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母女夜谈
明明是很久之前的事，回忆起来却依旧历历在目，禾暮眼睛酸酸的。
“吹完了，找件睡衣给我，热死了，我去洗澡。”
颜柳甩甩有些酸痛的手又抬手擦擦汗，禾暮没开空调，她晚上不怎么吹空调。
“你今晚不走？”禾暮没想到她今晚不走，有些好奇地问道。
“嘿，你这孩子，我还不能在这儿睡一晚了？”
禾暮没作声，从衣柜里找了睡衣递给她。
颜柳去洗澡的空档，她看了看手机，陈礼半小时前给他发消息问她到家了没。
“到了，刚去洗澡了没看手机。”
那边倒是回得很快。
“到了就行，我就是问一下，刚刚朝与还在问我你到家没。”
禾暮有点意外，也有点说不上来的开心。
“你们呢，应该早就到了吧？”
“嗯嗯，我都洗完澡躺床了。”
“好，早点休息。”
“嗯，明天见。”
“明天见。”
禾暮从抽屉里侧掏出毛毡笔记本，添上几句话。
—今天的雨来得突然又猛烈，心情像被揉皱浸湿的纸，黏黏糊糊，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记忆力差一点，这样是不是能好一点。
颜柳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房间的空调打开了，迎着窗外的桂花香让人觉得很舒服，禾暮已经躺床了，只不过还没有睡，随手拿了本书倚在床头看。
“你房间灯光太暗了，这样看书对眼睛不好。”
啪嗒~
禾暮把床头的小灯按亮了，算是回答。
颜柳摆摆头，有时候还真是拿禾暮没辙，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禾暮，天天都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的叫妈妈。
反观现在，母女俩的关系还不如旁人，她知道自己亏欠禾暮，低声叹了口气，躺到禾暮旁边。
“暮暮，这些年是妈妈对不起你。”
陡然来一句这个，禾暮不知作何反应，手上翻书的动作停滞了。
她不知道要回她什么，索性不出声。
颜柳侧过身，单手撑住头，就这样看着禾暮，卸了妆的颜柳多了几分素雅，少了几分明艳，禾暮借着灯光能看见她眼角的细纹，好像比上一次见到她时疲惫了几分。
“我们家暮暮越来越漂亮了，也越来越大啦，以后不要像妈妈一样相信男人所谓的爱情，还是实际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
“你们是不是很后悔生下我？”
禾暮合上手里的书，仰头阖眼靠在床头上，冷不丁吐出这句话。
颜柳有些惊讶，她没想过禾暮会这样问她。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雨夜最多愁，颜柳自打离婚后，就没有在禾暮面前解释过任何，也不愿提起任何离婚的细节，只是不停的抱怨禾峰是个负心汉，对不起她。
可能是禾暮的话突然戳到了颜柳心里隐藏最深也是最柔软的地方，她眼圈有点红了。
“暮暮，妈妈我呢，以前是个很不懂事的孩子，经常把你姥姥姥爷气个半死，我很早就没念书了，独自去了外面闯荡，当时年少自以为懂很多，却屡屡碰壁，后来在打工的地方遇到你爸，没遇到她之前我总觉得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扛着，不管是受欺负也好受委屈也罢，我从来都是自己撑着。”
禾暮能听出她轻微的哽咽，没有打断她，安静听她说。
“很多人说喜欢我，但我知道他们都是图我长得不错，年纪又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好掌控，但你爸不一样，他几乎没有说过什么情话，只会默默做很多事，虽然那个时候他没什么钱，我却觉得他是最有能力也是最能给我安全感的人。
所以后来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你姥姥一直不答应，因为说媒人介绍的对象比你爸有钱有势，但那个时候我觉得爱是最重要的，我只喜欢你爸，即便只有一个很简陋的婚礼我也很满足很幸福。”
此刻的颜柳说起这些过往脸上还是带着笑的，禾暮能听出来当时的她是真的很喜欢禾峰，甚至可以说是狂热。
以前颜柳和禾峰的房间就挂着很大一张婚纱照，笑容和眼神骗不了人，那个时候的他们纯粹又热烈的爱着对方，只不过最后那张照片也在争吵的那天碎掉了。
“结婚之后其实你爸也挺好的，什么都不让我做，为了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一天打两份工，后来做了一点小生意，日子逐渐好起来了，他不甘心就止于此。
每天都很拼，不断去应酬谈合作，生意越做越大，每天回来身上都是一股酒味，但是他不清醒的时候都在说要对我好，要让我们以后的孩子也过得很好。”
“然后我就怀了你，我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也有可能是你太皮了，我每天吐得死去活来，人家怀孕都是长胖，我反倒瘦了很多，你爸又急又心疼，甚至还说要不别生了，遭罪，我还是拼了命把你生下来，因为我觉得他值得。”
“所以妈妈从来不后悔生下你，你是因为爱而存在的，暮暮，我相信那个时候的你爸也是一样的想法。”
