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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中
相比殿外的拥挤，空旷的大殿内只有两人，显得极为冷清，只有蜡火跳动燃烧时的“嘭嘭”气爆声时而响起，一人红衣似火，一人玄衣如瀑，两人互不相看，皆静立不语，默默等待着。
忽来一阵清风吹过，前方的空间微微晃动，泛起了阵阵透明的涟漪，一名饱经风霜的白发老者就这样静静的出现在了大殿之上，面容无喜无悲，平静地望向二人，只见他皱起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来，轻轻对他们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拜见师尊”
“参见师尊”
两人同时作揖见礼
“师尊，您此番尝试成功了吗？”红衣女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千年蹉跎，手段尽出，却逢天地之变，功亏一篑，只余残老之身，无力再试，应是此生无望了。”他无奈叹息道
“好在你二人都没有让为师失望，可曾做好接过我担子的准备了？”老人好像丝毫没有在意方才的失败，含笑发问
“弟子定当不负所托！”少年拱手而立，郑重的答道
“能！”红衣女子干净利索的只说了一个字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都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静静地等待着老者的下文
“很好，接下来我要说一件事，希望你们不要因此心生芥蒂。”老者负手而立，不再看向他们，眼光落到了很远很远之外的地方。
“师尊请讲，弟子万万不会有任何不满。”少年再次拱手说道。
“老头子，不要啰里啰嗦的，有话就快说。”女子依旧是风风火火的样子，完全没有尊敬师父的意思。
也不见他生气，反而露出了一抹缅怀的笑容，似是想起了初见两人时的画面，接着明显的停顿了一下，才缓缓的郑重说道：
“吾已定好了衣钵传人，不日将下山离去，族中之事已无力他顾，就都交付于你们了，若你二人另有打算，也但说无妨。”
“师尊，我只有一事请教。”少年急匆匆的开口说道
“说吧。”老者摆了摆手
“为何师尊您的衣钵传承不是在我与师姐之间选择，而是另寻他人，难道以我们的天赋仍没有资格接受您的传承吗？”他语气平稳，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但藏在身后的左手却是在不住的颤抖，暴露了他其实极不平静的内
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问，老者笑道：
“你师姐是有自己路要走，不愿重走老头子我的老路，而你，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修者为何？”
“修者何为？”
“可愿知必死而往之，不怨，不疑，不惧？”
“叩问本心而答，若让我满意，传承之事尚可商榷，若口绽舌莲，虚情假意，那我便废你根基，绝你入六境之念。”
“你答，还是不答。”
此话既出，只感殿中气氛陡然凝重，红衣女子瞳孔微张，轻启朱唇，刚想说点什么，就被老者严厉的眼神阻止了，只能闭口不言，静静的等待师弟的选择。
殿内的烛火，由明转暗，再到闪烁不停，然后最终熄灭，陷入一片黑暗，也许是过了一天，又或是两天，时间缓慢而坚定的向前游走。
忽然，沉默的黑暗中有两只星眸亮起，随即，殿中所有蜡烛也骤然同时复燃，照亮了他不再彷徨的坚毅面容。
“弟子，答！”少年灿烂的释怀一笑，随即解剑在手，缓步向前，奉剑正央！
“修者，释万物之变化，究宙合之无穷，掌自身可掌，立天地之绝！”
“修者，扶礼义之合，匡老弱之余，正乾坤之变，行无愧之心！”
“愿庇众生，舍身而往之，愿护公道，解剑而平之，愿斗诸邪，死战而荡之！”
“答得好，答得好啊，你瞒过了为师，但却没能骗过自己。”老者摇头苦笑
“师尊，我只想去领略一番更高处的风景，可您为何就是不肯授我真传！”少年见自己被已识破，脸色刷的一下苍白无血，脚下一个踉跄，猛然后退了一步，眼神含恨而发，拔剑在手，遥指殿前！
“山中两百余年，我尽心尽力，为族人排忧解难，指点他们修行，您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但我的修为自破入了五境之后，一百年来，再没有丝毫长进！看着那些天资聪颖的后辈们马上就要追赶上我，甚至超过我了，我不甘心！我想要更强，您明白吗，师尊！”
“到达五境的修行者本就屈指可数，你一百余年迈入五境，已是个奇迹了，实在不应妄自菲薄，前方有融道之劫横亘在前，他们想要达到你的高度，难之又难。”老者缓缓说道
“我初入五境时，万人追捧，意气风发，但慢慢的，修行越来越慢，便听到些闲言碎语，说我不过是一时气运鼎盛，才侥幸渡过了融道之劫，是个空有七莲之资的废物罢了，所以我每天都在拼命修炼，我会跨过五境，证明给他们看，我一直这样坚信着！”
“但是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看到了我修道之路的尽头，我死在了下一次的融道之劫里，惊醒之后，我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前几次我轻松渡过的融道之劫真的只是运气好而已，我开始害怕了，不敢再继续向后修炼，我怕死，更怕别人看不起我，所以，师尊，求您选我作为衣钵传人好不好，我一定会像您一样，为大家尽心尽力的。”他时哭时笑，时而平静，时而癫狂！
“看来融道之劫已成你的心魔了。”老者叹息道
“那若是没有融道之劫呢，你相信自己一定能迈入六境吗？”他继续问道
