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寺中再见
这日天气倒是不错,云层薄透,阳光淡淡洒下,既不灼人,也不显得阴沉。
贾平川一大早便亲自到春宵阁外候着。
铃兰气性大,若有什么事不顺心了,少不了又会将他冷上一段时间,可真是让他吃足了相思的苦头。
女子么,多少会矫情一些,也是出于在乎的缘故。
贾平川一想到铃兰柔声说“我在千百人中挑中了你,你可不能负我”的样子,便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不过是在费点心哄着她罢了。
他正想得出神,余光里已瞥见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铃兰今日穿了一席素白长裙,外罩同色薄纱,行止间如粼粼水面般发着光。乌黑的头发盘作随云髻,只有一支白玉珠串的步摇在随风微动。
出水芙蓉,不过如此。
贾平川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你总瞧我做什么?”铃兰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眼神不过在他身上停下一瞬,而后便掠了过去。
“自然是瞧你好看。”贾平川跟着在她旁边坐下,像是在打量一件绝世瓷器一般再次将铃兰上下打量了一番,“往日从不见你如此素净的装扮,竟又是另一番味道。”
“是么。”
铃兰并未意识到自己今日打扮有何处不同,听他如此说法,不由得也有些怔愣。
她自小在春宵阁长大,耳濡目染地便极会在穿戴上用心,每每见贾平川又会有意打扮得再精致艳丽一些,如此想来今日这一身在贾平川眼里或许真的素净过了头。
“要去见佛祖么,太过穿金戴银总归不好。”铃兰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句。
“害,贵在心诚么。”贾平川一把将铃兰搂在怀中,“反正你无论穿戴什么,都是一样的好看。”
在马车上摇晃了个把时辰,总算到了山门。
依照规矩,马车是不能入寺的,于是两人只能下来步行。
也不知是今日天气实在太好,还是蝉鸣寺当真就日日香火鼎盛,从寺门往里走,来来往往尽是香客,绫罗绸缎与布衣粗麻皆混在一处,倒是少有的场面。
再往里走,望尽高高的白玉石阶,便能见到檐牙高啄的大雄宝殿。
殿外转角处站着几个人。
一个一身短褐的中年男子口水横飞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一双被污泥填满沟壑的双手在空中乱飞,高高挽起的裤腿露出了同样脏兮兮的脚踝。
在他身旁,一身荼白色僧袍的觉净安静地听着,认真得像是在听佛陀讲学。
虽还隔了一段距离,但铃兰一眼就看到了他,然后再也没能移开眼。
“这就是觉净师父,”贾平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了然道,“他可是位大师,瞧着这气度便与凡人不同吧?”
中年男子终于说完了,说话的人换作了觉净。
不过一会功夫,那男子掩面哭泣了起来,双肩剧烈的抖动。
过了半晌,他用粗糙的手擦了擦脸,像是卸下什么包袱,脊背都挺得更直了一些,双手合十,又向觉净鞠了一躬后才离开。
于是碧空下,红殿旁,唯余白衣僧人遗世独立,宛若与天地融为一体。
“觉净师父!”贾平川大声招呼,在这人人肃穆的佛寺中显得格外突兀。
如此做派实在谈不上“尊重”二字,可觉净并未露出不快的神情,反而主动向两人走进,微微颔首示意,又看向了铃兰:“倒是许久未见施主了。”
“见过觉净师父。”铃兰微微伏身。
“施主不必多礼。”觉净回了一礼。
两人一来一往,一看便不是初识。
贾平川先是有些讶异,可随即又平静下来,看向觉净的眼里也参杂上了不少的轻蔑。
凭他什么高僧国师,见到真正的美人还不是脱不了俗气,总会忍不住看上几眼。
让他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的是铃兰的态度。
铃兰在他面前总是游刃有余,喜怒浓烈,从未用有过这样娴静又收敛的样子。
但很快他又想到身旁的人虽美得引人觊觎,却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于是咸涩化为了得意,贾平川不自觉地将胸膛挺得更高了些。
“走了一路也有些累了,不如请觉净师父带我们去禅房暂作歇息吧。”贾平川说。
哪里有人才进寺门,连香都没有上一柱,便想着要休息的。
觉净身后的小和尚忍住不屑,上前一步道:“还是由贫僧带施主过去吧。”
贾平川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倒是常来蝉鸣寺,却实在谈不上什么虔诚,无非是因如今佛教盛行,附庸风雅地捐些香火钱以求和达官贵人结识罢了。
