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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一百十章


正月里,  江宁城的室外天寒地冻。

        恰如武拂衣所料,一群人来到花园不久就齐刷刷地跪下了。

        偌大的花园被重兵看守。

        即便腊梅凌寒绽放得绚烂,但今日此地更似血溅三尺的法场,  没人有心情赏花。

        康熙将胤礽反绑押送入场,  这架势与对待死囚没差别了。

        被同时押送入场的有太子替身艾影、原本负责南巡安全的九门提督托合齐、干净寺住持净深以及参与爆炸谋逆的主要凶犯。

        众人见状,  神色各异。

        一些眼珠子都差点吓到地上,  一些双腿颤抖直哆嗦,但也不乏一些垂下眼眸掩去了心中翻腾的火热情绪。

        不管哪一种,这种场面岂能不跪。

        武拂衣没有追求鹤立鸡群。很多事必须有自我坚持不能随大流,这种时候却不能单独站着。

        场上谁能站着?

        除了负责安保的侍卫们,  只有皇上。想站着,是不愿臣服于康熙,想取而代之吗?

        胤礽的下场近在眼前,  别迫不及待地找死。

        既然有充足心理准备,就在能力范围内不要亏待自己。

        武拂衣早就把曹家的花园给逛了好几遍。除了花圃泥地,  此处多是鹅卵石路与青石板路。

        要判断哪一种跪起来对膝盖好。角度要挑好,  备案要充足,更是要不动声色抢占有利地形。

        今天这场废太子对她来说真没什么吸引力。不能说全程跟进案发经过,也已经将来龙去脉弄得清楚。

        仿佛一场大戏,参与到它的前期彩排中,  就会缺失了新鲜感。即便正式演出与彩排有不同,但哪有人跪在数九寒冬里兴奋看戏的,  反正她没多少兴致。

        没兴致,  但该配合的演出依旧要全力出演。

        武拂衣给自己定了一整套剧本,  让跪戏时间不至于百无聊赖。

        老四参与的事让他提前推测到可能发生废太子,此刻的情绪必是不能与众人相似。

        更要关心康熙作为父亲与皇帝的心理健康。是不是因为胤礽的谋反而痛苦、愤怒、伤心?近两日有没有被一堆麻烦压地夜不能寐?

        康熙环视一圈,将众人各种各样的姿态金收眼底。在场近五十人,  唯有老四露出了关心父亲的神色。

        不过,老四情绪内敛,不敢一直担忧地看着汗阿玛,很快低下了头。

        这孩子……

        康熙不由喟叹,世上事真是讽刺。

        人人都说廉郡王温和仁善,但不见老八关心父亲半分。瞧那面不改色的模样,城府太深,怕是琢磨起新太子人选了。

        世间传言雍郡王冷漠寡情,却不懂老四才是真的纯孝温厚。如此时刻,最在意的只有父亲是否伤心。

        凡事怕对比。

        康熙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断,让老四继位是最好且最合适的选择了。

        压下纷乱思绪,眼前先把废太子的事给尘埃落定。

        开始痛叱胤礽劣迹斑斑与罪行累累。

        从组织非法买卖人口,构建罪恶网带头腐化官员,到毫无人性地谋划杀父弑弟。

        一条接一条,皆是罪证确凿。

        胤礽如此欺君罔上、违法乱纪、品行败坏,哪怕曾经昭告天地太庙先将其册立为太子,他这储君也是做到头了。

        “朕有负列祖列宗,对胤礽教导无方,导致他今日罪孽深重。如今必是要补偏救弊,拨乱反正。”

        康熙总结陈词,终是扔出了那一句:“自此刻起,废除爱新觉罗·胤礽皇太子之位。”

        话音落下,花园内雅雀无声。

        别管是支持太子的,或是想要推翻太子的,一时间都是头晕目眩。不仅是皇上金口玉言要废太子,更是被胤礽策划爆炸谋反给砸蒙了。

        搞出谋逆这种事,哪怕中立的朝臣也不可能劝皇上三思。

        胤礽支持者也无法继续力挺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苦思冥想要与胤礽顺利切割开来,不能被一同清算。

        当下,康熙瞧着众人反应,毫不意外没有人再主动提从轻处理胤礽。

        今天将胤礽的罪行全数道出,是彻底断了他的政治生命。

        废太子就要废得彻底。如果连胤礽弑父也原谅,影响绝对恶劣,其他人会不会有样学样?