“师尊，我..我不知道，你觉得我可以吗？”方才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却两眼无神，茫然不知所措
“你可曾知道，族中有多少人仰慕着你，视你为追赶的目标，而你却失去了向前的勇气，一心只想凭外物之力破境。”
“六境天堑之艰难，并非你以为的，得到我的传承便能轻易迈过，世间受不公不义不平压迫之人不计其数，他们尚能永不屈服，扶摇直上，而你一路顺风顺水，只是遇到一个小小的挫折，怎能就轻易言弃了，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这条路走尽了就换条路走，或者撞上去，破开它，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会终有所获，而不是卑躬屈膝，求索他人之力。”
“你修行有余而心性不足，两百多岁的人，怎还是个孩童心性，今后要走的路太难太苦，我怕你担不住这个担子，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将衣钵传于你了吧。”
少年依旧神情呆滞，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你上前来，你之回答皆为投我所好，非发自于心，按照约定，我废你筑下的六境根基，你天赋之高，举世罕见，防你日后步入邪路，将来族中无人可制，恐后患无穷。”老者神色凛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少年面如死灰，认命般的走上前去，缓缓跪伏在地。
“师尊，求你放过师弟，他从小在族中长大，万万不可能会对族中不利的。”
红衣女子闪身拦在了少年身前，却见老者轻挥衣袖，女子便一脸骇然得被扫向了一旁
“我意已决”他缓缓抬手，一股无形惊人的灵压随即浮现，压得其余两人不能动弹分毫
“师尊！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师弟变成这样，你也有责任！这些年你东奔西走，除了传下功法之外，根本就没有负到责任！”神御再次倔强的站到了她师弟的身前，怒视着师尊
两人对视良久，老者长叹道：
“罢了，你起来，烬海，走吧，下山去吧，我已经打开了护山大阵，趁我改变主意之前，离开吧。”他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坐了下来，沉默的挥了挥衣袖
玄衣少年茫然起身，后知后觉的醒悟了过来，连忙拜谢了师尊和师姐
“师姐，多谢了！”
“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小师弟呢。”她掩嘴轻笑，躬身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虽说你境界高绝，但下山之后，切莫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我们灵族在外可谓是举步维艰，人人喊打，还有为人行事不要走极端，中正平和方能细水长流，师姐相信你一定能踏入六境。”
“我都记住了，师姐。”他感激的看着红衣女子洒脱的面容
“那师尊、师姐，我告退了。”少年深深地看了一眼闭目不言的老者，做了个揖，躬身走出了大殿。
“咳！”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之内，老者却突然吐出了一口带着内脏的鲜血，用力的咳嗽着
“师尊，您的伤!”女子连忙过去搀扶起他
“无妨，九莲之劫都已渡过去了，却在最后关头被大道反噬，伤了点本源根基，修养几天就好。”
“真的无妨吗？您如今的状态还能出手几次。”神御问道
“全力的话，半次而已，我已半只脚和天地融道了，嘿，连接天地道则，虽然我快死了，不过这却是我此生最强的时刻，等走的时候一定得拉几个老家伙来给我垫背。”他开怀笑着，那么从容，一点都不像将死之人
“老头子，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可千万千万别和人动手了，以后就让我替你出手吧，也是时候让我的威名传遍灵界了。”她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好好好，我的乖徒儿也知道心疼师父了。”老者开怀笑道
“师尊，师弟他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吧？”神御迷惑道
“你可别被他装出来的样子骗了，烬海他心思深沉的紧，方才就算你不站出来，他也会想办法自救的，我本想试他一试，没想到你站出来把我的局搅了，真是个臭丫头，就这么喜欢和师父对着干吗？”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
“试他什么？”女子好奇的问道
“试他真实修为，他也想掂量掂量我渡劫之后还有多少战力。”
“师弟他不是切磋从来没赢过我吗，这还用试?”她不满的说道
“你打得过他才怪，论功法，他的玄天道典乃七莲之品，你是六品，修出的灵力和神通都稍逊他一筹，更何况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天赐道莲的真正神通是什么，而你这个傻丫头，什么底细都告诉别人了，你在明，他在暗，如何能赢？”
“哇！老头你也太过分了，那这么说来反而是我一无是处咯？”女子气急的跺了跺脚，用力的抱住了师父的一只手臂不放
“没有，你对道境的领悟要略胜一筹，这才是决定是否能走通大道的关键所在，其他的都是外力罢了。”
“哼哼，我这个大师姐还是实至名归的。”
“你得赶紧重新给我找个听话的小师弟才行，不然我岂不成了空头大师姐。”
“小师弟吗，不久后你应该就能见到他了。”他的目光看向了悠远的远方
