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宫妆误 > 第2章 ?第001章 两情见如欢

第2章 ?第001章 两情见如欢


第二天一早,予祯依时去上朝,他端坐在御座上,眉头微蹙,清隽的面孔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十二岁登基,始终由刘太后垂帘听政,二十岁才正式亲政。但因着他自幼聪颖好学,登基后更是勤勤恳恳,是故虽然还年轻,已是百官信服。

        这天的朝堂一如既往地热闹,又是黄河决堤,又是淮南水路修峻,又是边境难民涌入内地。予祯翻弄着御案上堆叠的奏折,对方才上奏的几件大事已隐隐有了定夺。

        就在这时候,观文殿学士吕夷简双手执着谏板,从队伍里迈步而出,正声说道:“臣有本要奏。”

        “吕卿何事啊?”予祯微倾着身子,轻按着穴边,一面缓缓地抬起了头。

        “皇上,臣听闻,昨日皇后在争执中误伤了皇上。虽是误伤,但皇上乃万金之躯,皇后此举仍是失仪。皇后乃国母,失仪如此又如何母仪天下,且皇后多年无子,臣上书,请皇上废后,另立贤淑以正妇德。”吕夷简此言一出,朝堂上下一阵哗然,连予祯也倍感震惊,当即睁大眼睛直起了身子。

        “吕大人此言不妥,皇后出身高贵,大方端正,多年来未曾有失,怎可因此无心之失便行废后之举。”说话的是秘书阁校理范仲淹。

        “范大人此言差矣,误伤天子怎是小过。”吕夷简对范仲淹的话不以为然,甚至咄咄道:“在下知道范大人与皇后的父亲宁海侯有旧,但范大人也不能因私忘公啊。”

        “你。”范仲淹被气得涨红了脸,说不上话来。

        接着朝臣们又纷纷进言争执了起来,总是反对吕夷简的人多,但吕夷简向来善辩,态度又强硬,天威都不惧,反对之言自都被他一一驳回。

        予祯听朝臣们争得面红耳赤的,心中何其烦厌,“废后”这两个字更如针尖一般,扎着他的心口,仿佛有恨,一时几欲发作,临朝十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不受控。

        “好了。”予祯忽抬高了声气。

        群臣闻声,皆是一惊,吕夷简却不怕的,犹自兀视着高座上的皇帝。

        予祯视向吕夷简,严正道:“吕卿,这是朕的家事,不要在朝堂上讨论。此事事出有因,朕有错在前,皇后系无心之失。若说失德,未免太过言重。吕卿如此言重,可是指摘于朕?”

        “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吕夷简又抬起了谏板,不肯退让。

        “吕卿,朕与皇后,闺阁之间,不宜朝议。”此话说完,他陡觉快意,唇边若有似无的,浅笑如温。

        “皇上。”吕夷简仍兀视着予祯的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稍显惊异。

        “好了,吕卿。你是观文殿学士,你与其来干预朕的家事,不如多花些心思在黄河决堤,难民安置的事情上。”予祯坚定了语气,严肃道。

        “是。”吕夷简勉难才退,晦傲如故,未肯少逊。

        “哼。”予祯轻咳了一声,倏归沉静,亦未以此为意。

        这样一来,众臣也就都无话了。又议了些琐细之事后,便退朝了。

        文德殿的后殿中,予祯像往常一样,换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朝服。

        陈公公一面接着他换下来的衣服,一面絮絮地关怀道:“官家昨夜又是改奏折到很晚,今天瞧着精神有些不好呢,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勤政是做皇帝的本分,朕可没有这么娇弱。”予祯望向陈公公,笑道。陈公公是真宗时的旧人了,自予祯幼时起便服侍在侧。老人家对予祯从来爱如骨肉,又敬若神灵,凡大小事情,无不操心备至。因此予祯也从不对陈公公端着皇帝的架子。

        小印子自衣箱中取出来一件淡鹅青的玉绡袍,小潘子则拣了挑,方择出一根烟织松色菱罗带和一顶天青雨石冠来配。

        “那么官家,一会儿还是去睿思殿么?”陈公公又问道。

        “唔。”予祯忽然凝顿住了,面露踌躇。

        看赵祯面色不决,陈公公已然有察,他笑了笑,又道:“官家,今天一早,崇庆殿的晴柔姑娘派人来过了,说皇后娘娘昨天夜里着凉了,今天一直起不来,官家要去看看么?”

        予祯听后,不禁着急:“怎会如此?”

        “官家莫急,想来只是着凉,皇后娘娘年轻,必定无碍的。”陈公公慈蔼劝道,心里其实暗喜。

        “快去摆驾!”予祯自小潘子手中搴过束冠的轻带,自己系结着,便向外去了。

        崇庆殿的宫人们远远地见到皇帝来了,忙入内通禀。赵祯转进内殿才几步,晴柔便迎出来了。

        “皇,皇上。”晴柔忙地一跪,还未及地,便被予祯搀停了。

        “无需多礼了,娘娘怎么样了?”予祯忧容满溢,自不容多耽。

        “娘娘心事犯了,便是一个样子,劝也劝不听。夜里只顾伏案写字,不要人打扰,自己不添衣,自然要着凉的。”

        “心事?何等样的心事,劳她这样自磨。”予祯说着,不知是心疼,还是埋怨。

        “娘娘的心事,奴婢不该说的,皇上还不知道么?”语罢,晴柔又觉不妥,方倾了倾眉,道:“奴婢失言了。”

