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突袭
“将军?”埋伏在高坡背侧的副将范棣低声询问自家将军,声音颤抖,双拳抓紧草坪。
“再等等。”虽然白昕淮声音低沉稳重,但是双目欲裂的殷红血丝暴露了他的情绪。“这不是最好时机,再等等。”
之前突出重围的白少将军和他的亲兵队伍,终究是违背了父帅的命令,并未马上逃离,而是悄悄回到战场敌后。
这场伏击是最后的一次豪赌,也是将士们血债血偿的不甘和恨意。
……
夜色渐浓,赵军的庆功宴也渐入佳境。
郑悠尧举杯回敬自己的身边的挚友兼军师贺兰,这个伴着自己成长,伴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人。
“我们胜了,贺兰。”
“是啊,悠尧,这一天终于来了。”
郑悠尧在案桌底下悄悄伸手握住贺兰的手,另一只手将盛满烈酒的酒杯送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紧闭的双眼在仰头时划下一颗泪珠。
贺兰默默侧头看他,神色复杂。
“白启是我的恩人,我的师傅,但我私心当他是我的父亲。”
贺兰没想到郑悠尧会在此时跟他讲起,这段他曾经一直闭口不谈的往事。
“我很小的时候,赵元边境摩擦小战,我的村子被付之一炬。我跟家人在逃难中分离。我快饿死的时候,是他救了我。”
“呵,如果他知道自己养了个白眼狼,一定会把肠子悔青。贺兰,我是个冷心肠的。”
“你不是,我知道。”贺兰道。
“我是!”郑悠尧一时激动,将空酒杯重重砸向案桌。
“我恩将仇报,我愧对于他。他当时给我饭吃,给我衣穿,还让我当了他的士兵。”
“原本我本可以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一生,为他冲锋陷阵,为他出生死,也挺好。毕竟曾经我就是个边境小村的毛头小子,赵元对我而言并无差别。”
“直到我被郑家领回去,还是白启他亲自送我的。当时我已经是他的亲兵,但他坚持说让我认祖归宗,让我认字读书。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命运可能就不一样了。”
“贺兰,你知道吗?曾经我叫阿三,因为我是除了唐忠和白昕淮以外,他的第三个徒弟,也是他最后一个徒弟。”
“直到现在,他的徒弟亲手杀死了他,连他的全尸都保不住…”说罢,又是豪饮一杯。
“悠尧,你醉了。”贺兰焦急地提醒他。
郑悠尧没有转头看他,只是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贺兰见状,立马从他手里夺过酒壶酒杯,斥责他:“你身为赵军将领,怎敢以身试法,你想被军法处置吗!你清醒一点!”贺兰此时也眼中含泪。
郑悠尧只是笑,低声地笑,笑得泪流满面。
“我当时还怪他,觉得他不要我这个徒弟了,我赌气去的郑家。原来,是我从来没认他这个师傅。”
“贺兰,最后一次,叫我一声阿三吧。”
贺兰死死盯着他的面孔,最后闭眼一叹。
“阿三。”
郑悠尧满意地闭上眼,也不知是不是睡了过去。
贺兰默默替他盖上毛毯,看着睡梦中他仍然微笑的嘴角和一直未干的泪痕。他伸手将他的泪痕擦干,又将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轻抹平。
这一夜,他祭奠了年少的阿三,原谅了曾经的恩怨。从今往后,只有赵国的郑悠尧。
……
夜宴的气氛除了这一角的寂寥,都充斥着热闹和喜悦。
篝火燃烧,橘红色火焰撕破深蓝的夜色,在空中曼舞,配合着士兵们的喝彩笑声,柴火燃烧的啪啪声,轻巧地打着节拍。
夜,今晚来得格外早。
一只小队穿着夜行衣,悄悄绕到赵营后方。
范棣为首,用手势指挥着几个亲兵,分别埋伏在敌账后侧,并偷偷泼下火油。
手势令下,亲兵用火折将火油点燃,再迅速逃离归队。
“走水了!走水了!”
