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三世？

天命三年七月十四，作为后方重地以及军事大本营的燕京（顺天府）举办了一场大丧。皇帝王启的发妻陆氏，是这场葬礼所吊唁的对象。
  半个月前，随军巡抚山东的陆皇后遭到了叛军的偷袭，最终坠河而死，不见尸首。皇帝还在对外领兵作战，为安抚军心，特令燕京知府和礼部操办这场葬礼，并由皇后的父亲、皇帝的岳丈陆良一手主持。
  说来，这陆家皇后，自小与皇帝青梅竹马，相濡以沫，最终在崇德十二年结秦晋之好，二人过上了琴瑟和鸣的生活。此时，天命皇帝不过是兴朝的一位藩主，权势不若当朝天子。
  然而，天命有变，神器更易，随着起义军攻破了京城，远在燕地的王启以奉天靖难为由，召集天下士卒，举兵勤王；又在先帝力竭战死后，继任大统，承袭正朔，登基改元。
  崇德二十五年秋，燕王王启登基称帝，正式发兵中原，与时称天王的李士成争夺天下，用十几年的时间，不仅消灭了横纵大江南北的天王义军，并兼并了江南、湖广的诸多叛将、藩属，最终完成了一统天下、再造山河的伟业。
  天命三十六年，时任河南道御史的独孤信新得了一位女儿，虽然是妾室所出，但极具疼爱，何况家中多子少女，独孤信对其更是偏爱几分。由于小女肌白如雪，洁净如玉，取名“若雪”。巧合的是，“若雪”二字，亦是当年孝慈皇后之名讳，但当今陛下有意隐瞒，为大多数世人所不知。
  ……
  “姑娘，你今年也十六岁了，放在早些，早就是谈婚论嫁的年纪。”父亲独孤信如今也有五十来岁，官至都察院御史大夫，可谓是位极人臣。他有六个儿子，除了老三、老六早夭外，其余四子均在外地读书、任官，有的则去了江南经商盘业，谋求发展。
  尽管四个儿子各有千秋，也都有自己的脾气秉性，但论起最不放心的，还得是他的小女儿。独孤若雪，虽然是妾室所生，但如同很多人家的女儿一样，普通人，乃至官宦家庭并不在意嫡庶之分，特别是女儿家不涉及到财产和继承的问题，自然也没有必要严格区分。何况，独孤家虽曾为世家大族，但早就今非昔比，独孤氏也并非油盐不进，该有的变化是必不可少的。再者，独孤信本来就喜欢女儿，当年得了一女儿，现在想想都是欣喜。
  可是，女儿家也有女儿家的愁苦，对父亲来说，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不求攀龙附凤，不求追上高门，只愿美满幸福，只愿平安顺遂。
  对若雪来说，自己的年纪也确实老大不小，但她的内心并不情愿，或者说，有一种执念在牵挂、羁绊着自己。在整个独孤家来讲，若雪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而若雪自己认为这是老天的“悲悯”。她回到了这里，大兴国，自己最早出生的地方。
  独孤若雪很少相信轮回转世或其他的鬼神学说，但自那一次后，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天命三年六月末，她不愿被敌军辱没，自沉坠河，本以为没了生机，却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车水马龙，高林大厦，繁华富庶的社会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光景。那里的一切，与大兴国全然不同。若雪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轮回，与那前世没了关系。尽管保留着记忆，但她努力地想要抛弃一切——因为，皇后陆氏已经死了，现在她只是一位富商之家的女儿。说来巧合，这一世的她，也姓陆，亦称若雪。
  然而，陆若雪没想到的是，自己不仅无法遗忘那些前生回忆，而且在某人的激励下，变得愈发激烈和不安。也许是天意，陆若雪见到了一位老祖宗——当然，并非陆氏之祖，而是皇家宗祖。她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谁，并且对其身份抱有着极大的怀疑，可一番话，令陆若雪的内心出现了动摇。
  “老二家的孙媳妇儿？”老祖宗淡淡说道，“长得确实不错，只可惜红颜薄命。”她抚摸着若雪的脸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姑娘，你的夫君，叫做王启对吗？”这番话，陆若雪想不承认，却没来得及摇头，就被老祖宗道破了内心的所想。
  “想要见见他吗？”老祖宗挥来一面镜子，是若雪在这个世界里见到的普通玩意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此时的陆若雪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想要看看他——
  镜子中的王启，身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贺和觐见。这个时间点，大约是他已经一统天下以后，所处的某一个日子里。陆若雪欣慰地笑了，认定自己的夫君是有这个能力的。镜面一转，便来到了宫廷禁苑之中，在这里，陆若雪看到了自己的妹妹，若华与皇帝的相敬如宾，之后便是他的一众儿孙——陆若雪见到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也都嫁给了好人家。
