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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到应天府


  却说陆游陷入了沉默,令有人接上了话题。

  李修缘也知道李申之说的是真的,也大致听懂了两人之间的争吵,说道:“一切果皆有因,种下因便要承担结出的果。我想李大哥应该知道这个因会是什么果吧?”

  小和尚虽然说了一堆类似机械唯物主义的正确的废话,却着实让李申之猛地惊醒。

  工业革命的果,他当然知道了。

  政治腐败、环境污染、物欲横行、贫富分化……

  除了环境污染,剩下的任何一条,都不应该由工业革命来背锅。因为那些缺点是自古以来便伴随着人类始终的弊病。

  说贫富差距,还有比奴隶制度下更大的贫富差距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算物欲横行吗?

  纵观古今中外,有不腐败的政治吗?

  而工业革命的优点只需要一条:碾压时代的段位优势。

  只要这一条,就足以支撑李申之坚定不移地搞工业革命。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不能让华夏在这个历史大拐点处走向另一个方向,一个类似于高度发达的玛雅文明竟然没有发明出轮子的奇葩方向,这个奇葩的玛雅文明,此时此刻正在大洋彼岸蓬勃发展着。

  李申之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地想要搞清楚历史答案,是想要找到这个时代真正的症结所在,用最轻巧的方法,撬动这个时代的隆隆巨轮。

  人的一生太短暂,能做的事情不多。

  当年英国从工业革命的萌芽开始,到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标志“瓦特改进蒸汽机”,足足花了一百多年才完成。李申之可没有这么多时间来慢慢发酵。

  李申之继续问道:“牧之,你怎么想?”

  张牧之听了李申之与陆游的争论,心中的念头转了几转,依然没有理出个思绪来,说道:“如果真的有那种机器,那么乡亲们就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张牧之表达了来自农民阶级对于物质朴素的需求,农民阶级果真是最可以团结的对象,太祖诚不我欺。

  李铁牛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压抑着自己强烈的倾诉欲,等大舅哥说完才敢开口:“俺不要能织布的机器,俺想要一个能耕地的机器,让俺一个人能耕一百亩地,养一百头猪。”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渴望的东西,对于从小就没吃过饱饭的李铁牛来说,最大的梦想就是每天都能吃饱。

  李申之笑着说道:“会有的,一个人能耕一万亩地的机器也会有。现在俺家里的庄户一人能养好几千只鸡。以后别说是养一百头猪,一个人养一千头猪都不是问题。”

  其实按照李申之现有的知识,就算是一个人养一万头猪,都不会有太大的困难。真正困扰他,让他不敢大规模推广实施的,是李申之暂时无法避免牲畜之间的疫情。

  一旦大规模养殖爆发疫情,对养殖户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李申之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好的办法往往是最笨的办法,那就是把养殖规模控制在养殖户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发现一处疫情,灭杀一处牲畜。

  李铁牛说完,老陈紧跟着嘲讽道:“搞那么多猪,种那么多地有什么用?金人一打过来全都没了,白白替金人养了那么多年。”

  李申之把老陈的话暗暗记在心里。

  老陈虽然是在嘲讽李铁牛,但说出来的话也是心里话。

  而老陈的话也蕴含着很深的道理:经济建设搞得再好,没有国防等于零。

  众人发言的时候,邵继春就在那里左看看,右看看,仿佛看傻子一样看着众人。

  等到老陈说完,他觉得自己发言的时候到了,说道:“你们没脑子吗?有这么好的东西,咱赶紧多织布啊,把布卖出去能赚回来多少银子啊!只要有了银子,那还不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吗?”

  李申之眼前一亮,感觉心跳有些加快,他仿佛听到了资产阶级萌芽的声音:“邵兄,你说下去。”

  李申之郑重的神情立马吸引到了陆游和李修缘的注意力,进而让老陈和张牧之也重视了起来。至于李铁牛,依然在想自己养一百头猪的事,他数学不太好,实在是算不清每天到底能吃上多少斤肉。

  邵继春不知道李申之为什么会是那样一副郑重的表情,他很纳闷,造东西卖钱难倒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邵继春有些糊涂,反问道:“还说甚?俺说完了,没甚可说了啊。”

  李申之替他想到了未来可能出现的困境,问道:“如果别人也学会了这种织布的方法,你打算怎么办?”