也正因此,他虽来得勤勉,与觉净却并不相熟,往日也是由普通弟子领着去禅房歇息。
他心中自然清楚得很,却因今日有铃兰在侧,想要让觉净领着挣个面子,却不防被驳了回来。
“怎么,难道出家人也有尊卑之分?不过是想顺路向觉净师父讨教,难道还辱没他了吗?”贾平川梗着脖子说。
“你!”小和尚又羞又怒,正要分辩却被觉净拦了下来。
“你先下去吧。”觉净温和地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而后又对贾平川说,“正好现下无事,便由贫僧领着施主去禅房吧。”
贾平川露出胜利的笑容,昂着头迈开了步子,一路上却也没什么心思与觉净搭话,不过是像游山玩水一般,讨好地拉着铃兰赏看寺中景致。
“诶,那不是李大人吗?”贾平川眼睛尖,看到了不远处的人后有些兴奋,“既是遇上了,铃兰,咱们不若一起去寒暄一下。”
“寒暄?怕是三言两语又要讲到税收货款上去,实在是无趣得紧,我才没什么兴趣。”铃兰偏头看向觉净,“我还是先跟着觉净师父去禅房吧。”
贾平川皱了皱眉。
若铃兰和觉净能跟着自己一起,自然更能替自己涨势,但铃兰已如此说来,再坚持也不合适。
他挣扎一番,又实在不愿意错过与李大人结识得机会,便三言两语交代几句,自己转身去追人去了。
长廊上只剩下觉净和铃兰两人伴着风吹竹叶之声,不急不缓地向前走着。
“危局得解,还未向师父道喜。”铃兰说。
这人在贾平川面前是一派慵懒轻浮,一双桃花眼放风筝似的时勾时松,到了此刻却又乖顺得跟只从未出过山林的兔子似的。
“还要多谢姑娘代为传信。”正巧已到了禅房门外,觉净便站定了,极为郑重地单手立掌,微躬了身子,而后才推开了门。
墙上黄娟黑墨,是一个大大的“禅”字,桌上放了茶壶和几盘点心,墙角还焚了檀香。
真不愧是皇寺,准备得的确周全。
铃兰四下打量了一番:“举手之劳,何必言谢。倒是你那位住持师兄应该帮了不少忙吧。”
“此次的确劳烦觉一师兄四处奔波了。”
“你们师兄弟感情不错?”
“自小便一同在寺里参略佛法,自然不错。”
铃兰抿住了唇,蹙起了眉头,仔细地看着面前的人,似是想要寻出什么端倪。
可是没有。
觉净还是一如既往地平和,像是一眼能望到底的湖泊。
她上次便瞧出觉一对觉净颇有不满,未免他生事端,还点了他几句,可瞧着觉净的样子却又像是毫无察觉。
若是下次再遇上了什么事,他只当觉一是个可信的,却被背地里使了绊子该怎么好。
真是只未出过山林的兔子,还没见过这世间险恶。铃兰忧愁地暗几句,纠结半晌,还是没忍住:“这么多年,你就没得罪过人家?”
觉净抬眼看向铃兰,而后又将眼眸垂了下去,摇摇头:“磕绊自然是有的,但毕竟无伤大雅。”
铃兰有些着急,干脆将话点得更明些:“怀璧其罪懂不懂?我上次瞧他似是不怎么愿意帮你。”
觉净眉头微动,继而漾出一分笑意。
自眼底而起,未出眼底便消散开来,是羽毛在湖泊上的微微一触。
可铃兰还是察觉到了,不仅察觉到了,还觉得自己心底也跟着他有着微微的触动,紧接着便浮上了三分恼意。
笑什么笑!平日里木桩似的,如今就快被人囫囵吞下了,反倒是知道笑了!
她却不知觉净笑的便是她现下喜怒都在脸上的模样——担忧化作着急,着急又变作恼恨,如此丰富,实在十分有趣。
“姑娘心地善良。”觉净真情实意地叹了一句,而后幽幽道,“觉一师兄自小受佛法熏陶,或偶有迷障,心中却到底是清明的。”
原来他是知道的。
铃兰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自己喝,不再理他。
本以为他会离开,却没料到他不仅没走,还又开了口:“姑娘与贾施主相熟吗?”
没料到他会多此一问,铃兰微眯了眯眼,侧首看他,语焉不详地说:“他是我客人,你道是相熟还是不相熟?”
她睚眦必报,方才一番好心却像是自作多情地多管闲事,此时便要嘲弄回来,让觉净也跟着吃瘪。
只见觉净确实没料到是这样一个回答,不由被塞住了口,踌躇之下却还是说:“姑娘与贾施主不似一路人,还是莫要走到一路的好。”
铃兰挑了挑眉,起身走得离他更近了些,甚至伸手勾住他掌上佛珠,却见他皱眉退了一步,这才放过他:“背地里说人闲话,觉净师父修行不够呀。”
“是贫僧妄言了。”觉净也不再解释,言罢便走了出去。
这世间的人形形色色,皆是一路人,也皆不是一路人。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多嘴这一句,大抵是受了铃兰提醒,是以也想提醒一下她。
贾平川其人浅薄虚伪,能将世间一切人、事当作他脚下石梯以求发达,与这种人深交,必致自伤。
铃兰看着恣意随性,却又像是个极有主意的,却不知她到底作何想法。
觉净拨动着数珠,难得有些出神。
“师叔,有客来了。”外面有弟子轻叩了扣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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