……”
王也摸摸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我上次不没进噩梦区嘛……”
“没直接进而已……在噩梦边缘晃悠，要不是我拉了你一把，你最后就被带到噩梦区了……”她撇撇嘴。
“说的也是……对了，你上次说噩梦区对你来说也很危险，”他突然想到一个疑问，“是指像这次这样与其他人的噩梦交战？”
噩梦之间的交战应该算是危险了，但他觉得不太像，至少对黎婠来说，不太像。可能是她在战斗中表现得太过游刃有余，他觉得她之前说的危险，应该另有所指。
果然，黎婠的回答印证了他的猜想。
“……这个也算是危险吧”她想了想回答道，“不过我说的危险是主要指梦主在自己的噩梦里也有可能被同化或者吞噬。其他的危险还包括在噩梦里死亡会跌入迷失域，噩梦中隐藏着关键潜意识之类的……”
“迷失域？”王也又听到一个新名词。
“就是潜意识的边缘。在别人的噩梦中死亡，就会永远困在迷失域，再也无法从梦境中醒来，现实中就会成为植物人。”
“咕咚……”他惊得吞了一大口口水。
“别担心，我是梦主，能去救你的，”黎婠摸摸他的头。
“那啥，你说噩梦中隐藏着关键潜意识，你这次的噩梦最后破碎了……”
“没关系的，那个不是真正的噩梦，是我用普通梦境假造的～”
“这还能造假？您这真是……真是……”王也是真要给她跪下了。
“为什么不能？梦境本来就是梦主建造的，”黎婠俏皮地眨眨眼睛，“端看各人水平了……”
“……这是拐弯抹角地夸自己呢……”他拍拍她的背，“来，你大胆地说，你就是天资聪颖心性坚韧思维创新脚踏实地……”
“不是要谦虚吗？”
“咱不来那套虚的……”王也摆摆手，有些好奇地问道，“你那个普通梦境，是什么样的？”
“……”黎婠看了他一眼，带他向森林一边走去，“就是这个了。”
还是像简笔画一样的梦境，但看起来比王也上次见过的要精致一些。有着色彩的几个生物凑在一起在争论什么，可都无法说服所有人，唯一没参与争论的小章鱼在自己和其他人之间划下一道深深的剑痕，转身向他们争论的中心走去。那里有一个接一个的营养舱，她面无表情地在其间行走，每路过一个还有生命迹象的舱室，她都会把对方唤醒，在确认对方没有自主意识之后毫不犹豫地结束对方的生命。
王也看着梦中的她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杀，挥剑的频率和幅度甚至没有一点变化。
“……”
“嗯？”
“……当时只有这一个办法是吗？”王也稍微犹豫了一下，问道。
黎婠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可能还有方法能重新建立他们的自主意识？就像管儿哥他们说的陈朵……不过……”
“我不是在指责你，小碗儿，你不要多想……”王也反倒紧张起来，“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想法？”她看着梦境中的自己，“我那时……好像有在想，是不是像他们这样无知无觉会更好？他们什么都不用去想，也不用负担什么，反而不会觉得痛苦……我觉得这一切都是错的，可能他们并不觉得？我只是按自己的想法去释放他们，可能他们并不认可？包括你刚才问的，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可能他们依旧并不需要……”她抱起双臂，微微偏头，“不过也无所谓了，那个时候无论怎么做，他们都没得选择，而我选择做的事情，自有我自己来担负。”
梦境中小章鱼处理完所有的实验舱，只从最后一个舱室中带回一个和她以前很像的小布娃娃。
在她身后，黑水从地面上涨，舱室中无数的微光融入到这无边的黑水之中。
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王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们在那里吗？你的深渊里？”
“……在……他们都在……我见过的，或是没见过的……我亲手杀的，或是死在实验中的……所有人都在那里……我也应该在那里……”
“你不应该……”他打断她的话，自己却也觉得这反驳很无力。
“阿也，应不应该这件事，不是我俩说了算的……”黎婠耸耸肩，“它是我的一部分，我已经死去的那部分……我可能终归会回到那里，也可能在某一刻跨越它……不管怎样，在结果来临之前，我会倾尽全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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