  邵继春说道:“那咱就不让他们知道呗。这是咱自己的机密,搞得人人皆知的就不是机密了,那咱还怎么赚钱。”

  李申之说道:“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你能瞒得住一时,但终究瞒不住一世。”

  金儿说道:“我倒是知道不少法子,可以把秘密守得时间更久一些。”

  果然不出所料,金儿果真是个有背景的人,不然不会懂得秘密组织的运行模式。

  暂时没有深究金儿的身份,李申之拍了拍金儿的胳膊,说道:“且听邵兄说完。”

  邵继春挠了挠脑袋,思考了片刻,说道:“那咱们就继续改进机器,造得比原先速度更快,产量更大,本钱更低。”

  李申之点了点头,这也算是一个办法,通过不断地技术创新让自己始终保持领先地位,进而保持住市场上的优势。

  李申之还想到可以忽悠赵构推广专利制度,通过专利壁垒保护自己。

  忽然,邵继春一拍大腿,仿佛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说道:“咱可以卖机器啊!你们想,既然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机器能织布,也知道这玩意大概该怎么造,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造出来,或者造出来马上就能用。可这机器咱们会造啊,咱们造出来卖给那些农户,岂不是又能赚很多钱?”

  这次轮到李申之目瞪口呆了。

  他一直以为去川陕行走最大的收获是固守了秦州,并且带回来好几万的人口。

  哪成想最大的收获竟然是带回了邵继春。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简直就是商业奇才啊!

  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角度来看,邵继春的建议或许显得平平无奇,小学生都能想得到。

  但是放在一千年以前,正是这个思路,开启了第二次工业革命!

  有一些学者喜欢按照蒸汽、电气、网络等技术来区分工业革命的代目。

  殊不知,工业革命真正的代目划分,应该是制造机器、制造制造机器的机器、制造制造机器的机器的机器……

  只有这样,才能不断地站在生产链的顶端,才能躺在功劳簿上,优哉游哉地享受着绝对垄断带来的绝对利润,甚至还能在关键时刻拿捏(制裁)一下不听话的小弟。

  英国完成工业革命以后,大方地把工业革命的成果转移到了欧洲大陆,帮助欧洲大陆上的国家完成工业革命,是他们圣母心爆棚了吗?

  不是的,因为英国不再生产纺织机,而是开始生产制造机器的机器。

  因为工业段位的提升,他们赚钱变得更轻松,更优雅了,自然不需要再去干那些劳动密集型行业。

  李申之发现了邵继春这个宝,兴奋地展开了无限的遐想。

  而邵继春也终于发现了李申之的不对劲,这家伙兴奋得有些不正常。

  邵继春试探着问道:“李文林不会真的有这样的机器吧?”

  “啊?”李申之回过神来,嘴角依旧咧在耳朵根,大笑着说道:“没有没有,暂时还没那么神奇,但是也差不太多。”

  差不太多?

  邵继春努力地思考着这四个字的含义,努力翻译之后才终于明白,差不太多的意思是,李申之真的有着玩意。

  今天的会议很圆满,李申之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虽然他依旧没有搞清楚宋人为什么没有率先开启工业革命,但是他找到了开启工业革命的方式。

  这个时代真的什么都不缺,就差那阴差阳错的临门一脚。

  而李申之,只需要轻轻地去踢上那么一脚。

  “今日之事,请诸位务必保密,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公开。”李申之以一个口头保密协议,结束了这次会议。

