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灯火万千盏(1)
凌晨四点的夜,她被车外一阵嘈杂声吵醒,睁开眼,视力有些模糊,懵了会才想起来此刻正坐在大巴车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头望向窗外,路边寥寥亮着几盏灯,闪着微弱的光芒。
夜很深。
飞虫撞击车窗玻璃,发出“砰砰”声响,随着那声响,车窗玻璃上留下一滴类似小雨滴的痕迹。
玻璃上斑斑点点。
她静看了会,些许茫然。
飞虫用生命追求的是光明,那么她,是在追求什么?
直到十月中旬,她才等到姗姗来迟的,车票。
一张大巴车票。
从默镇到z市,1252公里,中途还需要再转一次车。车程大概20至25个小时,主要取决于司机走不走高速。
十几个小时大巴,腰和腿僵硬地厉害,对于晕车严重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折磨,她不知这种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熄了火的车厢。
所有人都在焦虑的等着。
睡了醒,醒了睡,时间磨的人想要发狂。邻座的是位上了中年大叔,烟瘾很大,一根接着一个烟的抽,许是抽的烟质量不太好,好几次熏的她眼泪频频夺眶。
车厢里终于有人耐不住,抱怨道:“怎么还不开车啊。”
司机不耐烦地解释:“没看到前面堵车么,我倒是想过,飞过去啊。”
“那你好歹把车灯打开啊,这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啊。”
司机忍着脾气:“开灯不费油啊,我们这开多少公里用多少油都是有规定的。”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才重新启动,车厢的灯光骤然一亮。
而身旁的人,正打着厚重的呼噜声。
她实在睡不着。
思绪纷杂,想的太多。
睁着眼,看着山村绿荫,到高楼大厦。
黑夜驱赶着白昼,白昼拥抱着黑夜,深黑色的天空渐渐泛白,地平线缓缓出现一抹曙光,大巴车驶入闹市区。
她静静地窗外,却始终无法平静。
这座城市,繁华喧闹,耸入云霄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车辆,绚丽多彩的霓虹灯。
而她的村,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泥泞小道,摇摇欲坠的砖瓦房,以及只要天一黑,整个村寂静无声。
她贪婪的看着这座繁华的都市,眼睛被刺的生痛。
她狂妄大胆的臆想,这儿以后就是我生活的大城市。
下了车,终于等到接她的人。
是一位看着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看着干干净净,手脚麻利地将她的行李袋接了过去,放入后备箱。
“等久了吧,林局长还有个会,来不了,先让我送你回家。”
林池点了点头,磕磕巴巴地说句:“谢谢啊。”
年轻小伙和善的笑了笑。
一路上,年轻小伙很专心地开车,十字路口,闪了红灯,他换着车档,停下车子耐心地等着,抬起眸,从后视镜中看到坐在后座拘谨地小姑娘。
他说:“我叫李勇,是林局长的专车司机,你以后喊我李哥就行。”
“李哥好。”
小姑娘长偏向南方,水灵灵的,从上了车就一直很拘谨,望向车外又不敢望的样子,他不免想同她多说几句。
“你今年多大啊。”
“我今年16岁了。”
“嗯,比林局长的女儿大一岁,不过你显得小,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15岁了。”
“林局长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啊,他只有一个女儿么?”
红绿灯交换。
李勇换了车档,目光又专注起来,转动方向盘,轻描淡写地说:“林局长只有一个女儿,叫林诺,等下你去林局长家估计见不到,她只有晚上才回来。”
听到这话,林池不可置信,尽量让自己轻松地说:“那林局长有说我是她的什么,亲戚嘛。”
“你不是林局长的侄女么,他跟我这么说的啊。”
她忽然有了想推开车门,跳车的冲动。
原来,我是林振国的侄女,不是女儿啊。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嘛!
