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江姨的,临走时明明留了字条。
天蒙蒙亮,全家都还在睡觉,方简下车远远就看见她,一脸的焦急在见到人后又是一喜,急忙开门来迎。
江姨树皮一样粗的手去搓方简胳膊上冻出的鸡皮疙瘩,一连串问:“偷跑出去玩了?怎么穿这么少啊,这是姐姐的裙子吧?什么时候偷的?”
方简付了车钱拉着她往家走,“别告诉她,以后不穿了。”
江姨围着她转圈,上上下下检查,确定没受伤后才说:“不告诉,给你洗了熨烫平整还回去,指定发现不了。”
方简把手里提的鞋递给她,江姨一下乐出声,“还偷了高跟鞋呢!”
穿过前门的小花园,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很轻地上楼,方简回房间进浴室放水洗澡,江姨站门口还不走,方简脱光给她看个明白,“没发病,哪有那么容易发病,都好久没发病了。”
是怕她在外面受什么刺激,见身上没伤,心情看起来也还不错,江姨放心了,问她:“吃早餐没?”
“吃了。”方简数给她听,“花生酱拌面,蒸饺,还有豆浆,都是人家请客的。”
江姨笑眯眯的,“谈恋爱了?”
“没——”方简低头丢了个沐浴球到水里,脸都红透了。
江姨不逗她了,“那洗完澡快睡觉吧,睡衣给你放这边了。”
门关上,方简滑进浴缸里,两手捂着脸笑,想起姜小莱伏在身上的样子,心里可不服气。
明明她才是上面那个,姜小莱长得又细又小,怎么会跑上面去了!她凭什么!
——还有,她怎么随便一钓就上钩了,真就那么巧,刚好也喜欢女孩子。她是新手吗?感觉也不像,刚开始还嚷嚷呢,搞得像被人强女干似的……其实技术也一般,还故作老练。
——她的背和腿都那么直,人那么挺,学舞蹈的吗?是在夜场打暑假工吗?
——喜欢皱眉,有点凶,老板着脸,冷酷极了。哪得罪她了?完全没印象。
只一夜方简就对小莱着迷了,明明在此之前,她早已对全世界都败了胃口,并决定在天亮前死去。
可是现在……
方简抬头,隔着浴室百叶窗看外面一条一条灰蓝的天,她竟然还没死,包里的钱也分文未动,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了。
洗完澡吹头发时对着镜子傻傻笑,躺床上了还在想,不知道小莱有没有想她……都把人家日了,不想不够仗义吧?想的话想点什么呢?是想她们在车里做那事,还是在沙县吃早餐?
方简想起小莱拌面时的样子,听说她喜欢吃葱,端着面碗专门找老板多抓了一把葱,蒸饺问她蘸不蘸醋,豆浆问她要喝什么甜度,吃完饭递来纸巾。
方简双手捂脸在床上打滚——她好体贴哦!
总结今天失败的原因,是一见到姜小莱就晕头转向,什么都忘了,在罗马假日的卫生间里就想和她激吻,等不到去酒店在车上就滚作一团。
再说,小莱那么好那么温柔,怎么能把她的枕边人弄成一具青白的尸体去吓唬她呢?就算排除万难地去死,至少也该在上面弄她一次,那才死而无憾。
蒙在被子里,满脑子都是姜小莱,方简情不自禁地抚摸自己。
精神病人的精神不受自己控制,方简时而躁狂,时而抑郁,她为此饱受折磨,这种痛苦与外界无关,是身体内部出现了问题,精神总是处于极端的悲观或是极端的愤怒状态。
患病多年,除了吃药、住院、按时接受心理辅导,方简学会释放自己。
但这次不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没力气再难过或生气,只是单纯思念小莱。
闭上眼睛,方简思念她温暖的身体和手掌、卷翘的睫毛、不高兴的眉毛、小巧的嘴唇,她的一切……
房门已经反锁,不用担心被任何人发现,方简毫无顾忌呼喊出声,一厢情愿痴恋她。
……
自从三年前方简在姐姐公司年会上躁狂发作掀了桌子,全家都不带她出去吃饭了,在家里掀过两次,父母也不叫她一起吃饭,她的饭由江姨准备好端来,在房间自己吃。
她时而伤心,时而不屑,后来也习惯了,自己吃自己的,还乐得自在,免得老是被说教。
江姨见她难得睡个好觉,中午也没叫醒她,下午四点闹钟响了,方简醒来,五点三十分吃过晚饭,换衣服。
小莱让穿暖和点,不是让她七八月天穿羽绒服的意思,方简知道,小莱说的是让她自在一点,别勉强自己。
方简再一次因为小莱的体贴感动得稀里哗啦,在衣柜里翻出她最喜欢的一件监狱兔联名灰色大t恤,没忍住掉了两滴鳄鱼泪。
宽松上衣、直筒牛仔裤、运动鞋以及各式各样的帽子是方简最自在的打扮,她瘦瘦的骨架子能把这种衣服穿得很好看,灰黑色系让她更有安全感,在人群里没那么扎眼。