火势来势汹汹,打得还沉浸在庆功宴里的赵国士兵一个措手不及。
赵国士兵纷纷丢下手中酒杯肉块,忙去取水救火。
本在沉睡的郑悠尧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清醒,冷静迅速地安排身边的副将任务。
“贺兰,这火着得蹊跷。你快去太子营帐,看可有出事,也赶紧禀报太子,先行撤离。”
贺兰领命而去。
……
还未等送来两桶水,就听见山岭上传来“杀——”的怒吼,那惨绝人寰的嘶吼,直叫人毛骨悚然。
“有埋伏!——”
郑悠尧战甲未退,连忙骑上战马,抄起武器,跟着身边几个副将冲了出去。
赵军几个尚未反应过来的外围士兵,已经被刺成刺猬,踏成肉泥。而大部分的士兵因为没有喝醉,倒也及时反应,抄起家伙,跟随郑将军冲锋杀敌。
“将军!”范棣嘶吼着,只赶着自己的战马往前冲。
他看着自家将军,一看到篝火中央的白启头颅就跟发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往前冲,满心焦急。
因为这不要命的杀法,白昕淮倒是没受什么大伤,除了擦伤,只有左手臂挨了一刀,便将那伤他的赵军一刀斩杀了去。
因为突袭和地理优势,这一俯冲确实将赵军冲得七零八落,等他们再重新聚拢排阵时,赵军已经被杀了三成。
看着白昕淮还在不要命地往阵中的白启头颅方向冲去,范棣只能策马赶上,与他并肩而行,与他清空一波又一波的赵军攻势。
“范棣,你不必管我,去找到那狗屁赵太子,没有他的头颅,你别回来见我!”
范棣哪敢留他一人:“白将军,我是你的副将,我的职责就是保护您,这也是元帅生前的命令!”
“你现在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听到父亲的名字,白昕淮眼眶又红了两分。
范棣一刀斩杀了一名赵士兵,正要反驳,却见侧方冲出一名元军,一刀戳穿在他身后准备偷袭的赵士兵。
范棣一阵心惊,若不是他这一刀,自己恐怕已成亡魂。
“范将军,你去找赵太子,我来跟随白将军。”
前面白昕淮也听到动静回头,见是曾被范棣救回来并成了自己亲兵的范恩,开口命令:“范棣,你去找太子。范恩,你随我来。”随即打马向前,范恩紧随其上。
范棣这才咬牙朝反方向冲去。
……
太子帐并未着火,早在着火时贺兰便赶来通知了太子,并转达了郑悠尧的预警。等范棣冲进帐内,却是早已人去帐空,哪还有半分太子人影。
“懦夫!”范棣不忿地骂道,赶忙又带着亲卫出帐搜索。
但突击讲究的就是时效,毕竟寡不敌众,时间拖得越长,他们的优势便越小。范棣身后的亲卫数量已经在快速减少,必须马上找到太子,斩其首。否则辜负白少将的嘱托,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
白昕淮这边终究是意志加持,跟着亲卫突破重围,抢回了白启的头颅。但也因此而被反应过来的赵军给围困于阵中,一时僵持不下。
虽然怒火中烧,但白昕淮并非没有理智,此时敌强我弱,不可轻举妄动,让身边的弟兄白白陪着自己送死。
郑悠尧穿过层层包裹的赵军,来到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定。看着眼前的曾经的战友,此时仇恨地望着他,怀中紧抱着白启的头颅。
“郑悠尧!你该死!”白昕淮情绪激动,望着眼前同样是曾经一起共患难的兄弟,只剩仇恨。
一声怒吼,白昕淮打马上前,一柄长刀直指郑悠尧面门,但是前面的鏖战让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而早有准备的赵军人墙用套马索将他的马绊倒,趁其倒地,随机人群便围攻上来,十几杆刀剑压住他的背脊,不知谁的一剑刺穿了他的手掌,将他的武器一把踢开,光电火石间,白昕淮被制服于马下。
元军亲卫哪能见自家将军受这等委屈,在白昕淮打马上前时,便已跟上,但奈何郑悠尧带兵如神,反应极其迅速,早已反设下包围圈,以人海战术将试图突围的元军一一斩杀。
陷入绝境的元军确实凶猛,只有十几人的小队,却斩杀了赵军包围圈内侧的三十多名士兵,若不是人墙战术,他们还真不能讨到胜算。
“够了!”听到想来救他却白白送命的弟兄的惨叫声。白昕淮情绪崩溃:“不准过来!”
但杀红眼的亲卫哪还听得见,一个个只往上冲。
“郑悠尧,你杀了我,让他们停下!放他们走!”被卸了胳膊膝盖,刺穿手掌的白昕淮,无法动弹,只能抬头怒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郑悠尧。
“阿三!”
郑悠尧不忍看眼前如此惨状的白昕淮,只是扭头指挥着,用同样手法制服了剩下零星几个还活着的元国士兵。
一并打断手脚,缴械武器,捆绑到郑悠尧眼前。
“我让你放了他们,没叫你伤他们!”白昕淮低沉沙哑地从喉咙中挤出这些字眼,一双血红的眼眸仰头死盯着眼前再也认不出从前的阿三,赵国名将,郑悠尧。
“我们彼此太过了解,不是吗?如果不让你们再无行动能力,等会死的就会是我。我无意取你性命,昕淮。”
“放了他们。”白昕淮低头看不清神色,只是默默重复着这句话。
“放了他们。”郑悠尧下令。
“将军!”郑悠尧身后副将不赞同的声音响起。
“我说,放人!”
