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姜运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不错。
如此一来,既可不费吹灰之力地除去天婴,又能卖给孤雪仙君一个人情,说不定日后可以借此搭上明月宗的关系。
一石二鸟,他可尽收渔翁之利。
姜运的眼中精光闪烁,显然是在幻想着事成之后的光明前景了。
姜运想得是很好,可现在依旧有一个问题挡在他的前面——该如何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孤雪仙君?
趁着夜色弥蒙,姜运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看了过去。
月影稀疏。
孤雪仙君正端坐在树影下,半阖着眼皮,犹如入定了一般。
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一袭显目的红衣就在他的斜上方,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着,好似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
孤雪仙君怎么与魔尊离得如此之近?
姜运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不过也没再往深处想。
他持着罗盘,看着指针轻轻晃动,心中生出了一个想法:得找一个无人的好时机,再与孤雪仙君好好说道一番。
姜运胸有成竹,甚至没有去考虑孤雪仙君会不会拒绝他。
毕竟孤雪仙君出身正道宗门,心系天下、持正不阿,必定不会眼看着霍乱世间的婴孩降世的。
……
一夜过去。
篝火燃尽,只剩下一点残温。
顶上树冠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日光穿过重重阻碍,被打碎成了点点浮光落下。
光影交错,其中一束光斜斜落在了谢峤的脸颊上。他听着耳畔的风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个夜晚谢峤过得并不安稳,一直恶心胸闷不说,周身灵气更是起伏不定,连带着小腹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其实谢峤也没这么娇气,这点痛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大碍,还能够忍耐住。
最让他感到困扰的,还是沈孤雪。
沈孤雪就端坐在下方,一股特有的霜雪冷香萦绕上来,让谢峤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过去,去接近、汲取这股灵气。
还好他的意志坚定,才能够平安度过这个晚上。饶是如此,也是十分难熬。
实在是害人!
谢峤将自己的不适都迁怒到了沈孤雪身上,眼波流转,带着恼怒瞪了一眼过去。
沈孤雪似有所感,侧头望了过来。
双目交汇。
沈孤雪神色冷清平静,只是在看向谢峤的时候,方才出现了一丝不起眼的异样。
树枝摇晃,浮光掠影。
因是谢峤刚刚睡醒的缘故,眼尾带着一点湿润的水汽,在日光照耀下,他的脸颊如同白瓷般细腻,连带着眉宇间的煞气都弱化了一些。
沈孤雪的眼中倒映着少年纤细的身影,心中突地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滋味。
他好似从未如此在意过谢峤。
以往从未有过——在此之前,他们二人是如何相处的?
沈孤雪竟一时想不起来的,以前的记忆不太真切,唯有十万大山中发生的那一幅幅画面是鲜明难忘的。
红衣,青竹,白雪。
还有比那雪还要胜上三分的肌肤,以及情起之后的一抹胭脂红。
沈孤雪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树林之间,气氛逐渐变得古怪了起来。
谢峤被这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眼睫眨动,冷哼了一声后,主动侧头避开了目光。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许秋来的声音响了起来:“仙君,魔尊……雾气散去,可以启程了。”
谢峤如闻天籁之音,暗自松了一口气。
借着许秋来的话头,他直接从枝头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沈孤雪明明就站在树下,可为了避嫌,谢峤目不斜视,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直接一甩袖,与之擦肩而过。
许秋来仍在说:“姜道友快些算算,接下来我们该往哪儿走……”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感觉一阵冷风刮来,直叫人浑身发寒,止不住地颤抖,“真是奇了怪了……”
许秋来想要寻找寒意的来源,一转身,就见沈孤雪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
谢峤走在前方,而沈孤雪落后两步,保持了一段距离。
许秋来不明所以,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圈,小声地感叹道:“看来,魔尊和仙君的关系是真的不太好。”
姜运自语:“不太好才好。”
许秋来一时没听清楚,下意识地追问:“姜道友,你在说什么?”
