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偶妈病的很突然。
更确切的说，是她瞒我瞒的太好，我知道的太突然。
我刚下课，端着水杯回到办公室想要喘一口气，就听见电话铃声响起。
来电显示是全辰宇。我们通话频率近期上升至一周一次，昨晚刚打完，不应该这时候又给我打。
莫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我接起来正打算调侃他几句，还没来得及张口那边就说：“偶妈快不行了，你快回来。”
偶妈昨天跟我打电话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今天就不行了呢？
急冲冲收拾了东西，拜托同事给我代一下明后天的课，就冲回家里拿了护照直奔机场。
还好，赶上了最后一班航班。
出入境异常的顺利，我从机场出来就打了个的士往医院去。等我跑到病房门口喘匀了气，又整了整衣服，才敢敲门走进去。
偶妈满身插着管子，左边坐着阿爸，左手被他紧紧握着。全辰宇坐在偶妈右边，轻轻盖着她的手。听到我进门，三个人都扭头看向我。
“偶妈——”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我不应该只打电话的。偶妈已经瘦的只剩皮包骨，显然在病房里已经待了有一段时间。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月两回的例行电话里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我怎么当的女儿。
全辰宇让出座位，方便我把脸凑上偶妈微微抬起的手。他的手在我身后给我支撑，让我不至于倒下去。
“宝贝，偶妈很抱歉，说好一直陪着你到最后的，可是已经撑不到那时候了……”
她的声音很虚弱，却依旧温暖且有力量。抚在我脸颊上的手不再像从前那般有力，却依旧温暖。我的眼泪停不下来，狠狠抓着她的手。
我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妈妈跟往常一样摸了摸我的脸蛋，给了我一个一如往常的吻。那天的傍晚却紧紧抓着爸爸，一同葬身火海。
领着我准备回家的偶妈盖在我眼睛上的手，就如同今天一样温暖。
而我，却也要失去她了。
从我进门开始，阿爸就没有说过话。直到偶妈闭上双眼，手掌逐渐开始冰冷，才被医护人员掰开他的手，沉默的看着白布盖过偶妈的脸。
我哭的撕心裂肺。全辰宇把我环在怀里，也哭的不能自已。
可阿爸没哭。他只是定定看着偶妈被推走，镇定自若地签了死亡通知书，然后带着我们处理一步又一步。
我久违的感受到了恐慌。那场大火又开始在我眼中熊熊燃烧，烧的我头疼欲裂。
追悼会在殡仪馆二楼。我跪在阿爸和辰宇的身侧，仿佛一个木头人，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全辰宇的成员们结束行程之后一个个前来悼念，阿爸仍是很冷静的回礼，不同寻常的寡言。
偶妈走后的这些天我常常从梦中惊醒，跑去阿爸房间量他的鼻息。全辰宇在处理事物之外还要安抚我，不免有些精疲力尽，甚至在半夜被我吵醒的时候忍无可忍：
“小念！阿爸不会做傻事，你放心好不好？算我求你了，好好睡觉吧，嗯？”
我没有理他，甚至变本加厉，一直跟在阿爸的身边。
我不想再次成为孤儿了。
办完偶妈的丧事已经是一个月之后。阿爸说要去医院取药，高血压药快吃完了。我精神紧绷了一个月，仍旧担心一放松就重蹈覆辙，尽管阿爸反复劝说，我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苍天保佑，我抓住了阿爸的手。
我看到他的那一刻，他已经爬出了天台的护栏之外。等我冲到跟前，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手。
阿爸说，你们都大了，我们也没有遗憾了。我想跟着你偶妈一起走。
他说，你不能这么自私啊，小念。你偶妈在地下多孤单啊。你还有哥哥陪着你呢。
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只知道他一直在挣扎，试图让我松开手。
我拼尽全力拉住他，又分了一丝精力喊救命，可我还是没能留住他。甚至因为太过崩溃晕倒过去，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我又成孤儿了。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阿爸丧事的这一个月，我一直躺在病床上，心如枯木，没有半分想活的欲望。
全辰宇左支右绌，心力交瘁。有天他来看我，已经口不择言，说你能不能别那么矫情别那么自私。
他说，如果没有你时时提醒，阿爸可能还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我听了只觉得心如死灰，干脆开口说让他只用顾着阿爸那边，不用管我。
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和他意，他真的再也没来看过我。
也是。我只顾自己悲伤，却忘了偶妈阿爸才是他的亲生父母。他的家被我一下子折腾的七零八落，他怎样埋怨我甚至永远不见我都是对的。
快出院的时候李钟勋来看我，一见面就惊呼“你怎么瘦的这么厉害”，给我点了好些吃的。可我真的打不起精神，也没有一点胃口，最后只是勉强多吃了几口冷面，剩下的让他带回去给成员们分掉。
“他们还说来看看你。”
“我明天就出院了。过两天回华国，就不见了。”
既然依旧是被抛弃的那个，不如我先抛弃一回。
让我逃避一下吧。
就一下。
入境的时候，工作人员都怀疑我冒领了别人的护照本。
我无心解释，只说是家人去世，一下子瘦了太多。
工作人员明显愣了一下，轻声说了抱歉。
我摇摇头说没事。
可怎么会没事呢？
我时隔十三年，再次失去了疼爱我的双亲。
而我这一次再也没有陪着我的哥哥。
所谓孤家寡人，不过如此。
一别两个月，再回到学校，仿佛相隔了几个世纪。学校的景物陌生而熟悉，我开进校门下了车，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跑去办公楼人事处销个假，同事见我都吓了一跳，问我要不要再休息几天再上班。
我说不用。
“休了那么久了，再休我都要被辞退了。”我笑着调侃。
林婉意叫我不要笑了。她说我眼里没有光，笑起来怪慎人的。
原话是跟个鬼一样，很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高二的孩子们很是贴心，在我回来之后颇为乖觉，没怎么让我操心。我心里很是感谢，心情也好了不少，连带着心理医生都说我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
刚出院的那天，我躺在浴缸里，手腕上喇了一个大口子，血越流越多。
刺痛感依旧明显，不愿离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第无数次知道，自己是一个胆小且懦弱的人。
我挣扎着爬起来，打车去医院包扎了伤口。第二天早上回来碰上处理完阿爸后事的全辰宇，还好手腕上用黑色丝巾绑了一个蝴蝶结，没有露出破绽。
不过就算露出破绽，他也不会在意吧。
我跟他说我要回华国。他沉默了许久，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没说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他也没有问。
我知道自己心理出了点问题，一回国就去找了心理医生。她建议我可以先逃避一段时间。
心理医生很管用。至少我感觉，生活可以这么得过且过的进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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