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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康熙对于研究解剖学,  个人持非常支持的态度。奈何他是皇帝,思考问题不能仅凭自身喜好。

        为什么在绘制《钦定骼体全录》时要下绝对保密的命令?

        因为早就预料到了众人的接受程度,像是老三这般满口仁义礼教之人不在少数。

        解剖书的配图非常逼真,  开膛破肚,  血管骨骼是纤毫毕现。

        如果画得不与真实情况相同,  那就失去了最初研究的意义。研究人体结构,  就是为了更好的治病。

        这样的画作却与主流价值不符。

        历朝历代有解剖图吗?

        怎么可能没有。

        最早可查的解剖图能够上溯五代时期。

        烟萝子绘制了《内境图》,是将人体内脏器的大致位置标注出来。它有明显错误,  错把肝脏标在左侧、脾脏标在右侧。

        时至宋朝,获得朝廷批准编写两套解剖图。

        宋仁宗在位时期,朝廷给出了一本《欧希范五脏图》。不是写书人叫作欧希范,  而是被解剖那些人以欧希范为首。

        当时,  欧希范是与朝廷敌对的叛军首领。他与手下被击杀后,  五十具尸体被开膛破肚。朝廷命医师与画工将这些尸体的情况画成册。

        《欧希范五脏图》固然有医学价值,但它的成书原因是更极具政治震慑含义。

        后来,北宋末年的宋徽宗在位期间,名医杨介编撰了《存真图》。

        杨介在吸取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做了不少修正勘误。比如校正《欧希范五脏图》,这套书画得很匆忙,当时没能找到多少专业名医加入编写,故而错处不少。

        主动要求搞出一本解剖图,为此做了不少时间调查,在史料记载,他前往泗州刑场,  对死刑犯的尸体进行仔细观察。

        《存真图》问世,被后世奉为解剖图代表作之一,更是传至东瀛等国,  对于医学发展的影响深远。

        康熙看过《存真图》,在儒学盛行的东方,多数人持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杨介能写出这样一本书着实不可多得。

        肯定杨介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承,此书与如今西洋的解剖图作相比仍旧差距。

        难免重意而轻形,以其中『肾通于髓图』为例子。

        没有将肾脏与膀胱联系,而是着重将它与脊髓、大脑连同。是因为了摆脱不了《内经》中“肾生骨髓”一说。1

        不过,从未认为杨介不敌欧洲医生。

        早在六百多年前,宋朝朝廷能组织解剖编书,也能允许杨介勘察被处死犯人的尸体。

        当时,欧罗巴的那片土地在干什么?

        不说六百年前了,单说一百多年前还把解剖视作禁区,还把提出勘误的医生给活活烧死了。

        然而,知识需要不断更新的。

        一门学科的发展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由要问大清能有一个杨介吗?能比过西洋的医生们?

        康熙没有因为被金鸡纳霜救过命就一味偏向西洋学说。正如老四所言,是要取其精华,若能与中医相结合起来,岂不是妙哉。

        可惜,如今真正与他理念一致的人太少。

        太医院使用金鸡纳霜时畏首畏尾,更不提搞破膛开肚的研究。

        不能一蹴而就地强行推广,有的错误不能重蹈覆辙。

        二十岁时,强行裁撤三藩,多少有些年轻气盛了。

        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些,对吴三桂的反抗之心考虑得更全面些,那一场对峙就不必持续八年。

