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宜市,六月。
栾绘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正好是太阳最烈的时候,炙热的阳光烘烤着柏油马路,空气里满是蒸腾的暑意。
大街上没有几个行人,大家都被热得回到了有空调的地方,仍在路上走着的人也都撑着伞,独独栾绘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马路中间,任由着自己被晒得满头是汗。
她现在脑袋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循环着刚刚在诊室里医生对她说的话。
“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乳腺癌,不过还是早期,如果及时治疗的话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你回去考虑一下要不要手术治疗。”
栾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医院里走出来的,医生的话像一道惊雷砸得她脑袋发懵,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
为什么……怎么会呢？栾绘突然觉得老天很不公,她这么努力……这么努力才有了现在安稳的生活,但是还不到三年的时间就让她遇上这样的事情,她心里生出一种无力感,觉得命运一再地跟自己开玩笑。
“小心！”
后面过来一辆三轮车,车主喊了半天栾绘也没听见,眼看着越来越近,在快撞上的时候车主总算用力把车子转向另一边,但是还是蹭到了栾绘。
栾绘被这股力带的摔在了地上,膝盖一下蹭破了皮,可是她好像感受不到一样。
后面有个人把她扶起来,“我说你这女娃怎么就听不见呢？差点就撞上了知不知道？站在马路中间多危险啊！”
“抱歉。”栾绘总算回过了神,三轮车翻倒在一边,地上零零散散地躺着一些水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俯下身想把三轮车扶起来,被老伯伯拦住了。
“放着放着,这东西可重的咧,你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女娃怎么可能抬得动！”
没法帮忙扶起三轮车,栾绘就蹲下身捡地上的水果,可是刚刚从车里飞出来摔在地上的水果早就一片稀烂,栾绘掏出钱包,“真的很不好意思,我赔给你吧。”
“不用不用,”老伯伯把栾绘的手推回去,“这些水果本来就是品相不好卖不出去的,而且也没几个,没事没事。”
栾绘还想塞,但是实在拗不过老伯伯,准备待会儿趁老伯伯不注意的时候放在他三轮车里。
老伯伯看了眼栾绘紧攥在手中的薄薄的纸页,再联系她刚刚的反应,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本来就是在医院周围卖水果的,医院里是人生百态,有新生、有死亡、有绝望、有希望……
老伯伯见过很多像栾绘这样的人,他拍拍栾绘的肩膀：“人生这么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啊！”
听到这话,栾绘一下湿了眼眶。
老伯伯接着说到：“你看我这个老头子,之前医生还说我一定活不过三年,结果怎么样,七年过去了我还好好的！现在医疗那么发达,别担心！”
栾绘眼睛中满是雾气,她点点头：“谢谢您,我会好好的。”
回到家,栾绘把检查报告扔到茶几上,然后倒在沙发上,面朝着靠背,让自己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安静下来,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寂静被一阵铃声打破。
栾绘就着背朝着茶几的姿势伸手摸过手机,按了接听放到耳边。
“绘绘你的检查结果怎么样啊？没什么大事吧？”蒋芷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背景音带着呼啸的风声。
“我……”栾绘说了一个字,忽然有点说不下去了,她想骗蒋芷说自己没什么事,可是蒋芷和她住在一起,肯定很快就能发现不对劲,想说实话,可是医生说的那些话就梗在心口说不出来。
迟迟没有听到栾绘的回答,蒋芷有点急了,“是不是生什么病了啊？绘绘你说话啊！”
栾绘刚止住的眼泪又决了堤。
“绘绘,等着,我马上就回来！”蒋芷急得不行,草草把工作交给别人就开着车回家了。
等蒋芷到家的时候,栾绘已经哭累了,头埋在沙发的角落里昏昏欲睡。
蒋芷眼尖,一下就看到了茶几上那份被揉得皱皱巴巴的检查报告,她拿起来看了两眼,心疼地走到沙发边抱起栾绘。
“绘绘,没事啊,还是早期,可以治的,没事,生病了我们就治,啊？别怕,我会陪着你的。”蒋芷温声安慰着她。
栾绘又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黏在蒋芷的头发和脖子上,她想说话,一开口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哭嗝。
蒋芷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没事,别急,慢慢来。”
等栾绘渐渐止住哭声,蒋芷才问她：“绘绘,你要做手术吗？”
虽然这么问着,但是她们都知道,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现在还是早期,做手术可以控制住病情,但是不做的话就会一直蔓延,栾绘才25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可能放任病情继续扩大。