精神病发病情绪崩溃时难以避免成为焦点,方简讨厌被关注,小莱也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就像看那些刚入行的年轻女孩笨拙应对夜场里狡猾难缠的客人。
晚上七点,方简如约而至,被迎宾小姐安排在前厅等候,八点才开始正式营业。
没看见小莱,她也许在里面打扫卫生,方简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过了会儿感觉有人走到面前,她没急着睁开眼睛,先用鼻子闻,热热的,香香的,确定是小莱了才睁开眼睛。
果然是她,还是昨天的样子,只是皱着的两条眉毛舒展开,嘴角有笑,手心里躺了几颗陈皮糖。
“你怎么认出我的!”方简微微抬起上身。
小莱把糖举至她唇边,方简张嘴接了,牙齿咬住糖纸,用力往后一拽,糖粒挤开包装落到嘴巴里。
小时候吃陈皮糖都是这么吃,她们不由相视一笑,小莱也吃了一颗,剩下的都给她,看她揣进裤兜里。
陈皮糖酸甜的口感在口腔蔓延,她小心不用牙齿磕碰到它,要慢慢融化品尝。
“有什么认不出的,你很好认。”
“我哪里好认……”她垂下眼帘,右手摸摸脑袋,“我还戴了帽子。”
“看起来很舒服。”怕她误会,小莱解释,“不是说我看起来舒服,是你穿得舒服。”
宽松的衣物掩盖过分消瘦的身体,不用担心动作不雅走光,渔夫帽遮挡了许久没修剪的刘海,齐肩发贴着脖颈弯出温柔的弧线。
身上哪处都能将就,唯独鞋子不能将就,脚是最受不得委屈的,换回自己的鞋子,双脚不必高高架在半空,能踏实落在地面,人立马就自在了。
“你要忙吗?”方简说:“我会不会耽误你?”
陈皮糖的酸甜味道扑过来,小莱轻轻摇头,“我今天早来半小时,我负责的区域已经打扫干净了。”
小莱索性在她身边坐下,“再说你是客人,领班不会说什么的。”
方简因她那句“早来半小时”心里涌出蜜,见不到的时候想她,见面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两个人并肩坐着,方简偷偷瞟她一眼,视线落在暗紫色绒布沙发上搁着的两只手。
“这是什么?”小莱指一下她的彩虹手链。
也是没话找话,就是手链呗,还能是什么。
彩虹布链五六厘米宽,刚好能盖住腕上的疤,方简一下有些紧张,手胡乱比划着,好像故意不给人看清。
小莱说:“很好看。”
方简“嗯”一声,手老实放在膝盖上,“……那你喜欢吗,我可以送你,我再去买一条。”
“好啊。”小莱笑着,“期待。”
她笑起来很好看,很阳光,眼睛弯弯的,咧出一排小小的白牙。是直抵内心的笑,牵动的面部肌肉每一处都是那么和谐,看见她的笑,心情会变好。
相比之下,方简觉得自己长得有点苦,眼窝太深,看起来心事重,脸很瘦很薄,嘴唇颜色也很淡。
她记不清是第几次病发住院,同屋的有个老太太给她批了命,说她是典型的短命相,尤其是鼻子上那颗小痣,是凶痣。
现在姜小莱那根小小软软的手指头就点在她鼻头,“你这颗痣很好看,一直都没怎么变。”
小莱突然地逼近使她紧张往后一缩,忽略了话中隐藏的更重要的讯息,连连摇头,“不好,是凶痣。”
“凶痣?我还胸罩呢,听谁说的,迷信。”
方简笑得弯腰,脊椎骨一节节从衣服里透出来,小莱手按在她后背,“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方简不敢抬头,怕那对很深的眼窝吓到她,估计着帽檐能遮挡的位置,只露出她比较满意的鼻子和嘴巴,“今晚请你吃饭,好不好,吃你平常吃的,好吗?”
“好啊,这有什么不好的。”小莱顿了顿又说:“你不用那么小心,我又不是你的长辈、老师,我们正常说话就好了。”
方简只是摇头,她还没这意识。常常被否定的孩子大多都像她这样胆小。
她太紧张了,手按在她背上,她就一直绷着,动也不动,像小猫给捏住了后脖子。
小莱说:“你跟昨天不一样了,昨天那么胆大,今天那么胆小。”
方简手背抵唇笑一下,“怕你不喜欢我……你跟昨天也不一样了,你昨天有点凶的……嗯,应该是今天。”今天她们见了两次。
小莱垂着眼皮不说话,搭在她背上的手却也没放,直到大厅里领班吹哨子喊集合,方简才小心抬头看她,不得已露出那对害羞的眼睛,不再掩藏心中的渴望。
“那我们,今晚……”
小莱说:“等我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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