姜运掩饰地笑了笑:“……没什么。”
雾气彻底散去。
一行人在树林间穿行。
与昨日相比,队伍中多了一个人,不过沈孤雪沉默寡言,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好似并无什么区别。
许秋来大大咧咧地说着:“现在有了仙君和魔尊两人,我们是不用担忧了。”
姜运另有谋算,心不在焉的应和着。
他们都没发现谢峤与沈孤雪之间的古怪之处。
谢峤走在最前方,唇角微微抿起,脚步略显急促,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片森林。
他实在不想与沈孤雪待在一起了。
只要一闻到沈孤雪身上的气息,他就会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好像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渴求沈孤雪的灵气。
这么想着,谢峤又感觉小腹处传来一阵抽痛,不知是因为饿的,还是别的原因。
他伸手按住了小腹,稍稍缓解了一些过来。
因这不适,谢峤稍稍分了一点心,没有注意周遭的动静。
就在这转瞬之间,异变突生。
一切都发生得毫无征兆。
只听见“砰”得一声,堆积着的落叶轰然炸开,漫天飞舞。
在树叶的遮挡下,数根手腕粗的藤蔓从中钻地而起,刁钻地从一侧缠绕了上来。
藤蔓速度极快,几乎化作了肉眼难以看清的黑影。
等谢峤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下藤蔓已经近在眼前了。
现在亮刀已经来不及了。
谢峤感觉到脚踝一紧,余光瞥去,竟是一根藤蔓缠绕上了小腿处,正要将他往黑暗中拽去。
谢峤保持不了平衡,向一侧倒了过去。
不过他并不慌张,干脆顺着这力道,将腰肢往后一折。
衣摆飘摇。
一抹刀光在谢峤的手中迸现,他的身姿格外地柔软,在一刀斩断了藤蔓后,再扭腰一转,刀刃上流转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半弧形。
刀光过处,藤蔓噼里啪啦地掉落了一地。
这藤蔓倒是有生命力,就算被切成了数段,还在不停地扭动着,甚至有的还钻入地下,不见了踪影。
谢峤落在了地上,一脚踢开了还在扭动的藤蔓,分辨了出来:“是噬心藤。”
话音落下,阴影中又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噬心藤的生命力极强,断下的藤蔓可以分出不同的子藤。
刚才冒出来的都是子藤,斩杀了也毫无用处,唯有根除了主藤,才能解决麻烦。
至于主藤所在地……谢峤望向了幽深的树林之中,手指一动,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进去瞧瞧吧。”
说完,他也不在意其他人的意见,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走到半途,谢峤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别跟来。”他嘀咕着,“省得多点麻烦。”
沈孤雪默默地停了下来——虽没指名道姓,但他能知,谢峤话中指的就是他。
藤蔓之危散去,森林中又恢复了寂静。
许秋来看着一地狼藉,由衷地感叹道:“魔尊的刀用得真当是漂亮……”
姜运闻言,也看了过去。
每一根藤蔓的截面都光滑利落,就连断裂的长度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显然是动刀的人未曾将这藤蔓放在眼中,甚至还有心思“雕花”。
许秋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过……”
姜运抬头:“不过什么?”
许秋来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不过啊,刚才情况这么危急,仙君都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哎——”他挤眉弄眼,一切都在不言中。
姜运了然。
仙君和魔尊一直都是死对头,不打起来都算好了,怎么可能出手相助呢?
不过这样正如他愿。
姜运心思一动,想了个法子支开了许秋来:“我听见那边有动静,麻烦许道友去探查一番。”
许秋来没有怀疑,欣然应下。
待到许秋来的身影消失在了树林间,姜运方踌躇片刻,还是走到了沈孤雪的面前,正色道:“仙君,我有要事相商。”
沈孤雪问:“何事?”
姜运旧事重提:“上次十万大山之事,不知仙君还记得否?”
又是十万大山。
沈孤雪微微失神,但脸上丝毫不显,依旧冷峻淡漠:“记得。”
种种画面,刻骨铭心,怎么能够不记得?