        撤藩是不得不为,威胁到大清存亡的必行之事。

        推行新的医学理念却没有那般刻不容缓,是该徐徐图之,最好是润物细无声。

        活了五十岁,不会再似三十年前激进行事。

        若说是怕被冠上不仁之名,倒也没有太多顾忌。赵祯称得史书上排在前几的仁君了,《欧希范五脏图》不照样问世。

        因此,胤祉大义凛然地说在人身上动刀就是血腥残暴之行。

        持有这般理论的赞同者没几个是真的于心不忍,更多是不愿被新事物的推行触动了固有利益。

        尽管如此,康熙想到朝会上老三的一段段旁征博引,那种恨不得把搞解剖学的人在地上反复踩踏的样子,他真是想把这个儿子扔到护城河里静一静脑子。

        很难不怀疑胤祉的品性。

        十三的母妃去世,胤祉就敢公然剃头。

        一个人满口的仁义礼教,把盗墓罪的罪名背得一清二楚。

        对兄弟母亲的离世却是半点也不放在眼里,连表面上的守孝也做不到。

        敏妃死在初秋,天气已经转凉。老三的头发多留几天根本热不着他,为什么还要迫不及待剃发?

        胤祉不是缺心眼的失误,而是打心眼里没将胤祥当做弟弟,甚至都没当做亲人。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康熙只能以此安慰自己。

        老四就很好,敢于担责任,认了是他监管不周,导致十四与孩子们偷偷出行。

        其实,以十四从小就养成的行事大胆性子,老四怎么监管也会有他照看不到的地方。做哥哥的,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把弟弟给掌控在视野范围内。

        老四已经教得不错了,让弘晖、弘昐颇有实践精神,而老五家的弘昇也被带的活泼起来。这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偷跑去乱葬岗,以后只要多带几个侍卫就好。

        康熙自认没有双标,因看到了希望。他的精神理念后继有人,不仅是老四,老四的儿子们也有传承到。

        如此一来,需要徐徐图之的计划就能够顺利推行。不必担忧继任者改弦更张,中断了进行到半途的改革。

        做皇帝的心里非常高兴,表面上的生气却更重三分。

        本来就知道理学院暗暗流传《心血运动论》。原想着等此学说暗中流传一段时间,再考验一下这批学生的反应。

        不曾想被老三给搅黄了。乱葬岗一事将解剖学被摆到了台面上,不如就趁机试一试众人的态度。

        索性将计就计。

        朝会上老三与老四已经给摆出各自论点,该让众臣也表态,顺带让国子监、理学院、上书房的这些读书人也给表态。

        于是,皇上发出了几道口谕。

        让列位臣工与学子畅所欲言,为了医学研究该不该在人体上动刀。

        如何回答才好?

        众人观察后发现康熙尚未宽恕胤祯等六人夜探乱葬岗。

        十天前,皇上罢一群请罪的人驱赶走,让十四等人就此事写自我反省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综合各路消息,反省书被送入乾清宫后,皇上没有消火,而近些日子的朝会都是板着一张脸。

        另外传出风声。

        自从三贝勒爆料乱葬岗一事,皇上接连几日宿在了钟粹宫,那可不就是在胤祉母妃的荣妃住处。

        似乎无不反应了一个风向,康熙更倾向于胤祉的观点。

        折子该怎么写,是要考虑清楚是否与皇上对着干了。

        认同雍郡王所言之人,如果坚持本心上奏极有可能意味着被冷藏,别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事实上,康熙心情挺好的。

        哪怕他没兴致找荣妃,但也谈不上勉强。荣妃上了年纪睡得早,不会没话找话非要他陪聊。

        趁此安静时分,默默回想新出炉的《钦定骼体全录》。

        那是他主张编译的书籍,就算不能每天睡前看几页,但也能闭起眼睛复述其中的骨骼血管走势。

        康熙觉得自己真是足够仁善,没有将荣妃与解剖图一一对照。而给外界释放的误导信号就是一个筛选过程。

        皇上需要听话的臣子,却不是每一件事都要顺从他。何时该顺从,何时该坚持自我,需要靠个人的悟性。

        这此也是给老四送份礼物。

        哪些人随波逐流,哪些人投机取巧,哪些人捧高踩低,又有哪些人毫不动摇,是能给试炼一波。

        对于康熙的喜恶态度,并非谁都在乎。

        胤禟从小锻炼出来了,只要他觉得想做,康熙喜欢或厌恶某件事都影响不了自己。

        此次的解剖书事件,他难逃被问责,因为他是第一个把英吉利文翻译成满汉双语的人。这有什么错?