        准备让臣子们回房,认罪书可以写起来了,只要在回京之前主动交代罪行可以减轻惩罚。

        而一群皇子留下来继续跪着,让他们以胤礽为戒好好反省一番,让冬天的冷风给他们醒一醒头脑。

        至于跪多久?

        康熙想着半个时辰差不多了,他象征性地发问。“对于胤礽的处置,列为臣工有何疑议?”

        当然没人有反对,或是摇头表示没意见,或是附和皇上圣裁。

        尽管皇上与太子的矛盾近年来越来越深,但大多数人都没想到会在南巡突发废太子。

        今天被废太子的消息给敲了当头一棒,脑子还晕乎着,即便真有一些建议也得缓一缓、想一想再说。

        不料,胤禔忽而出声。

        “胤礽此等大奸大恶、不忠不孝之人,绝对不能轻饶!“

        为什么还要说不能轻饶?

        因为康熙废除太子之位,但没有表态后续怎么处置胤礽。

        胤禔与胤礽针锋相对一二十年,要说有什么深仇,那是多了去了。

        往大了说,明珠被索额图斗倒了,支持直郡王的党羽大大受损。

        往小了说,兄弟两人大打出手,太子根本不讲兄弟情分下死手。要不是让他身手矫健,必是像早些年四弟被踹摔下台阶直接摔晕了。1

        回首过往,桩桩件件无一不是交恶场景。

        这些年来做梦都想要把胤礽拉下储君之位,今天终于等到胤礽失去了太子头衔。

        新仇旧怨一起涌上来,务必要把胤礽给彻底按死了,否则就怕他哪一天卷土重来。

        “汗阿玛拳拳慈父之心不忍对胤礽下手,儿臣愿为代劳手刃此贼。”

        胤禔说得掷地有声,敢搞谋反就是直接杀了胤礽也不为过。

        此话一出,令不少人再度倒吸一口凉气。

        胤礽被反绑跪在地上,被捕之后就知太子之位被废除已成定局,这两天就和行尸走肉般没去区别。

        可听到胤禔的诛杀之言,他还是身体一颤,惊惧地看向了康熙,满脸求饶之态。

        被圈禁与被赐死,哪怕前者生不如死,但好歹还活着,或许还有希望。指不定哪一天康熙或是新君登基会放他自由。

        “胤禔!岂敢胡言!“

        康熙没料到老大会如此表态,这会是没人敢给废太子求情,但也没人敢说要最终怎么处置胤礽。偏偏胤禔跳了出来,竟是直接喊打喊杀,毫无一丝兄弟情,是冲动鲁莽到了极致。

        康熙没想要杀了胤礽,至少此时下不去这个手。

        圈禁与处死终是不同,不说别的,胤礽的子女与太子妃瓜尔佳氏要如何自处?这些问题都没有解决。

        ”胤礽大错已成,但胤禔你难道不该反思吗!身为长兄对弟弟不曾给予引导关怀,而今暴虐到直接喊杀弟弟。”

        康熙直接给胤禔扣了一顶黑锅。

        就算心里清楚大儿子与二儿子的关系之恶劣,或多或少有自己推波助澜,但现在也必须把胤禔的杀戮气焰给压下去。

        胤禔喊杀胤礽是为什么?

