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宫妆误 > 第11章 ?第010章 帝城芳锦风流候(下)

第11章 ?第010章 帝城芳锦风流候(下)


“这。”小苗子见予祯面色不快,一面惊呼着,一面忙奔下楼寻那扇子去了。

        原来这扇子是取上好的羊脂玉剔成薄片做的扇骨,头尾两根略厚一些,每根扇骨均镂空成修竹兰叶的样子,雕工精细,触手生凉,虽是玉料,也并不笨重。且扇面上的那幅山水,是予祯十六岁时亲自画的,虽非极上乘的笔法,他却“敝帚自珍”得很。这柄白玉折扇是予祯的心爱之物,就这样从楼上坠落了,他自然十分懊恼。

        绾绾也凭窗向外望去,此时暮色更重了三分,远远的有小舟荡了过来,河面也由琉璃黄变作了铅丹红,一阵一阵飘忽的歌声与笑语飘入耳畔。想起那柄折扇,折扇上经年的旧墨,还有彼时无猜无忧的他们,绾绾心头亦是一阵怅然,难以排解。

        等了好一会儿,还没见小苗子回来,予祯叹了口气,吩咐道:“茜夕,你下去把小苗子找回来,咱们回去吧。”

        “是。”茜夕正应了吩咐往外走,这时候却见小苗子拉扯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一路嚷骂着上楼来了。

        小苗子扯着那男子的袖子不肯松开,恶言道:“分明是你捡了我家公子的扇子,想背着人昧了,被我发现了还不肯承认。”

        “你这刁奴血口喷人,我是捡了这扇子没错,又没想昧了,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书生满脸怒色的辩解道。

        “小苗子,不得无礼。”予祯见这男子身着一身竹布青衫,形貌清秀,态度斯文,一副读书人的样子,面上一对黑细的剑眉又平添了几分风骨凛凛的英杰之气。看了几眼,予祯竟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他忙喝止住小苗子,面色阴阴的很是不高兴。

        “公子,你看。”说着,小苗子便将那把白玉扇子放到了予祯的手边。

        予祯将那扇子拿到手中看了一番,确是他失落的那一把。许是因为这楼下是厚厚的一片草地,这扇子才没有折断,不过仍然有几处磨损的痕迹,好在也不大明显。爱物失而复得,予祯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将扇子合上放在一边,抬起头来,严厉道:“小苗子,不得对这位公子无礼。”小苗子这才将那书生放开。予祯又望向那书生,客气道:“多谢公子帮我寻回这扇子,在下姓赵名奭,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啊?”

        “哼。”那书生抖擞抖擞衣服,背着手将头偏向一边,并不答话。

        “大胆,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竟敢这般无礼。”小苗子又向那书生发狠道。

        “我管你家公子是谁,就是皇帝,我也一样不谄媚逢迎,何况是你家公子了。”那书生一甩袖子,横着那对黑细的剑眉,冷冷地说道。

        好个有骨气的狂生,予祯思量着,对此人又生出了几分欣赏。

        “你这狂徒。”小苗子眼见得又要向那书生发难。

        “好了,小苗子,退下。”予祯怒斥道。小苗子只得撇撇嘴,悻悻地退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予祯向那书生温和道:“家奴无礼,在下代他向公子赔个不是。在下见公子气宇轩昂,举止不凡,有一番结交之意,不知公子是否肯交在下这个朋友。”

        书生见对方气质不凡,且请辞恳切,态度端和,自己若再这般孤高,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他方才缓缓地转过头来,不卑不亢道:“在下姓赵名旭,字伯升,是今春落第的举子。”

        一听他姓赵明旭,予祯心头一惊,暗暗欣喜,然并未在面上表现出来。予祯站起身来,缓缓地走了几步,故作无知地问道:“那大堂里东边墙壁上的字画想必就是兄台所作了?那因为用错了‘唯’字的部首而落第的那个举子也就是兄台了?”

        “是,正是在下。”赵旭依旧态度大方,并不因为人家揭他的尴尬事而难堪。原来殿试时皇帝高高地坐在御座之上,考生们立在殿内,相距甚远,且考生们大多紧张,一心只想着试题文章,所以赵旭并未看清皇帝的长相。

        “兄台此番落第的冤枉,不知兄台心里对当今天子可有不满?”予祯又试探着问道。

        “哼,皇帝他是个勤谨公正的好皇帝,不过是有些泥古不化罢了!”赵旭直言道。

        听到对方对自己并无怨憎,予祯心下稍宽,但听对方说自己“泥古不化”,想必就是因为那“一部之争”了。他心里觉得好笑,但面上还是故作不解地问道:“哦,泥古不化,怎么说呢?”

        “我将‘唯’字的‘口’字部写作了‘厶’字部,皇帝阅卷之仔细,竟给我指出来了。我辩解说这两个部首原是通用的,皇帝便勃然大怒,说我强词夺理,还当场挥毫御笔写了‘去吉,吴矣,吕台’六个大字,在我的卷纸上批道’卿言二部通用,则此六字何辨。”说罢,赵旭叹息了一阵。

        绾绾在一旁听到此事,觉得甚是有趣,她偷偷地向予祯飞去了一抹眼波,然后捧起茶杯来,满是爱意地笑了。

        “如此,确是那天子之过。”予祯微微低下头,说道。他望着窗外将晚的天色,汴河上已经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还有数盏荷灯自那柳荫下顺流飘出。些许歌声缠着入夜的凉风飘到了这酒楼的阑干灯畔,如丝如绵,又如困如倦的。

        予祯忽转过身来,迎着赵旭问道:“兄台还要在京城逗留多久呢?”

        赵旭略略沉思,应道:“也许过一两个月便走,也许明春再考。宦游京华,怀才不遇,有时也增伤怀啊。”

        予祯笑笑,说道:“兄台耿介正直,才学出众,他日必为朝中肱骨,国之栋梁,且莫灰心。”

        赵旭拱拱手道:“那便多承兄台吉言了。”

        予祯又向那越降越深的夜色望了望,向赵旭辞道:“今日天色不早了,在下恐晚了归家不便。兄台,后会有期。”

        “兄台慢走。”赵旭回礼道。

        临行时,予祯又转过身来,向赵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车轮骨碌碌地,又驶进了朱雀大街,驶回了皇城。绾绾将车帘拉开,只见一轮弯弯的下弦月正依依地挂在红墙之上。

        “祯郎,你瞧,墙动疏花影,月是眉弯小。”绾绾指着那月和墙,回头对予祯说道,那声音既清灵悦耳又喜难自禁。

        予祯将绾绾的手收回来紧紧握住,望着她的眼,温存道:“是啊,月是眉弯小,多美。”

        凉风细细,落英纷纷,她偎在他的怀中睡去了。

        车外四野俱寂,唯余那越去越远的车声和清水溶溶的月色,虔心地守护住了这静夜里的相依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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