        上次递交的请罪反省折子石沉大海,没得康熙的批复。

        这次,康熙再让众人说一说对于解剖术持有什么看法,折子又要怎么写?

        想了半天,终于找到切入点。

        说起来,自己真的有错。

        由于对医学不感兴趣,翻译时不太用心,好些话都是一笔带过了,没有做到四哥曾经说的「信、达、雅」。

        如果最开始知道自己的译本会成为对《心血运动论》阅读理解的参考答案,一定逐字逐句用心翻译,往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胤禟极为顺畅把第二份反省折子写完,充分表达了个人对阅读解剖书的观点。总结起来一句话,「这次敢他翻译这类书籍,下次还敢,而且要做得更过分些。」

        痛痛快快地写完,随便吃了顿晚饭就去裕亲王府去关心一下保泰。

        解剖书流入理学院,起源于保泰与李卫的打赌。

        两人还都去了乱葬岗,可以说是要直面各种言论冲击。康熙是没骂人,可也压根都没见他们。两人请罪不成,每天的课还要继续上。

        理学院内部从夫子到学生,难免出现抱怨声与出现排挤行为。

        其中不乏曾经偷读过书的人,指责是李卫与保泰引入了不正之风,带坏了他们。

        没读过解剖书的,反倒也出现了跃跃欲试者。

        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种时候借着读书之名,曾经生疏的关系反倒更好亲近起来。

        早朝时,胤禟不在现场。不似老三连夜就收到消息,是天亮后才接到了四哥、保泰两边传信。后来赶去乾清宫,但没能加入请罪的队伍,就被康熙一蹄子给撅回来了。

        这段时间也问过保泰有何想法?

        四哥在朝会上表明了观点。看解剖书没问题,付诸实践研究也行,但需要加强监管。

        胤禟认同这一观点,而看保泰还是犹豫不决,但也能够理解。

        福全离世,保泰以往就不如其父能力出众,更不谈有什么实权。裕亲王府不似往日被康熙重视,此时还不顺着康熙,说不好就是被冷遇到底了。

        “你别灰心丧气,上折子时真诚认错就行。看在皇伯父的面子上,汗阿玛也不会多加为难你。”

        胤禩早一步到了裕亲王府,正在规劝保泰。“谁人没有做过一两件荒唐事,改了就好了。”

        胤禟在晚饭后散步来此,正是听到老八的一番论调。

        这话听着就不顺耳,什么叫做荒唐事?

        虽然保泰弄出解剖书的初衷与搞医学造福百姓没关系,但他着实推动了这一趋势。

        这种做法怎么就是错了?

        过往的医学里有弊端不去改正,反而向守旧的大势服软就是对的?老八就不能把是非曲直给表达清楚了。

        “八哥,你来得早啊。”

        胤禟打了招呼,“怎么没去我那边坐一坐。”

        这话属于明知故问。

        胤禩一开始没感觉到老九的疏远,但在年后无法再似以往调动胤禟的人手,哪怕后知后觉也该明白了。

        去年九月初,胤禟的那句不让郭络罗氏再调动他的任何一个人手,这话不仅是真的,而且针对的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八爷府。

        疏远,开始时悄无声息,要挽回也来不及了。

        当下,胤禩听到老九发问怎么没去九贝子府,答案再简单不过。

        他知道胤禟根本不认为翻译解剖书有错,劝老九向康熙说一句软话是没可能的。以前,老九就没在经商的事情上向康熙妥协,这次更不会了。

        “九弟本就不喜听人唠叨,我何苦去徒惹你生气。”

        胤禩没有戳破两人的关系不复往日亲近,语气里还带上一丝自嘲。

        胤禟其实也明白老八不会再来寻他,但听了这话仍是觉刺耳。

        “以前八哥不是这样说的,向来都支持弟弟与西洋人接触,可不觉得那些离经叛道。”

        “经商是一回事,传阅此类血腥书籍又是另一回事,岂能混为一谈。”