禾暮关掉床头的灯，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背对着颜柳，瓮声瓮气地说：
“可是你们分开的时候都不要我。”
颜柳的眼泪唰就下来了，伸手抹了一下眼泪，抽噎一声。
“是我们对不起你，暮暮。”
禾暮没有应声，依旧沉默，其实她早已经泪流满面。
那天的画面跟电影片段一样在禾暮脑海里回放，她一直想淡忘却又清晰的不像话的画面，像刺一样扎进她的心脏，永远不会随着时间淡去，只会越陷越深，动一下都会痛到窒息。
“以后不要像我们一样，活得这么失败，也不要像我一样把爱当成人生的全部。”
“你们那几天消失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禾暮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问道。
这件事困扰了她很久，曾经她试图从姥姥那里问出来，但姥姥闭口不提。
颜柳用力闭了闭眼，沉思一会儿还是决定告诉她。
“你爸在外面找女人，我那个时候确实太年轻了，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结果，吵架摔东西你爸都已经无动于衷了，所以我就选择了······一些极端的方式，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眼泪划过脸颊浸湿枕头，禾暮大致猜到了，原来真的是她最不想看到的那种真相，心里一片悲凉。
“我给你爸打了一个电话，说会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然后吞了一整瓶安眠药，都是我那段时间睡不着觉一粒一粒攒下来的，我在赌，赌他对我最后的一点在乎。”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了，我睁眼看到他站在门口的时候，有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刚在一起的那会儿，然后我就听到了他在打电话，他在给那个女人解释，语气和当初跟我说话时一样温柔。”
也许是画面感太强烈，也许是颜柳的语气逐渐悲凉，禾暮有点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了她。
“那个时候你的脑海中有想过我吗？”颜柳沉默。
无声胜有声，禾暮知道她的答案了，没有再说什么，起身把灯按灭，房间陷入黑暗。
良久之后，颜柳说了一句：
“对不起暮暮，是我自私。”
过了一分钟，禾暮轻声回她：
“睡吧，明天我还要上学。”
禾暮连质问都没有力气了，也懒得咆哮和歇斯底里，没有意义。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少女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死命咬住嘴唇，无声啜泣。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可以自己选择，禾暮宁愿从来没有感受过被爱包围的感觉，宁愿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孤儿，得到过再失去的滋味太难受，难受的快要窒息了。
可惜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她只能是那个被抛弃的禾暮，只能是颜柳在吞下一整瓶安眠药的时候从未想过她要怎么办的禾暮。
压在禾暮心里很多年的石头碎了，变成一粒粒粗糙又锋利的石块，砸的心脏很痛，痛到麻木，她从来都不是勇敢坚强的人，负面情绪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脑海，此刻都随着眼泪喷涌而出，交织萦绕。
太阳穴又开始痛了，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又开始做那个梦，她在一片烟雾弥漫的山谷里，四周一片漆黑，她能听到有人在讲话，可是没有人理她，她只能蹲在原地闭着眼睛哭，梦里的天从来都不会亮。
颜柳一直没怎么睡着，她心里不好受，这些年她一直避免和禾暮提这些事，也在逃避很多东西，她的伤疤也从未愈合，只是一直在麻痹自己，时间一久，连她自己都忘了，禾暮被她扔在了原地。
刚刚禾暮问的那个问题她回答不了，因为她自己心里清楚，那个时候她的脑子里没有想过任何关于禾暮的事情，她自私的只想到自己的婚姻，只想着怎么报复禾峰，从始至终，都被爱和恨蒙蔽了她的双眼，看不见自己也看不到别人。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好像听见颜柳在和谁打电话，声音很温柔，是她很久都没有听过的语气，但她没有力气去探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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