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池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尤其是姚銎之和姬一幸，每次蓝琉璃神魂离体，他们两人都会废大力气去寻找她可能降临的凡人肉身，身为两国皇子，对他们而言，这并不算什么。两人不希望蓝琉璃的善心白费，所以等蓝琉璃神魂归位后，他们都会留下一些人手监视那些凡人的近况，确保没有任何异常。
然而，每一次，不出半个月，那些凡女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死去，她们身边的亲人，也往往会病气缠身，一个接一个地虚弱而死。类似的事件发生了太多次，还曾在凡人之中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姚銎之和姬一幸担心频繁的神魂离体会对蓝琉璃也造成伤害。果然，这一次蓝琉璃突然昏迷，神魂离体后，他们根本找不到她降临凡人的痕迹，也追踪不到她的神魂去了何处，蓝琉璃的肉身还忽然有了被死气侵蚀的迹象。五人推测，琉璃的神魂不知为何总是降临在将死的凡人身上，每次和这些凡人神魂接触，都会沾染上死气，导致琉璃神魂中积累了太多驳杂的死气，甚至影响到了她的肉身。根源就在神魂，自然需要尽快治疗。
秦簌认为要将神魂召回琉璃体内，再想办法驱除死气、修复琉璃神魂和肉身的损伤。
而姚銎之认为，死气是由那些将死的凡人产生的，凡人孱弱的肉身承受不住琉璃神魂的降临，因此加速了她们的死亡，她们死前残存的怨念引导着死气继续伤害琉璃。
所以他主张找到一具最合适的容器，将琉璃神魂引到容器内，剥离出她神魂中的死气，再永远封存这具容器的肉身和神魂，让其代替琉璃接受死气的侵蚀。
这样一来，死气依然存在，不会有新的死气缠上琉璃，他们会保证这具容器尽可能长久地“活着”。这样的事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并非没有先例，只需要找到最好的、最适合的容器，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蓝琉璃一看他们两人的表情，就明白了，他们知道一切，却都瞒着她。她感觉肉身的排斥突然剧烈起来，头更疼了，只能低着头无声垂泪。
见她哭得厉害，姚銎之和姬一幸都露出了手足无措的心疼表情。
姚銎之替她擦去泪水，“我不在乎他人的生死，我只在乎你是不是健康快乐。等我剥离了你神魂中的死气，将其永远封存在这具肉身里，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到时候，你想去哪里玩都可以。”
“可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蓝琉璃抽噎着，她还是不太想因为自己伤害到别人。
姬一幸也开口安慰：“这具肉身刚刚诞生灵智没几天，还没有见过世间繁华，继续沉睡，对她来说也没什么。”
蓝琉璃想到自己刚开灵智时，的确是什么都不懂，她点点头。
“你们可真恶心。”沈绿英听得反胃，召出一件闪着雷光的超阶灵宝，同时将芥子空间打开一道缝隙，既然姚銎之这么怕天雷进来，那就让她引道天雷试试。
刹那间，一道紫色电光从缝隙灌入，张牙舞爪地盘踞了芥子空间的天穹。
沈绿英惊讶地看着那似乎蕴含着蓬勃怒意的紫雷，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引来了如此毁天灭地的天雷。
姚銎之和姬一幸双双护在蓝琉璃身前，但被引入空间的天雷像是长了眼睛，绕来绕去，分成数支，就只朝着蓝琉璃劈去。两人的什么结界、灵宝，在天雷之威下，除了碎成飞灰，没有任何的作用。
天雷将这具容器肉身劈得皮开肉绽，浑身焦黑，却仍留有一口气在。
姬一幸对蓝琉璃有着特殊的感应，他感觉到蓝姐姐的神魂作为肉身的主控者，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容器本来的神魂却毫发无损逃过一劫。
沈绿英引完雷，换上克制神魂的特殊灵剑，一剑朝蓝琉璃刺去。此时不替天行道杀了这妖女，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姚銎之一直在努力将天雷引出芥子空间，却总有一股力量在与他抗衡，见沈绿英竟然要趁机伤害琉璃，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目眦尽裂，“沈绿英，你找死！”
“小幸、夏烨，护好琉璃。”姚銎之召出本命剑，对上沈绿英，手上一点不留情。姚銎之引着她越战越远，两人在远方山头上斗得不可开交。
而兄弟自有默契，姬一幸听懂了他的意思，天雷要劈就劈这容器好了，他要尽快将蓝姐姐的神魂引出来藏好。
夏烨却并未如姚銎之所愿加入他们的队伍，“诸位，请自便。”
他看见蓝琉璃流下一滴泪，用熟悉的眼神看向他，她难以置信地、艰难问道：“夏烨，你竟然……”不保护我吗？