        胤禩没有承认他的双重标准,语气更加苦口婆心。

        “九弟也要劝劝保泰为以后考虑。福全伯父去世了,保泰袭了爵位,也要担起这份责来,不能似以往般任性。”

        胤禟控制住了,没有直接冷笑出声。这是保泰的府邸,不能让他难做人,就将一些难听的实话噎了回去。

        经商与解剖对于老八可不就是两回事。前者能给他带去金钱,后者却会给他带去传统文士的不认同。

        有利就笑脸相迎,不得利就踩在脚下,这是廉郡王啊。

        胤禟没有心寒,只庆幸自己转身及时。如果依旧跟着老八,眼下恐怕也要被“好言规劝”。

        自己不愿意也没关系,毕竟康熙的父爱是有限的。

        少一个皇子去分,对于胤禩来说也不是坏事。而没有康熙的认同,多一个弱势的弟弟对胤禩就更不是坏事了。

        这种想法或是过于阴暗。

        胤禟没有再想,说到底不愿意将曾经的美好记忆全部抹杀。如果所有的往事都被解释成利益得失,岂不是显得自己也很失败。

        “来都来了,一起喝一杯。”

        保泰打圆场,今年春节就知道胤禟与胤禩的关系大不如前,可不想让两人在自家争执起来。

        对于两人的不同来意,其实也心里有数了。

        胤禟没有勉强他必须一起支持解剖术,因为裕亲王府不似从前,他没了父亲做靠山,也不能似年轻时任性。

        胤禩让他向康熙认错,说是一时鬼迷心窍,现在是迷途知返了。

        八阿哥是给主动分析了一番,《心血运动论》说到底李卫捎来的书。哪怕有打赌在前,但细细追究起来,李卫更要承担多一些责任。

        ‘此子出生民间,混于三教九流之中,难免沾染不良习气。你若是不舍同学受罚,也能在折子上表明态度。以后一起改正就好。’

        保泰回想着胤禩的规劝,弦外之音就是把错误根源归结于不懂规矩的李卫。

        李卫来自民间,祖上没有官身,这般缺点也解释他怎么胆大妄为到私带不正之书上京。

        归因李卫的同时,要是想拉他一把也不是不行,出身的缺点反成了借口转机。以前没学过不知道不能看这般血腥的书,现在求一个改正机会。

        八阿哥混淆视听的本事娴熟。

        保泰没法说的是李卫不会领情,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改过重来”的机会。

        这厮就没认为看解剖书有错,在乱葬岗事发后,被要求写反省书时已经亮明观点。

        哪怕没得皇上回应,而第二回再被要求对解剖学发表意见,李卫也是毫无犹豫地坚持最初想法,连折子都交了。

        李卫不怕被流言蜚语,也不怕仕途受阻,用他的话来说是反正起点不高,再差就是回江南收租度日。

        保泰打心底羡慕这份坚持自我。

        如此看来,以往比一比谁更会玩,他是输得不冤。哪怕如今犹豫着要如何向康熙表态,也没想要采纳胤禩的意见。

        认可李卫的,不仅有保泰。

        北郊庄子,结束了一顿晚宴。

        武拂衣把李卫请来坐一坐,也让胤祯一起来了。

        既然乱葬岗一事被揭开了,而雍郡王认同解剖实践精神,请李卫过府一叙是顺利成章的事。

        这顿饭把弘晖与弘昐也给叫上了,夜探乱葬岗成员基本到齐,就差保泰与五贝勒家的弘昇。

        没请保泰,因为与裕亲王府着实算不得亲近。

        而弘昇年纪尚幼,不请他来,也是不让他陷入两难之境。

        理学院不是桃花源,上书房一样不是。

        三个皇孙跑去乱葬岗,事后康熙迟迟没有表态原谅他们,近期三人在上书房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皇子、皇孙与高官子弟一起读书,怎么可能每个同学都融洽相处。