其实,这么多年,她已经尽量心平气和地看待这件事。
只是人总是存在那么一丝幻想,不捅破这层薄纱,幻想就会存在。哪怕捅破了薄纱,如果你想找借口。比如今天心情真好,那也是个不错的借口。
只是,心里委屈又难受。
鼻子酸酸的,眼睛涨涨的。
25个小时的大巴,我来找你。
爸爸,我来找你。
所以,你是我的爸爸吗?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独立三层白色小楼前,李勇拉开车门对她说:“坐久了吧,终于到林局长家啦。”
她下了车,李勇将后备箱的行李袋抬了出来。
沉甸甸的。
他打趣地说:“带了多少好东西啊,还怪沉的了。”
林池说:“没什么东西,家里的土特产。”
七岁那年她曾来过这座城市,小时候的记忆模糊的可怕,断断续续,支离破碎中应该是棟两层高的红色砖瓦房,并不是眼前这般。
一座座极具特色的白色洋楼错落有致,干净整洁,道路两旁种着梧桐树和叫不出名字的鲜花,规划有序,一直蔓延到路的尽头。
郁郁葱葱,花团锦簇。
“林局长好。”
突然的一声,她转头。
看到那个缓缓向她走近的男人。对于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九年前,经过时间的洗礼,早已淡的连影子都没。
那张近乎陌生的面容,国字脸,肤色古铜,一双眼睛光射寒星,眉毛浓黑而整齐,四十多岁的男人,发福在所难免,但是他保养得当,看不出岁月的摧残
眉宇间依旧存着几分英气。
中年成熟男人应有的魅力、稳重以及锋利。
生平第一次,林池手足无措。
但是当她听到李勇说:“林局长,你的侄女我已经安全送到家了。”
她就想笑,也真的笑了。
她勾着嘴唇,冷笑地喊了声:“大伯,侄女来看你啦。”
林振国眉毛微微蹙了下,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发作,只是说:“先进屋吧。”
蛇皮袋塞满了家乡土特产,被站在门边的年长阿姨接了过去。
林振国对她说:“抬到厨房去,整理下。”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林池站在沙发前笑吟吟地看着他:“大伯,我住哪儿。”
林振国说:“三楼,北边的那个卧室,先将就住一下,学校我给你安排好了,明天就可以报道,到时候直接住校。”
林池依旧保持微笑:“好的,谢谢大伯。”
楼梯在入户门的左边,旁边挨着落地鱼缸,几乎站了半壁墙。
她刚准备上楼,林振国严词厉色地说:“以后别喊我大伯,我不是你大伯。”
她饶有兴致:“那我喊你啥,你不是对人家说我是你侄女嘛。”
这话让他为难了,愣在那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池并没有等他的答案,踩着楼梯,迅速地上了楼。
说到底,她敢站在林振国面前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无非是仗着她知道的秘密。
那个秘密就是林诺压根就不是林振国的女儿,四十多岁的林振国从始至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所以啊。
她怕什么。
惹急了,让他老林家彻底断了后!
三楼靠北的一间,空间逼仄,只能孤零零的摆放张单人床,一扇不大的窗户被楼下的树木遮蔽了天日,似乎屋里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的厉害,靠北边的那面墙白色墙皮已然脱落,卧室许久未打扫落满了灰尘,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操!
跟在大伯家住的环境差不多。
林池站在三楼扯着嗓子往下喊:“林振国,你让我住的是啥玩意。”
林振国上了楼,铁青着脸瞪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怕谁。
良久,林振国才开口说:“先将就住一晚,过几天我把隔壁的书房腾出来,你住隔壁。”
林池咄咄逼人:“过几天是几天啊。”
“你过星期。”
林振国好欺负,许竹青可不好欺负啊。
市长的女儿,那嚣张跋扈的样子,林振国见到她就跟耗子见到猫似的,在她面前低声下气。
林池心里唾弃,鄙夷地瞅着他。
许竹青说:“你瞅啥了?”
林池说:“我瞅我爸了。”
不说这还好,一说许竹青腾腾腾地火冒三丈,噼里啪啦地骂了一堆。那是破口大骂,原来文化人骂人也是那么不讲究的啊,秽语污言,逮什么骂什么。
林振国起初还反驳几句,后面倦了便不再开口,静静的看着许竹青发泄。
许竹青的心头火一时半会卸不下,憋屈又委屈,瞪着杵在一旁缄默不言的林振国,闹着情绪要拖着林诺离家出走。
林池静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过了好久,她凑到林振国面前,咂咂嘴:“啧啧啧,这么怕媳妇啊。”
林振国颓废地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对她说:“滚。”
“滚就滚,搞得我多稀罕你似的。”
她气冲冲地出了小院,往右拐,一口气跑出了机关大院。
她发脾气,但是心里有个度。
这人生地不熟的,跑远了还找不到家,总不能随身绑个电话不是。
不认识路,不敢走太远,她便蹲坐在大院附近的花坛沿边,支着脑袋,无聊的数着路面过往的车辆。
数到最后她也记不清到底从眼皮底下飞驰过多次辆车。
说实话,这一天,挺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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