夏烨非常清楚这个被宠坏了的女人想说什么，但他没兴趣回应。他早已确认完毕，这兄弟二人却毫无所觉，如往常一样悉心守护着蓝琉璃、为她流血拼命。夏烨冷漠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对着他伤心流泪……他心中却不再感到烦躁，只有久违的平静自在。
百年来的束缚确实已经解除，他的假设是正确的，计划成功了。
还要多谢这两兄弟的“配合”，哥哥愚蠢自大，认为所有人都该和他一样爱着她，而弟弟——夏烨看着与姚銎之缠斗在一起的那抹蓝色——呵，看似人畜无害，也藏着自己的小心思，不是吗？
要是有时间，他倒是还想看看，若她被困在这具肉身里，能否被彻底杀死呢，他无法亲手完成的事……可惜……
夏烨脖颈上的奇异纹路愈发灵动诡异，有一瞬间，他注意到天雷中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之处……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拂袖离去。
在他离开的一瞬间，天雷也突然降下，将那肉身劈得灰飞烟灭。在最后的时刻，姬一幸拼死将蓝琉璃的神魂藏了起来，自己却被天雷重伤，倒地不醒。
玄阴界，西沈国，一处普通的山间别院。
偌大的一间屋子，大部分地面都被掏空，巨大的方坑里灌满了暗红的腥臭血液。一个人影靠在墙边，低垂着头颅，粗硬的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又绞着他的双臂将其吊起。这少年瘦骨嶙峋，赤着的上身布满了狰狞的鞭痕，下半身泡在血水中。
少年睁开了眼睛，似是从长眠中缓慢苏醒。
他垂着眸，入目尽是肮脏的暗红。血池水面荡开不规则的波纹，长长的龙尾在暗红血液中游动，颜色驳杂的鳞片若隐若现。
“这个血脉稀薄的半妖杂种，耽搁了咱们大半年，到底啥时候才能收获？”
“耐心点，本源置换耗上三年五载都是有的，看他换鳞的进度，已经够快了。你小子也别老是激那废物，要是他铁了心抗拒那些龙血，上头怪罪下来，老子第一个叫你去死。”
“别、别啊大哥，就是好几个月不让下山泻火，我这心里啊，躁得慌，抽他几下出出气。”
屋外来人，声音很是聒噪。龙尾在血池里轻轻搅动，暗红的血色越来越淡。
房门刚一打开，龙尾忽地一甩，朝两人重重击去。啪地一声，屋内的结界立时破碎，龙尾势如破竹，将两人抽出几丈远，落地时两人脖颈弯折，已无气息。
方才他们提着的木桶砸落在地，粘稠腥臭的血液淌了出来，一地鲜红。
龙尾落回血池中，血液四溅，屋内越发污秽不堪。
少年手指握紧锁链，猛地一拽，锁链直接裂成数段，他再慢条斯理地将锁链从肩胛骨中扯出。他赤足上岸，选了一套干净些的衣物，在两个乾坤袋中挑出一柄顺手的低阶灵剑，花了点时间，将别院彻底清理一番。
少年提着剑，站在几十具尸体之间，抬头望着空中飘过的片片白云，剑尖触地，仍有鲜血顺着剑身滴落，那瘦到脱相的脸上似有一丝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
赵军御剑而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追着线索赶到这处邪修窝点，邪修却已被这样一个半大的孩子尽数屠戮。回宗之期已到，没能亲自完成最后的宗门任务，着实让他有些无奈。
少年微微皱起眉，只见他的额头、脖颈冒出了数片青黄相杂的鳞片，手掌膨大弯曲化为畸形的龙爪，灵剑从他指缝中掉落。不多时，连双腿也彻底变成一条并不粗壮的残破龙尾，少年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朝前扑去。
赵军伸手捞住不省人事的少年。
龙族族居玄阳界，他在玄阴历练这数十年，没见过几个龙族血脉，这回竟碰着一条小龙。
少年的身体看上去有些问题，不知是不是这帮邪修做了什么，不合身的衣物到处渗着斑斑血迹。他没有修为，大概还受着伤，仅靠血脉对肉身的强化，能以一己之力全歼敌人，还挺有血性。
玄阴界人妖混血众多，他们有时无法控制自己的种族特征显露与否，便总是招来异样的目光。玄阴的人族修士瞧不起这些混血，动辄打骂折辱，或是贬为奴隶，甚至活生生取其血肉炼药。半妖，在玄阴是个不折不扣的贬义词汇，而没有自保之力的半妖，可以说是最低等、毫无地位的一群人。
虽说此处被清理一空，却难保没有邪修余孽卷土重来，再考虑到混血在玄阴的处境……他们神剑派与龙族一向交好，宗门内还有一位龙族客卿长老，赵军不能坐视不理，索性将少年放进宗门发放的低阶芥子空间，先带回玄阳，上报情况后自有宗门处置其去留。时间紧急，赵军收集完最后的证据，即刻启程。
玄阴玄阳两界，如同阴阳双鱼，头尾相逐。两界之间隔着厚度绵延数万里的浓白雾气，这便是界膜所在。只要穿过界膜，很快就能来到另一界，没人知道两界最中心的雾气里有什么，无数修士都想要探索其奥秘，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偏航，回到原来的位置。
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瞬间淹没了御剑之人的身形，只留下一片刺眼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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