        予祯自觉有愧,未曾申言,只向内走着,一步步地,履声都分明。

        晴柔想了想,又道:“奴婢原不该多说,可这日日夜夜,春往秋来的,该没有人比奴婢更知心疼娘娘了,娘娘长到这么大……”

        “晴柔姑娘,话不是这样说的。”陈公公和蔼笑着,已将晴柔拉到了一边。

        原来予祯已行到了焦展画竹屏前,那帘后便是绾绾的卧处了。天光透过那跹蝶银描纱洒落屋中,晶莹历历,窗外柳枝犹绿,随风摇缱着,折成细影浅欹过妆台。妆台依依,人面却瘦。

        “请太医了么?”予祯又问道。

        “还没有!”晴柔将头一低,道:“娘娘说不用。”

        “浑闹,快去请乔太医!”

        “嗯!”晴柔轻声应了,却立着不动。小潘子见状,忙机灵道:“是,奴才这就去!”

        碧漪正将绾绾换下来的衣服叠在床边,帘声一动,她亦是一惊。

        “皇上……”碧漪吃吃地,手中缠着那水帛,约是不愿离开。

        “你先出去吧,啊。”予祯放缓了声气,言语虽还温和,但眉关紧缩,碧漪望着,就有些紧张。

        “先出去吧,朕想在这里待一会儿。”予祯又道,语气比方才更温和了。还有些怅惘,想念,憧憬,说不清的情绪。

        “哦,好。”碧漪茫然应着,才一脸疑惑地退了出去。

        予祯一个人坐到床边,伸手即是绾绾刚刚换下来的稀黛纱金线丝菊衫,妆花缎裙,还有那雾青水帛,尚未叠好,就这样松松地搭在上面。

        绾绾还在睡中,眉心似锁,双目下有淡淡的泪痕,是比昨日要憔悴。丝衫贴身,横纱抹碧,头上月牙轻挽,低缱鬓发如诉。

        “绾……”俯已痛伤,惜又留恋,到底心恻,悲酸,都在两人。他将手去握她,指掌相触的一刹,冷暖穿心,一时沉怔。

        “唔。”她轻地一动,是自喉咙中发出的一翕。旋而睁眼,微弱而飘忽。

        二人便这样望着,都无言语,望了好久,好久。

        “咳!”她吃力地一咳,形容痛苦。他伸手去拉被,触乱间,十指已合。

        “好久。”她痴痴地一喃,语声虚弱。

        “什么?”他忧蹙接道,眼中切切,似有所待。

        她轻罥一笑,缓缓道:“我说,这一觉,睡了好久。”

        “我也觉得久……”他细循着她的目光,悄然贴近:“那,从此,可以过去了么?”

        她悠悠仰首,望着顶上,似是无奈,又哀伤:“说了不算。”

        “嗯?”他眷紧十指,依依不分。二人眼中绵绵的,一晌都静,少了纷扰。

        正在这沦谧之际,忽自帘外传来了小潘子的声音:“皇上,乔太医已到了,就在外殿候着呢。”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回来了。

        “我不愿见太医,同乔太医说声抱歉,请他回去吧。”绾绾回神道。

        “皇上!”小潘子不敢领这命,仍立在帘外。

        “请乔太医稍等一会儿。”予祯说着,遂取过那枕边的纱衫,一面忧蹙道:“你一向信任乔太医,请他看一看,亦无妨的。”说着,就要扶绾绾起身。

        绾绾凭他扶起,又凭他为自己披上那纱衫,体支孱弱,无以言表,不禁将眉一皱,心中百感。

        予祯似惑其思,又道:“我纵有错处……”

        她忙将手一抻,微微抬起那纤指,又放了下去,望着他的眼睛,感到那同命同知,入骨如心的情候,似是怜恤:“别,别说了。”

        “娘娘,皇上。”小潘子又唤道。

        “何事?”予祯有些不耐烦。

        “是睿思殿的小苗子来了,是,是……”小潘子应着,似是难言。

        “知道了!”予祯沉声应道,俊眉微蹙,隐隐显出了烦忧。

        “去吧。”绾绾自己拉了拉衣襟,语声已缓。

        “嗯!”予祯低声应道,却仍坐在床边,动也不动。

        “快去吧。”绾绾又说了一遍,旋翻睫一哂,调笑似地,精灵道:“免得他们又要上奏,让你废了我。”

        予祯先有些吃惊,但见绾绾面露欣容,亦稍稍宽心:“你都知道了?”

        “我猜的!”绾绾低下头,声音愈轻愈细。她抚弄着那衣角,眉间若蹙,近看方知。

        “绾,你放心,我……”予祯有意解释,又不知如何说起。

        “皇上……”小潘子又唤了一声。

        “这奴才!”予祯已有些不高兴,却像是在气自己。

        “去吧。”绾绾抬起头,连催了两遍:“去吧,去吧!”怅难其实不掩,眸惜若苦。

        小潘子又催了两遭,予祯才道:“朝中确有些事,我先去睿思殿了,晚些再来。”

        “嗯嗯!”绾绾偎紧了双膝,抱头依贴着,

        他实不愿走,心中存了多少话,脱口就要说出,却又说不清,理不完。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道:“一定让乔太医看看,要吃药!”

        “嗯!”绾绾应了,声音却极小,大约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帘声落下,落得很慢,很慢。蝴蝶逗上兰枝,香烬一扑,又飞走了,留下那折错的幽婀,画墙上怅惘而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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