  “他对你的两个女儿善待有加，你的妹妹也趁势成为了皇贵妃，并且诞下了太子。还有四位皇子，是王启与不同的妃嫔所生。”老祖宗淡淡地说道，“你死后，他实现了自己的宏图伟业，成为了一代帝王。不能说是明君，但功大于过。”

  “老祖宗，您……”若雪有些迟疑地看着眼前的妇人——虽然是一副这个世界的人才会有的做派，在气势上却不输于母妃，也就是天命朝的皇太后。
  “本宫已经很久没去照看大兴了。”老祖宗收回了镜子，仿佛与这位小姑娘商讨起什么家事来，“想当年，本宫去插手这事儿，还是在世宗明皇帝的时候。距离现在，也有好几年了吧。”
  世宗明皇帝。若雪想到了自己之前所念的“国史”，尽管不求甚解，但也浅浅地知道些——一百多年的光景，对她来说很是遥远。“老祖宗，那您打算做些什么？”
  “本宫打算做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老祖宗这般解释道，而后又说了一件与此事没什么关系的话题，“听说，你要嫁给京海的一位富商公子？你觉得，他待你如何？”这番话，又戳中了若雪的心思，让她无言以对。
  转生以后，若雪也是用了好久的时间才熟悉了这个世界的情况：不若大兴，反倒是像好几百年乃至千年以后的新世界——当然，她所在的东国，其历史和大兴有相似之处，但又全然不同。
  就个人来说，陆若雪投生的家境殷实富裕，家人待她也很好，如同前生；可偏偏，自己似乎是缺失了些什么，有的时候则无法完全融入他们。再说，陆家与京海富商乃是至交，作为晚辈的她与那位公子并不熟识，但婚仪嫁娶听凭长辈，若雪默认了两家的事情。
  然而，老祖宗这么一说，似乎有点让自己动摇了。若雪这么想着，内心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本宫不强求你，既然你想要走如今的日子，那就成全你们。”老祖宗这般道，“但轮回转世带来的前生回忆，本宫会想办法给你抹除的；毕竟，人总是要保持一心一意才好。”
  说罢，老祖宗消失在了若雪的视线之中，只留下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静默地思索着什么。她的选择，好似悬而未决。
  ……
  二零五七年六月十三日，举办婚礼的时刻。
  陆若雪与那位富家公子走上了婚姻的殿堂。在两个月前，她已经与其在民政局结婚证，已经是合法的夫妻。这一天的婚礼，对这一对新人来说，实际是为了亲朋好友做一个见证。陆家行商出身，本就人脉广泛；而京海墨家亦是如此，何况家业更大，所涵盖的社交人脉大出不少。
  除了商界的诸多朋友、合作伙伴，东国政界也有一两名与墨家交好的人物出席于此。比如说当今的商务部长王禧先生，便是代表人物之一。
  “那么，陆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在这个神圣的时刻，当着所有亲友的面前，庄严宣誓，永远忠于你的伴侣，一起经历生命的喜怒哀乐，共同拥抱美好的未来？”
  “我……”陆若雪力图平复自己紧张的心神，意欲平静下来，说出那“我愿意”三个字。在场的众人，也拿好了鲜花酒杯，或者手机相机，准备庆祝或记录下这一美好的时刻。然而，看着新郎墨先生含情脉脉的脸庞，陆若雪陷入了一阵迟疑：她的内心，在思念着某一个人，也就是大兴国的王启。对她而言，如今已经是成熟老练的帝王。
  东国没有皇帝，她也不必做着什么皇后的大梦；但是，墨家儿郎虽好，却并非陆若雪的归宿——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你嫁给了墨家少爷，那么你的前世记忆就会被抹除。接下来就是当今的美好人生。”老祖宗在婚礼举办的前一天，对着若雪这般说道，“本宫承认，自己并非什么好人，只是在回应着某人的期待。”
  某人的期待？是指谁呢？陆若雪疑惑——尽管相信兴国的老祖宗就在现代，并且也是她一手开创了大兴三百年基业，但是自己想了许久，也觉得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玩弄”两个世界的“神仙”存在吗？她不敢妄下断论。然而，陆若雪还是被老祖宗的这番话打动了，她没法忘记王启，哪怕如今的自己，和“陆若雪”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在婚礼现场上，墨家少爷紧紧地盯着陆家的姑娘，想要鼓励她大胆地说出来，却不想，陆若雪在脑海里天人大战之时，居然昏厥过去，不省人事。这番变故，引起了在场宾客的担忧和议论。
  “不要慌乱！”陆家父亲首先站了出来。一方面稳住了意欲混乱的局面，一面让小儿子立即拨打了急救电话——这是他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在一片慌张凌乱中，陆若雪被送往了医院，准备已久的婚礼不得不暂时停止，给人留下了不少的谈资。在其中，商务部长皱了皱眉，无声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待到陆若雪醒来，她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兴国，并且成为了一名新生儿，降生于独孤家的那位春姨娘的肚子里。
  “父亲，我……”现在，独孤若雪回想起自己的“第三世”，又听到今生父亲的问询，她的心底有了些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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