姜运松一口气,接着说道:“仙君应知,天机阁有推演未来,卜算因果之术。”
“上次前往十万大山,就是因为天机阁主卜算出有天道之子降世,即将掀起天下大乱。届时天崩地裂、四海鼎沸,天灾人祸不断。而我等就是为了阻止天婴降世,拯救天下苍生……”
姜运说得慷慨激昂,就差眼含热泪了。
相比之下,沈孤雪倒是兴趣平平。
无他,全因他信念坚定,并不在意这因果未来之说。事在人为,不管未来如何,他都只信手中之剑。
不过沈孤雪到底还是给了点面子,轻轻颔首。
姜运大受鼓舞,将谋划之事托盘而出:“事关天下苍生,还请孤雪仙君助我一臂之力!”
沈孤雪的心头一动,并未答应下来,而是问:“‘助’这一字,从何说起?”
姜运没有察觉到其中的不对,自顾自地说:“我已经找到了天婴所在何处。在临行前,阁主交予我了这物——”他从怀中取出了药瓶,“天婴还未出世,只要将这药丸喂给孕育天婴之人,那人便会修为大降、腹痛不止,到时就能轻而易举地除去天婴!”
他兴奋得满脸发红,“天婴一出,力挽狂澜,便可得功德机缘!”
姜运描述得十分诱人,可沈孤雪不为所动。
沈孤雪出身世家,师从名门,行事自有规章。在他的通碧剑下,有三不杀。
无辜之人不杀。
手无寸铁之人不杀。
妇幼婴儿不杀。
不管如何,他都不可能对一个怀孕的人下手,就算是……
姜运脸上带着异样的狂热,说:“再说了,那个孕育天婴之人,就是——魔尊谢峤!”
沈孤雪的目光一沉,声音带着些许诧异:“你说什么?”
姜运再次重复:“魔尊谢峤的腹中孕育着天婴。”他邀功一般,“等魔尊服下这枚药丸,修为就会尽失,到时我只要除去他腹中的天婴,其他的,就任由仙君处置了。”
“若是能在这里除去魔尊,仙君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沈孤雪的眉心拧了起来。
谢峤的腹中正在孕育天婴……这天婴又是从何而来?
他将姜运说出的零碎线索拼凑在了一起。
十万大山。
机缘降世。
天婴。
……
沈孤雪的心口猛地一跳。
过往种种,突然变得明朗了起来。
十万大山中的机缘,不就是他与谢峤被困的那个秘境吗?
还有白玉盘上的任务,他做的那个旖旎荒唐的梦,以及最后的心头血相融……
怎么可能。
沈孤雪闭了闭眼睛。
不管他如何否认,事实都已经摆明在眼前了——谢峤怀了天婴,而那个天婴,是……他和谢峤的孩子。
沈孤雪的呼吸紊乱了一下,随后又平复了下来。
姜运笑得谄媚:“仙君,您看如何?”
在这一瞬,沈孤雪心头闪过一股彻骨的杀意。
不过还好他控制住了,只冷着声音道:“药,给我。”
姜运一怔。
沈孤雪的眉眼间像是覆了层寒霜,缓声重复道:“……给我。”
姜运不敢直视,更不敢拖延,连忙将玉瓶递了过去,干笑道:“我还在想如何将这药喂给魔尊,现在仙君肯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孤雪将玉瓶接了过来,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指节发白,手背上更是迸出了一道青筋。
姜运不明所以,还以为这杀意是冲着谢峤去的,心中大安,还在不停吹捧。
沈孤雪此时心绪纷乱,都无暇去思索其他,反手将玉瓶收好。
……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
谢峤与许秋来都去而复返。
许秋来奇道:“我也没看见又什么动静啊……”
姜运敷衍道:“没有危险不是正好?”
许秋来挠了挠头:“说的也是……”
姜运一边在和许秋来交谈,一边将注意力落在了另外一边。
另一边。
谢峤在噬心藤上发泄了一通,显然心情不错,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走了回来。
一回来,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沈孤雪看他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谢峤还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妥帖,低头环视了一圈。
衣服穿得好好的,也没哪里弄破弄脏了,更没哪里不对劲的。那为什么沈孤雪一直在盯着他的小腹看啊?
谢峤下意识地按住了小腹,想要躲避这视线。
可不料,在这个动作之后,沈孤雪的神情越发地复杂。
谢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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