        母妃的位份高低,母族的强盛与否,阿玛的爵位官职高低等等,这些都是影响因素。

        别说小孩子不懂,出身皇宫与高门大户之中,真能毫不介意各种差距的亦是少数。或是生性豁达,或是被养成了宽和性子。

        这点,武拂衣不等胤禛叮嘱,在乱葬岗一事爆发后的第二天就与孩子们严肃分析过了。

        康熙不说停课,孩子们就要继续上课。

        或是会遭遇夫子与同学的冷待,更严重的是冷嘲热讽,或更进一步有恶意的肢体冲突。

        这时就要拿出孟子的名言,《孟字·告子下》写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弘晖与弘昐都认为读解剖书,搞后续实践调查没有错,只是缺少了事前报备的一环。

        那就坚持本心,别因为外界的压力就改口。

        在宫里遇上了困难找十三叔或十四叔,要真是大委屈就直接找康熙告状,别怕被罚。反正都是在被罚阶段,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不仅提醒了孩子们,也给府内的福晋与李氏做了思想工作,让她们不要强行干涉弘晖、弘昐。

        什么叫做强行干涉?就是不了解解剖术,人云亦云认为那是歪门邪道。

        如果她们执意认为孩子学这些是错的,起码要先了解哈维的原文写了点什么。

        乌拉那拉氏毫不犹豫地表态不想读解剖书,那些内容着实不符合她礼佛的理念,但不会干涉弘晖的喜好。

        对于弘晖,她就一个底线要求,孩子活着就好,别做杀人放火的事。至于是否被皇上看中,反倒在其次。

        李氏却是不同,对于弘昐去乱葬岗一事是极其不赞成。

        武拂衣早有准备,近些年买了各国书籍藏在北郊庄子,立刻就抽取其一给李氏送去。

        李氏想要教育弘昐,就先了解儿子究竟读了什么。刚刚好,是到了让她英文水平进阶的时候,是可以接触专业医学类了。

        暗暗给李氏定了一个“小”目标。

        什么时候制作出全套满汉英的医学词汇词典,那才算她学有所成了。

        李氏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被加重功课,却也没有办法不认了。

        乱葬岗事件后,上书房的第一个休假日。

        武拂衣把弘晖、弘昐给带回北郊庄子,那里比城内郡王府更为放松。观察孩子们的状态良好,听着他们聊起宫内事也没有预料之外的差池。

        所遭遇的排挤,都在胤禛事前写的「上书房108种小动作」中提到。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胤禛也早把应对建议给附上了。

        武拂衣却没有照本宣科讲给孩子们听。建议孩子们不妨试一试自己解决,如有瓶颈困难再来询问。

        毕竟每个人的性情都不同,将来的路也不可能完全复制长辈的道路,所以不必照搬长辈的选择。

        一顿晚宴后,各自散去。

        这一顿饭上,也是有了对乱葬岗一事的表态。

        事发十天后,弘晖、弘昐、胤祯与李卫都没有后悔,哪怕康熙没给正面评价,至今还冷着他们也无妨。

        “目前情况大致便是如此。”

        武拂衣在晚餐后找上胤禛,把实时发展告诉了他。“事发十天了,现在你还认为皇上是有意浑水摸鱼地试探?”

        胤禛语气肯定,“是的,我认为汗阿玛就是借机观察朝中众人的倾向性。这才十天而已,你想想他对索额图与明珠,就是耗时十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之所以没说十年,因为康熙已经五十岁了。

        不敢说康熙还能有几个十年。不是他不想父亲健康,而是前头的顺治23岁死亡,皇太极也就活了51岁。

        这话没必要讲。

        胤禛提起另一点,“哪怕汗阿玛不是试探,而是真心认为研究解剖学有错,那也不能向他妥协。有的事认定是对的就要做,不能是墙头草迎风倒。至少,我希望弘晖与弘昐能性情坚毅。”

        武拂衣都明白,而持有相同观点。

        在某些事上得到康熙的认可固然好,得不到认同也不能妥协,而该是要试图改变他。

        不过,这一回应该不必那么麻烦。

        也信康熙是在搞试探,赞同胤禛的推论,顺口调侃他。“你倒是没提让十四保持坚毅性格,怕他坚持于创作灵异般狗血故事吗?”