  至于最终会不会泄密,李申之并不是特别地担心。

  凡事不能求全,不然便会陷入无尽的蹉跎。

  历史上能成大事的人,并不是他们精心考察过合作伙伴之后才选择与人合作,而是他们大胆地与别人合作,而恰好合作伙伴很靠谱罢了。

  至于合作伙伴不靠谱怎么办?遇到问题再去解决问题就好了。

  从来没有人能事先预想到所有的困难,然后提前准备好所有的解决办法。大凡成功者,都是踩着一个又一个的突发困难,在困难中成长,最终走向了成功。

  这便是李申之在应天府的打算。

  回到马车中,李申之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时不时地嘿嘿笑出声。

  岳银瓶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李申之如此失态过。

  在某一个时刻之前,李申之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姿态,某一个时刻之后,李申之忽然变成了凡事谋定而后动,一副运筹帷幄的智者样子。

  至于今天这样的姿态,还是头一次出现,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大男孩。

  有了新发现的岳银瓶,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保护欲,轻轻地将李申之的脑袋揽入怀中。

  ……

  找到了不是答案的答案,李申之开心地抵达了应天府。

  心情大好的他,看到的不是满目疮痍,而是生机勃勃。

  野草代表着希望,残破的城垣正是他们大有作为的舞台。

  在应天府之外,流民与牲口早早地驻扎下来,他们是不会进城的,应天府的治所之内也容纳不了这么多人。

  他们都在城外等着朝廷的安排。

  张浚领着应天府的班子出城迎接李申之。一个宰执级别的高官出门迎接,张相公给足了李文林面子,这是他应得的。

  李申之看到衣着朴素,两鬓斑白,满脸倦色的张浚,心中不禁一阵酸楚。

  暂且抛开能力不谈,这样一位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的人,就值得他尊敬。

  跟在张浚身边的,竟然是赵不凡。

  赵不凡离着老远就朝李申之打招呼,走近了以后还主动解释道:“兄弟一路辛苦了,哥哥特意向官家讨了份差使,现在是应天府的团练使。”

  团练使的职位源自唐代,是节度使的几个副手之一,主要负责当地武装部的工作,属于某一州的班子成员,类似于副市长。

  到了宋朝,团练使变得与节度使一样,大抵成了虚职。即便有实职的,也大多沦为与别驾、司马、通判等等高级犯官的代名词。

  而赵不凡显然不是被贬谪到应天府的犯官。

  他是真的来做事的,之所以讨了这么个没实权的官职,是想不受拘束。

  与他同来的还有赵瑗,赵瑗的虚职比他高一些,是节度使。

  简短的欢迎仪式之后,张浚说道:“韩平他们已经去县里任职。现在诸县事务繁杂,他们一时也抽不出身来迎接你。我已经派人通知了他们,今晚在应天府给你设了接风晚宴,到时让他们务必前来。”

  李申之感激道:“多谢张相公。”

  他不仅仅是感谢张浚设宴招待他,而是感谢张浚给他搭建了这样一个舞台。

  张浚是一个实干家,必然不会虚头巴脑地专门搞一次宴会来取乐。

  张浚真正的目的,是趁着李申之的归来,借着晚宴的机会,把应天府下的几个县令聚集在一起,大家共商大计。

  而这个大计,主角正是李申之。

  虽然大家嘴上没说,但是应天府该怎么搞,李申之的主意占了大头。

  当然了,张浚并不会谦虚到去给李申之当小弟,他是把李申之当成了自己的智囊。

  张浚自诩为刘邦,把李申之当张良来用。

  一路上,张浚给李申之介绍着应天府的现状。

  自从李申之离开临安府,没过多久张浚便乘船北上。

  乘船倒不一定快,但是携带的物资有很多。

  张浚张罗了许多粮草和农具北上,这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生产。

  不得不说张浚搞内政是一把好手,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应天府整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以及需要干到什么程度。

  每个人都在精准地发挥着自己的能力,而那根调动所有人的总指挥棒,就是张浚。

  对于宏观调度,李申之能说的不多,毕竟这方面他也不专业。

  李申之满脑子想的,是等自己宋城县知县上任之后,怎样开启大宋的工业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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