亿万里之外，无边无尽辽阔大地的中心，矗立着一棵遮天蔽日的树，虽然说她是树，但比最宽阔的山脉还要粗大，比最高不胜寒的浮云还要高远，笔直的树身直捣星河，树冠横亘万里，其上恐怖的混沌雾气翻涌，雷电交织，阻绝了所有视线，让人看不清其中情况。
穿过浑浊的混沌雾气，才发现这棵神树已经开始枯败，枝叶泛黄，一片颓然，在那无边无际的树冠之上，万物凋敝，只剩最后一片树叶，而这最后一片叶子，此刻也伴着一声天地间若有似无的叹息声，飘然而落，霎那间，灵界众生似有所感，冥冥之中知晓了母树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了。
虚弱的老者盘坐于道台之上，表情凝重，闭目不言，手指却在飞速的闪动着，他在卜算天机。
“终于找到了你，我的衣钵弟子。”
这片叶子乘着茫茫风雪，跟随着四散飘零的雪花，零零落落的不知飘往了何处
烬海狼狈地跌跌撞撞穿过内殿到殿前这段空旷而又漫长的道路，一想到自己被师尊驱逐下山，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随即暗暗下了某个决断，挺起了胸膛，他又渐渐恢复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族长亲传弟子，走出殿门，明亮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周身涌起淡淡紫气，眉心的七瓣金色莲华，熠熠生辉，绽着璀璨光辉，如天神下凡。
“我已得族长准许，护山大阵已经开启，有谁愿随我一同下山吗。”风华绝代的少年淡淡的朝向人群问道
“我我我！我修为很弱，也能随烬海师兄一起下山吗！”那个豆蔻之龄的灵秀少女第一个站了出来，雀跃地举手说道
“当然可以，小师妹你跟我身后就可以了。”少年温柔的笑着，如春风化雨
“还有我们！”这是刚刚那群想为后人开路的年轻人
“还有人想去看看外面真实的世界吗，我会护你们周全，送你们安全回来。”他轻轻说道，澄澈的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冰冷的寒光闪过。
又有一些人犹犹豫豫的陆续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了他身后，下定了决心打算跟随这位大人一起下山游历。
烬海看着身后攒动的人群，暗自清点了一下人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很好，待我们归来之时定会让荣光重归吾族！”
他眉心金色莲瓣灿灿而芒，左手指地，右手指天，玄之又玄的晦涩气息募然涌现，众人脚下忽觉一动，纷纷骇然跳起，只见一方白玉莲台从下方缓缓升起，把众人尽数囊括在内。
“这是什么东西!”一群人大惊失色
“诸位莫要惊慌，这是我的御空之器，大家站稳即可，现在就让我们启程前往外面真实世界吧，起！”
清亮湿润的水汽从脸上舒服的掠过，少女怯生生的看着脚下翻滚无尽的云海，又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最前方从容静淡的少年，心中涌起了无尽的仰慕之情。
“真好啊，可以和师兄一同下山游历。”她甜甜的幻想着将来的美梦
烬海的目光看得更深更远，越看越是心惊胆颤，云海之下，大地一片狼藉，方圆万里的地面彷佛被人生生按住，整体下沉了几丈，树木、走兽、岩石都被压成了饼状，紧贴在地面，红的绿的，触目惊心。
“这就是九莲天劫之威吗？一击之下，万物灭尽，天地沉浮，人力如何与之抗衡，师尊你到底是什么境界，竟能在如此恐怖的天劫下，分心护住神山不陨，一剑消去劫波。”
“不过你应该也受了重伤吧，想必出手都成问题了，不然今天也不会放过我了，哼，牧天命，待我踏入六境之时，必要以你之血，雪今日之耻！”他胸中似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他看向遥远的天际，原本湛蓝的天穹此时像被点着了一般，染着烈焰的红，在空中残留下来，那道长长的赤红尾翼，似是天空被撕裂的伤痕，鲜艳欲滴，所过之处，云气皆被蒸发殆尽，隐约能看到遥远处的点点繁星。
“天外之石吗，趁此机会，我也去凑个热闹好了，正好掂量掂量这外界的强者，是否如传闻中那样厉害。”
只见空中一方白玉莲台，带着凛凛破空之声，跟随着那道赤红伤痕，向着星坠之地飞去。
“拜见大师姐！”
“参加族长！”
“大..事..不好了!烬海师兄说得了族长的准许，带着一群人下山了，现在大家人心惶惶，都在担心护山大阵是不是无法开启了，还说..说族长您..您快要死了，烬海师兄他是出去寻找后路了。”
一名书童模样打扮的女童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慌乱的汇报着外面的情况
“简直胡言乱语!”神御气愤的说道
“小龄，你先休息一下，徒儿，我知道族中他们最亲近你，你先去殿外安抚他们，我去追他。”老者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对一旁搀扶着他的神御说道
“不行!师尊你的身体情况太糟了，我去！”
“无妨，老头子我身子骨还能坚持一下，你就放心吧，快去！”他勉强摆出了一副师尊的样子，对她呵斥道
“遵命，师尊。”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师尊憔悴的面容，果决地转身离去了
老者欣慰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
“烬海，希望你千万不要做最坏的选择啊。”
话音刚落，神殿道台之上已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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