        胤禛一改刚才的运筹帷幄,端起茶杯,默默喝茶不说话了。

        事发后不久,武拂衣就把所有前因都讲给他听了,包括十四去乱葬岗的真实动机,誓与蒲松龄一较高下。

        对此,他只有一句。

        让武拂衣看住了胤祯,不开玩笑,这种离谱的真实动机绝不能让康熙知道。

        武拂衣眼看胤禛开启回避模式,可不会让他想不说话就不说话。

        “禛半仙,你把老三猜得那么准,不如猜一猜别的?我认为皇上肯定知道理学院内有《心血运动论》的半册书,你说皇上会不会通过其他渠道早就读过了?更有甚者,他偷偷摸摸主动编写了一整套更全的解剖书?”

        武拂衣先给出自己的判断,“我觉得会。”

        胤禛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了置物架上的「大吃一鲸」珍珠猪仔。

        心念一转,他放下了手中茶杯,语气轻嘲。

        “你可真敢想,真以为汗阿玛和你一样兴趣爱好特别?他支持孩子们做什么,不等于本人也要亲力亲为,这些年任谁也没看出汗阿玛有这方面的举动。”

        武拂衣有被踩到,“什么叫做我兴趣爱好特别?”

        “你能搞出这般造型奇异的礼物,难道还不是爱好特别。”

        胤禛毫不遮掩指了指珍珠猪仔,似乎顺理成章地说出赌局。

        “要不赌一把。汗阿玛的试探总有期限,之后总能待着机会问他有没有编过解剖书。要是他没有,我赢,你加送一件正常摆件;如果他有编写,就是你赢了。大不了,就是我给你添一件礼品罢了。”

        最后这一句,胤禛表示认输送出礼品,他的语气不能更勉强了。

        武拂衣应得痛快,“好啊,那就赌一把。”

        当结束谈话离开时,她却回头多一眼紧闭的房门。

        禛狐狸老谋深算,对于康熙的心思把握精准,真的认为康熙不会主动编写解剖书吗?有没有说反话的可能性?

        但可能吗?

        说反话,绕了一圈,最终结果也就是能制造一场明知会输的赌局,这有什么意义呢?

        武拂衣想到那个可能的答案,眼神一顿。

        半晌沉默后,摇了摇头,慢慢悠悠地踏步离开偏院。

        一边走,一边仰望夜空。

        五月初二,夜深已经看不到月亮。繁星遍天,而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秘密。

        屋内。

        胤禛独自一人,他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在一摞厚厚公文的最下方抽取出一张纸。

        这张纸不是公文,而是设计稿。

        画了一匹恣意奔腾的骏马,是一个月前画好的和田玉摆件设计图,近期将适合雕刻的玉料也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赌局,早知必输无疑。结果也就能理所当然地将骏马摆件送给老鬼了。

        费尽周折,故作无意,没有理由。

        如果非要给一个借口,就是让武拂衣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审美正常的艺术品。

        胤禛收好设计图,起身戳了戳珍珠猪仔的鼻子,低声自语。

        “设计必输的赌局,不存在其他的动机,只是想找个机会证明骏马摆件能被做得很好看。就这么单纯,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1参考《校以古书——宋代中医学解剖图的立场》,作者·张树剑

        ————

        另,《存真图》原本在战乱中散佚,但是后来郡斋读书志》、《藏府指掌图》、《万安方》等医学典籍,整理复原了它。

        ——

        背景补充:

        康熙叫巴多明编写解剖图,一做就是五年。

        书成后,康熙对《钦定格体全录》评价:“此乃特异之书,故不可与普通文籍等量观之,亦不可任一般不学无术之辈滥读此书也。”

        这书在康熙朝没有广为推广,终是成了深宫里的秘密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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