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陈久案在年前彻底了结,陈南思被判死刑,亲眷与一干下人被流放边境。告示贴在城门口,围着一圈看热闹的百姓,消息很快传得全城皆知。
那白纸黑字的告示前,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和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少年眼中浸着湿意,眼眶通红,藏在袖子下的拳头也微微颤抖着。他将那些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才终于转身,挤出了人群。
厉闲也扒拉着跟出来,“等等老夫!”
而少年并没有走远,等他走近还恭恭敬敬地扶了一把,“历大夫当心。”
“小兔崽子,这下高兴了吧,大仇得报,这是多少人一辈子寻不到的公正。”
骆许牙咬得死紧,当即就要给厉闲跪下,“若不是厉大夫与盛烟楼,我恐怕根本没命看到这一天,厉大夫,请受骆许一拜!”
厉闲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扶起来,“赶紧起来,这么多人,干什么呢这是!”
事情了结,骆许也该离开,厉闲送他到城门口,“小子,打算去哪儿?”
“回王家村,给如梦一家修缮坟茔,然后……离开这里。”他如今已是了无牵挂,看过如梦之后,大概会去看看这大无边际的人间,替如梦完成她行走江湖的梦想。
他握住胸前那枚玉佩,眼中柔情不散,“我要带着如梦,去看看她没来得及看的大好山河。”
往后自是山高水长,难再相逢,厉闲感慨地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啊,有为谁拼过一次命,也值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骆许,“你我也算有缘,这东西送你,能在危急时救你一命。”
“多谢厉大夫。”
这世间如此之大,生灵万千,明明每一个人都在用力地活着,却总有人将他人的性命视若草芥,好在黑暗与不公之外,光明也从未退散过,有更多的人心怀着正义,有更多的人,正在为自己的信念坚持着。
“殿下,陈家的事今日京城都传疯了。”
长秦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吃橘子,“是不是都在夸本公主青天在世、秉公无私啊。”
“切,厚脸皮。”
明日就是大年三十,长公主府中已经挂起了灯笼,各种点心菜肴的香气飘在空中,年味十足。
“我一会儿让人把菜摆上,咱们先把饭吃了,要不晚上宫宴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每回都饿肚子。”大许的传统,大年三十摆宫宴宴请百官,但宫宴毕竟是礼节繁多,没有在家中吃得自在。
长秦挥手让鱼若去安排,自己心安理得地躺在院子里。
下午日落时分,宫中来人请长公主赴宴,长秦难得地换上了件红色外袍、戴上了钗环首饰。
鱼若替她整理好衣服,站远几步欣赏了一下,“还是红色衬你,我多看几眼,要看够明年一年的份儿。”
长秦拿扇子拍了一下她的头,“就你会说。”
鱼若不以为意,“明明如此明艳的一个人,偏偏要穿那寡然无味的颜色,白瞎了一张脸。”
那明艳的长公主已经大步走了出去,背影极为潇洒:“本公主有这张脸,穿什么不是艳压群芳?”
“得了吧,宫宴上不是老头子就是小丫头,跟他们比,你也不害臊。”
长秦准时出现在宴会上,在百官的注视里坐到上位。
照例,先是一番恭维,各个大人都得真心假意地夸她几句,长公主今年辛苦、长公主今日真是光彩照人之类,她敷衍地回了几句,直到皇帝出席。
“臣等恭迎陛下,皇后娘娘——”
“众爱卿平身。”皇帝根本没有管身边的皇后,落座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向长秦,“皇姐今日真好看!”
“谢陛下。”
顾顷笑眯眯地宣布宫宴开始。
托鱼若的福,长秦没有等着那半个时辰上一个的菜挨饿,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歌舞,心情还算愉悦。
“这,是啊是啊……”
“可……”
不远处礼部尚书和旁边的侍郎聊得开心,顾顷听见,问了句:“孙大人,聊什么呢,快说出来让朕也听听。”
孙大人作惶恐状,起身答话:“回陛下,臣与陈大人刚刚在聊……长公主的婚事。”
顾顷脸色变了一变,“哦?皇姐的婚事?”
长秦放下手中的杯子,不轻不重地发出一声脆响,“孙大人有何高见,长秦洗耳恭听。”
“臣惶恐,只是刚刚与陈大人说到如今民间男女结亲的习俗,想起长公主如今二十有七,身旁仍无人相伴,未免孤单呐。”
这话听得连一旁的鱼若都皱起眉头,悄声说了句:“要你管……”被长秦一记眼刀砍得噤了声。
教训完鱼若,长秦转而对孙大人不冷不热地说:“陈大人倒是贴心。”
她不愿意进行这个话题,但皇帝好像对此颇为有兴趣,“孙大人说得也有理啊,皇姐,你就没想过招个驸马么?”
孙大人眼睛一亮。
但长秦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回陛下,没想过。”
“那纳个小妾呢?我记得皇姐曾经有个很喜欢的姑娘,当时还在许京城传为佳话……”
孙大人差点一口酒喷出来,“陛下,那可是个勾栏女子,这于理不合啊!”