“没事的,没事啊,做了手术就好了。”蒋芷说着安慰栾绘的话,最后自己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病是可以控制的,但是这个手术意味着什么两个人都很清楚。
蒋芷知道,栾绘一直都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庭,但是……如果做了这个手术,切除了部分乳房,应该没有多少男的会接受这种事情。
“要。”栾绘抬起头,眼睛已经哭肿了,但是目光却是前所未有得坚定,“我会去做手术,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
栾绘拉起蒋芷的手,“阿芷,这件事还需要你帮一下我的忙。”
“什么？”蒋芷有些摸不着头脑,栾绘的思维跳跃得有点快。
栾绘凑近蒋芷耳边说了点什么,蒋芷惊讶地瞪大双眼,“绘绘,你确定你真的要这么做？”
蒋芷从来没想过以栾绘的性格会做出这种事,她还沉浸在惊讶中,栾绘拉着蒋芷的手晃了晃：“阿芷你就帮我我这一次好不好？”
“好,我这几天帮你问问。”栾绘难得求她帮忙,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蒋芷自然不会拒绝。
周五。
栾绘请了假,上司还问她有什么事,她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有事”,因为栾绘平时工作很认真,所以上司也没多问。
出来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栾绘又折返回办公室里拿了一把伞,照着蒋芷给的地址坐地铁过去。
等出了地铁,雨更大了,饶是栾绘再小心,也不免湿了衣服,等到了那个地方,门口已经有一个男生在等了,大概是蒋芷给这里打过电话了。
这是一座在郊区的别墅,装修风格简约又不失设计感,周围的花园里种满了各种绚烂缤纷的花朵。
男生带着温润的笑意,栾绘刚走上台阶到了没雨的屋檐下,他就从栾绘手中接过伞放在专门的区域,栾绘从檐下走进大门的时候,又有人递来了一条毛巾,指了指旁边。
“那边有热水,您有需要的话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下。”
刚从闷热的雨中迈入充满冷气的房间里,栾绘的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不过脑袋里想着,这里的服务真好,难怪那么多人夸。
栾绘用毛巾随便擦了擦就走了进去,她可没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一进去就是一个长长的柜台,后面也站着一个男生,看着比门口那个年轻一些,头发是张扬的红色。
“您好,请出示一下您的会员卡。”这个男生也是笑着的,不过是那种随意的笑容。
栾绘从包里拿出蒋芷昨天刚刚给她的卡片递过去。
这里是会员卡制度,没有会员卡是不能消费的,而且仅仅有钱也不可能办到会员卡,所以有卡的不会是普通人,这样也能省掉不少的麻烦。
栾绘这种普通人自然不可能有卡,这张卡是蒋芷找出来给她的,说是有一年别人送的,还没激活,她拿来激活以后就可以用了。
男生在后面操作着电脑,栾绘站在那儿,有点紧张和不安,毕竟她自己都没想过自己会来这种地方,而且想到接下来的事,她就更紧张了。
“没激活啊……”男生小声说了一句,而后抬头,“你叫什么啊？”
“栾绘,上面亦下面木的那个栾,绘画的绘。”栾绘说完自己的名字又小声地补充着。
男生敲打着什么,没多久就把卡扔回来,薄薄的卡片顺着大理石台面一路滑到栾绘面前。
这桌子一定经常擦,栾绘脑海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下一秒,她就被面前突然放大的俊脸吓了一大跳。
栾绘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男生笑着,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漫不经心地问：“喂,你想要什么套餐啊？想拍什么样的啊？”
刚刚在门口的那个男生拿着一个纸卷成的圆筒往红发男生后脑勺上敲了一下,“你给我正经点,一天到晚没个正形,都吓到客人了。”
“喂！唐律！你不要以为你是我表哥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才不怕你！”红发男生有些炸毛。
栾绘忍不住笑了一下,红发男生听到了,转过来瞪着她,“你——”
刚说了一个字,红发男生就被那个叫“唐律”的男生捂着嘴拎着领子扔到后面的一个房间里。
唐律关上门,走回来冲着栾绘又露出那种标准的温润笑意：“抱歉,栾小姐,让你见笑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没事。”栾绘摆摆手。
唐律从旁边拖过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在栾绘面前,“栾小姐你想要什么的,可以看看,如果暂时想不出结果也没关系,可以慢慢考虑,那边有沙发、饮料、零食,您自便,有问题也可以随时喊我。”
栾绘看着面前的册子,没动。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她感觉自己的嗓子里好像堵了东西,花了很大力气才艰难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是‘阿莱’介绍来的。”
听到这话,唐律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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