        恐怕没几分为民伸冤,而是出于私心报复。更想着杀了胤礽,彻底绝了嫡子继位的可能性。

        “朕念你忠君行事,此次姑且不重罚于你,且降直郡王为贝勒。”

        康熙深知胤禔行事莽撞,绝无选他继位的可能性,当场做此降爵惩罚以示警告。也是告诉众人,立嫡立长都别想了,这两个哪一个都不选。

        废太子的后续要怎么惩罚胤礽是皇上说了算。

        同样的,还有一句潜台词,要怎么选择新继承人也该由皇上决断。

        能不能听得懂后面那一层意思,这很考验人的领悟能力。

        眼下,胤禔却是直接傻了。

        仿佛被惊雷一劈,胤礽倒了,而自己作为老大非但没有被委以重任,反而被降爵位了?汗阿玛还说是从轻处置,才给他留了贝勒位份。

        此刻,胤祉与胤禩都心思活络起来。

        不立嫡不立长,那么意味其他皇子有了成为新太子的希望。

        胤禩联想到昨天的那一卦,张神算说的「后必大贵」,让他不经心头砰砰直跳。

        昨天,张明德可不知道要废太子,在那种情况下给了自己如此卦辞,是不是说明算得神准呢?

        下一任太子的人选,就是_____。

        胤禩把头低得更低了,却是无法不去做完填空题。

        不只一个人思考新太子的问题,或该说就几乎所有人都在想,但有出头鸟胤禔被打了一枪,至少现在众人都是保持沉默。

        康熙早有准备,废了太子之后必起风波。

        闹与乱是必然的,而他就要瞧一瞧究竟能混乱到哪种程度,至于新太子怎么安排,这事他想好了。

        有生之年,不再立太子。

        然后要做一件事,惊吓所有人。

        此乃后话,等到京城再说,当下让众皇子跪着反省。

        鉴于胤禔喊杀弟弟的极度不当行为,所有皇子的罚跪时间势必要延长,先给跪到中午。

        什么?!

        武拂衣不在意康熙前面的那堆话,但在胤禔跳出来后就有不祥预感,体罚要加重了。

        现在,一罚就是三小时起跳,她招谁惹谁了?

        直郡王,不,大贝勒怎么就不长脑子呢?哪怕要提乱七八糟的想法,就不能单独与康熙讲?非得急于一时半刻让一众人跟着受罚。

        这日子过的,必须做皇帝才行!

        今时今日,武拂衣终是下定了决心,如果不出海占岛为王,那是必须要继位才行。

        各种不顺心的规矩,她真是受够了。康熙对老四,好歹讲父子情不会叫人真给跪病倒了,可龙椅换了老四的兄弟做之后就不好说了。

        做人就是这样实在。

        武拂衣有了做皇帝还行的觉悟,就是从这种实际小事出发。

        皇位尚远,膏药却近。

        正月初五,一众皇子被罚跪到中午。足以饥寒交迫来形容,绝无夸大其词的成分。

        只有十八阿哥胤祄逃过被罚。康熙以胤祄年幼且此前腿部受伤为由,免去他罚跪而改为抄写《孝经》。

        待到下午,曹家弥漫着一股药膏味。

        骨科与伤科太医尽数出动,一位位皇子瞧过来。

        外敷药膏、足疗药浴、食疗忌口,之后可能要上针灸治疗等等,一套套治疗腿疾的手段都给用上了。

        武拂衣不全指望太医,别的病不好说,但对付外伤很有经验,是早就备齐了外敷药膏、药浴药材。

        让太医判断药物针对此次的冻伤加跪伤可用,这就给按时足量地给用上了。

        并且吩咐苏培盛给十三、十四送些药膏,倒也没必要面面俱到所有兄弟都送。这个节骨眼上,送药给不亲近的兄弟不似在兄友弟恭,反而像是拉拢人心。

        等到闲杂人都离开,屋内只余两人。

        胤禛生怕太医粗手粗脚,把敷药的活都给接了过来,亲自给武拂衣上药。

        他做得小心翼翼,此刻不免埋怨胤禔。“老大真是太过鲁莽,要不是他,这伤也不至于雪上加霜。”

        “谁说不是,这真是陪着受罪。上午三个小时,我已经在心里把他翻来覆去骂了一百遍有余。”