皇帝白了他一眼,“唉你别说话,皇姐,你若是不喜欢男人,在世家小姐里找一个也好啊,我让皇后帮你物色,有个人陪着总好过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长秦余光瞟见对面俞玄庭上扬的嘴角,心里嗤了一声,回:“陛下有心了。说起来臣还真的想起,去年五月在京郊一处猎场里,遇见过一位姑娘,只是当时在办案,不好唐突,便没问姓名,只知道那姑娘姓孙……”
孙尚书脸上冷汗倏地冒了一脸,“陛下,那是臣的二女,今年六月已经定亲,这……”
顾顷眼睛一亮,“是吗,定给了哪家的公子,再退了就是。”
“陛下三思啊,小女与程公子情投意合,还望陛下成全!”笑话,他本是丞相一派,若是把女儿嫁给长秦,被人说闲话事小,被丞相忌惮可就事大了。
不过长秦本来也没想娶亲,看逗得差不多了,便开口道:“既已定亲,臣也不好夺人所爱。”
“好吧。”顾顷只好放下这个念头,“嗯……各位大人都想想,还有哪位家里的公子小姐配得上我皇姐。”
长秦稳坐原地丝毫不慌。
众位大臣各个汗流满面。
面面相觑许久之后,终于有一位猛士站起来,“陛下,臣听说长公主与大理寺卿沈清沈大人是幼时玩伴,关系一向亲厚,沈太傅又是殿下的老师,若是两家联姻,如何不是亲上加亲,一桩妙谈啊?”
只听得噗一声,宴席角落里,沈清一口酒喷了满身,引得众人侧目。
她擦干净脸,连忙起身告罪,“陛下恕罪,实在是,王大人这提议太过荒谬,臣,臣……”
能说出这些已经是为难这个木头了,长秦忍下笑意,道:“陛下,我与沈大人只是同窗之情,没有夫妻缘分。”
虽然荒唐,这话茬终究是过去了,大概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敢提。
宴会结束时,顾顷留长秦住下来,“皇姐,今夜太晚了,就留下来吧,凌云殿已经收拾好了。”
长秦没有推脱。
路上,鱼若问:“凌云殿是你住的地方吗?”
“是。”其实是她和弟弟住的地方,“不过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前面领路的小太监笑着说:“其实凌云殿一直有人照看着,陛下说,不能让殿下回家的时候没有地方住。”
鱼若:“陛下对你真好。”
小太监没有这主仆二人的相处方式做出任何反应,“是啊,陛下对长公主真好。”
长秦顿下脚步,“鱼若,你跟着他先过去。”
“你去哪儿?诶——拿着灯啊,这里这么黑!”鱼若根本没喊住她,那人影在如同鬼魅,脚尖在树枝上一点便不见了。
“姑娘不必担心,”小太监安慰她,“皇宫是殿下的家,况且殿下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
鱼若收回担心的眼神,“好吧。”
她跟着小太监走到一处宫墙外,突然听见一阵哀哀怨怨的哭声,听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是……这是什么声音?”
“姑娘莫怕,这是静妃娘娘的寻兰殿,静妃娘娘前些天突发恶疾,昨日里没了,可能是她宫里的宫女在哭。”
“哦……好吓人。”
皇宫东南,有一处观星台,是太祖皇帝所建,百年来宫中多有修缮、改建,这里却从未被动过。站在观星台上,能俯瞰整个许京城,万家灯火、街道游人,皆在眼前。
“又是除夕……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那落灰的门前立着一个青衣书生,恭敬地向她行礼。
长秦还礼,“褚青先生。”
两人并肩而立,长袍在寒风中作响。忽地天空飘下雪来,褚青伸手接了一片雪,在碰到掌心的刹那便化作了水滴。
“风雪思故人。殿下在想谁?”
雪无来处,更无归期,正如故人一去不回。长秦本意只是上来看看,但真看见这一幕,心中却难以抑制地感到难过。“我的故人,太多了。父亲、母亲、弟弟、牺牲在北境的每一个将士,还有……”还有她最不愿意去想的那个人。
除夕佳节,是团圆的日子,可她的血肉至亲却所剩无几,那些活在记忆里的人,再也无法看见眼前这盛景。
“殿下心中不静。若是想要替故人祈福,可到经阁一坐。”
去经阁的路上,长秦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天煞孤星啊?”要不然怎么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了,只留她一个在这世上,担着生民重担,卸不下,扔不掉。
“公主与太子殿下出生时,乃是大吉天象,没有天煞孤星一说。公主此生,路有坎坷,但终会事事圆满。”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借先生吉言了。”
这是除夕夜,家家团圆的日子。万人敬仰的长公主坐在这万家灯火之外,抄了一夜的佛经,为记忆里的故人,也为珍重的眼前人,为这倾尽全力守护的盛世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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