副将这才不情不愿地命人将几个已经没有行动能力的小兵往包围圈外抬着。
“将军!——”
“白将军!——”
“白将军!范恩无悔追随您一场。还请您保重自己性命,范棣将军最牵挂的就是您!”说罢,仰头撞向身边赵军手中的刀锋,当场暴毙。
其他还活着的几个士兵无一不大喊着“将军保重”和“元国万岁”撞向赵军的刀枪,自裁而死。
“不——!”白昕淮想伸手去够,却因为双手双脚都无法行动,只是一头向前栽倒在地。
刚刚还视死如归的将军,此时倒地哭得泣不成声,仿佛再无一丝力气。
郑悠尧也未曾设想到眼前这一幕,敬佩于元军的烈性和忠诚。
他朝趴在地上的白昕淮走去,伸手想扶他一把。
白昕淮仿佛已经失了魂魄,被郑悠尧拖着,口中只喃喃念着:“头…头…”
郑悠尧这才注意被他一直护在身下的白启头颅,因为此时双手双腿脱臼断关节无法动弹,头颅这才滚落在沙地上,沾上了满地尘灰。
郑悠尧心中一痛,赶忙放开他去伸手捡那头颅。
“刺——”
一把匕首刺入郑悠尧的侧腰,要不是他反应灵敏还朝侧面躲开了一些,恐怕这匕首会将他肚子刺个对穿。
白昕淮用嘴咬着不知什么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抬头给了他这阴狠一刀。
“将军!”
白昕淮被立马拉开,一柄长剑就狠狠刺入他的腹部。
白昕淮一口鲜血喷出。
“不准伤他!”郑悠尧捂着侧腰,在向后退倒的同时,还命令着愤怒的副将住手。
“将军!你怎么还护着他!”
郑悠尧苦笑:“留他性命,我还有用。”虚弱的声音、惨白的脸色和紧捂伤口却从指缝中不断流淌的鲜血,都诉说着他的状态也很危险。
副将这才放过已经彻底昏迷的白昕淮,赶忙将郑悠尧送进完好的营帐内治疗。
……
另一边,无法搜索到太子身影的范棣小队也被贺兰指挥的赵军冲锋队追杀,死伤惨重。
直到被追到山坡,亲眼看到底下发生的这一幕。
“昕淮!——”
山坡上范棣的哭喊传不到昏死的白昕淮的耳中。
身后有群狼环伺,坡下有狮群合围。
这时的范棣脑中只有就在半个时辰前刚刚分别时,白昕淮鲜活的面庞,和他的交代:“找到赵太子,没有他的头颅,别回来见我!”
范棣和亲兵都看到了这一幕,无不目眦欲裂,泪湿眼眶。
“众将士听我口令,跟我突围!杀!——”范棣知道赵太子显然找到无望,目前能做的只有最后给赵军最后的致命一击。
“杀!——”
范棣突然不知从哪来的力量,一连杀翻了三个敌军骑兵,带着只有零星几个人的小队往着赵军粮草的方向奔去。
这是他刚刚寻赵太子时才发现的粮仓,粮草数量巨大,若是毁掉,足以让剩下的赵军在回国路上,等到新来的补给前,不是饿死大半、也是为争粮自相残杀。这比起几人拼命也只能杀十几二十个士兵来说,才是真正的复仇。
几人的小队以此生从未有的速度,冲进了赵军粮仓,紧闭了大门。
“尔等若束手就擒,我答应饶尔等性命!”
贺兰的声音在外响起,随即又命人砸门。只是这粮仓门拴厚重,砸开不易,反倒给了范棣他们时间。
范棣还未开口,他的战友们就默契地开始撒火油。
范棣看着眼前准备和他一同赴死的弟兄,哽咽沉默。
……
贺兰还在指挥着更多士兵去砸门,却见突然的火光冲天。
“不!——”
伴随着火光极速蔓延的,还有门内一首元国民谣传出,震天动地。
“闵城墙,古垣边,杨花四月天。”
“酒盏对饮喜相逢,杜康解千愁。”
“天地宽,海涯角,士死知己归。”
“元祚绵长万世康,不闻啼子规——”
……
火光漫天,撕破了黑夜,仿若白昼。
在范棣意识弥散的最后一刻,眼前仿佛走马灯,闪现了一幕幕,他与白少将的年少轻狂,壮志豪言。
他们回到初始。
“将军,你给我饭吃,我把命给你!”
……
后来,他收留了范恩。
“你也想当白将军亲兵?像我一样?哈哈哈,那怕是难了。毕竟,我范棣在白昕淮这,是独一份的!”
……
再后来,白昕淮想让他升官,去当元帅的副手。
“将军,你不要我了?”
“将军,我只想给你当副将!跟着将军,就是我最好的去处!”
……
“将军…”是他最后的呢喃。
范棣和他的战友们一起,永远沉睡在了这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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