        武拂衣没再将胤禔拉出来鞭尸。比起背地里骂人,她更想要当面看胤禛表演。“阿四,你准备得如何了?我这情况,急需心理安慰。”

        胤禛手指一僵。老鬼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了,抓着这一茬不放。

        这一瞬间,真想要恶向胆边生,把药膏糊老鬼一脸。但瞧着眼前这双冻伤加淤伤的膝盖,还是决定做个好人。

        等帮着涂完伤药,将桌上的一叠纸递给武拂衣。

        “是,我承认了你博学多才。自己看吧,玉蛹、小手,那些事我是从哪里了解来的,还有另外一些民间黑话,不妨也记一记。”

        谁让他曾经说了大实话,说武拂衣精于旁门左道。这一笔债是该还的逃不掉。

        可是叫他亲口说出那些溢美之词,眼下真的羞于启齿,是真的做不到。

        说不出,但能用写的。

        搞一篇《论掌握江湖黑话的必要性》,能在文字稿里大肆夸奖武拂衣的博学。

        「警告你,这是极限了,别再逼我。」

        胤禛递出文稿,同时以眼神传递了重要心声。

        武拂衣接过文章,当场就阅读起来。

        整整五页纸,通篇就一个中心意思:愿意掌握各种知识是好习惯,老鬼博学非常不错。这种不错,是前不见古人,后也不见来者。

        “很好,我喜欢。”

        一字不差地看完,满意地点了点头。胤禛很有吹彩虹屁的本领,吹得也不让人觉得浮夸。

        但,这不够。

        武拂衣当然读懂了刚刚胤禛的严肃警告眼神。

        被眼神告诫,反而更激发她蠢蠢欲动的情绪,想知道越过胤禛忍耐极限边缘会如何。

        这就追问,“你瞧,我很善解人意的,这些真心夸奖的文字不为难你念出来,我受累读一读就行。但你也不能偷工减药啊!学猫叫呢?歌功颂德的夸奖减轻了我百分之六十的伤痛感,还有四成伤势未痊。”

        胤禛毫不意外听到这种得寸进尺的话,他却是有底线的人。

        望风时,是不得不模仿动物叫,那样才能掩人耳目,而如今让他学猫叫绝无可能。

        “猫叫,你就别想了。”

        胤禛坚定拒绝,他不可能被老鬼牵着鼻子走。

        做人要有坚持,“你还有四成伤痛,是吗?那就痛着,痛能帮助你保持头脑清醒。清醒一点,认识到什么叫做大丈夫有所不为。”

        “这样啊……”

        武拂衣表现地颇为失落,眉头轻轻蹙起。“真是遗憾,我期盼的阿四猫模仿秀夭折了。”

        话音刚落,她竟然瞬间又重新精神振作。

        不由分说,取来手边残余外敷药膏。

        以三根手指蘸取黑褐色膏体,直接往脸上抹了上去。

        左三道、右三道,新鲜的猫胡须模仿画出炉。末了,还在鼻头轻点一下,完成了整个简易猫脸妆。

        这一顿操作快出残影。

        武拂衣画完,慢条斯理地取出帕子擦干净手指,特意扬起下巴向胤禛展示这张脸。

        “没关系,我体谅你的害羞情绪。你不好意思学,我只能自己来了。阿四,你瞧着如何?是不是让你对这张熟悉的面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新鲜感?要不要画下来做纪念?”

        胤禛:?!!

        目瞪口呆,不足以形容现在他的情绪。老鬼这是什么闪瞎眼睛的猛虎操作?怎么敢这样对待他的身体!

        此时,屋外响起通传声。

        苏培盛敲门说,“主子爷,十四阿哥来了。说是膝盖疼得很,一个人没法安心养伤,想寻您说说话。”

        胤禛闻言,立刻迁怒十四。

        这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卡在这个时间点上!要是早些来,也能让老鬼不搞画猫的骚操作了。

        客厅内,胤祯打了一个寒颤。

        咋回事?突然很冷。是屋内的暖炉的炭火不足?还是上午罚跪给搞出风寒来了?怎么觉得自己寒毛直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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