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宫妆误 > 第28章 ?第027章 裂霓断裳红颜殇

第28章 ?第027章 裂霓断裳红颜殇


第二天下朝以后,允谚果去了旻郡王允诚在南郊的别邸代春苑。他去时旻郡王正与两个姬人饮酒呢。

        “诚王兄好自在啊,又不去上朝么?”允谚坐下后,嘻嘻笑道。

        “我一个闲散宗亲,去不去有什么要紧。”允诚说着,语气中颇有失意与忿忿的不满。原来自天圣八年允诚在与翊臣争夺左武卫上将军一职落败以后,便意志消沉,终日郁郁,天圣九年更因为在知制诰的任上誊写错了御诏而引得太后勃然大怒,从此被剥夺了一切职务,只空担着个爵位。这样的日子久了,他自然不愿上朝去瞧那些表里不一的眼光。总是他闲散无任,纵递了长长的假表皇帝与太后也懒待追究他。

        “诚王兄喜好歌舞,不知道与声乐署督舞司的杨司舞杨素霓交情如何?”允谚端过一个光洁无比的定白小杯饮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允诚的眼神警惕了起来,他亦端过茶杯来饮了一口,然后轻省一笑,故作轻松地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没什么。”允谚讳莫玄微地一笑,道:“突然就想起来了,说来也真是奇怪呢,这杨素霓出身低微,听说还是被亲生父母卖入戏班子的呢。当年她也不过是京城里一个小有名气的伎人罢了,还是从前的声乐署主管秋月丹偶然撞见之下才将她带进声乐署的。这才五六年的功夫啊,她就有了今天的地位了。诚王兄,你说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没有?”说着,允谚就望向了允诚,他目光中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威慑,无所不知一般地,竟望地允诚有些害怕。

        允诚定了定神,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杨素霓才貌出众,长袖折梅之舞可堪京中一绝,自然能在声乐署中出类拔萃,领冠群优了。”

        允谚又接着道:“这秋月丹是在杨素霓进声乐署一年以后意外坠楼死的吧,真是意外呢,呵。”他依旧是那讳莫玄微的神情。

        “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那秋月丹纵煊赫一时也不过是个乐籍中人,还提了做什么。”允诚的语气已是有些不悦了,但他尽力压制着,以防被允谚瞧出什么端倪来。

        允谚轻俏一笑,道:“闲聊而已,诚王兄你也知道的,这京城里哪天没有点热闹事啊,就是端午节看个诸军百戏,还有人要刺杀皇嫂呢。”

        一听刺杀皇后的事,允诚就有些心虚。他也忙笑了笑,故作旁观道:“谁说不是呢。”

        “唉。”允谚叹了口气,啧声道:“今日上朝的时候我可是瞧见了,皇兄左手上缠了好长的一条绷带呢,连我看了都有些怕呢。这皇嫂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说皇兄会不会对那刺客及幕后主使赶尽杀绝,株连满门啊?”说着,允谚便望向了允诚,那眼神终既有调侃还有些吓唬玩弄的意味。

        允诚已是有些紧张了,但他仍强作镇定地笑道:“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望着允诚这惊弓之鸟的样子,允谚不禁有些得意,他捧起那定瓷小杯来,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告辞道:“诚王兄府上的茶甚好,今日叨扰了。秘书省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小弟就先回了。”说罢,允谚就笑嘻嘻地摇着一把万年竹印金牡丹的折扇走了。

        自代春苑离开以后,允谚并没有去秘书省,而是去了崇庆殿。他本欲将霁清留下的那块青布交给绾绾的,允谚隐隐觉得,唯有是绾绾亲自处决,这些恩怨方能有最合适的去处。但当允谚到崇庆殿时,绾绾却不在,原来刑部的官员们已顺藤摸瓜地查到杨素霓了,这会儿绾绾正在睿思殿与予祯一同审理此事呢。允谚一向喜好看热闹,此时自也往睿思殿去了。

        允谚到睿思殿时,刑部尚书陆书仪,刑部侍郎陈锦匀,声乐署主管凤绮越,以及禁军的几个中郎将宋子清,莫少恒等都已经在了。那殿上跪着一个霞衣凄艳,袅娜秀弱的女子,想必就是杨素霓了。

        予祯一脸的严肃,绾绾的神情倒是轻松得多,她今日穿了一件黄檗色的薄纱对襟衫子,一条浅梅色金花绡百褶裙,衫子内杏粉色的珠光绸抹胸上绣着团凤牡丹,衫子外又披了一件牙白色锦丝绉大袖褙衣。她头上梳着飞月髻,髻上簪了一朵乱真的芙蓉绢花并一只九凤衔珠步摇。她只薄施脂粉,轻点绛唇,自是仙容艳逸,端仪万方。

        “臣弟参见皇兄,皇嫂。”允谚附身行礼道。

        “你怎么来了?”予祯有些疑惑。

        “皇兄和皇嫂在宝津楼险些遇害,臣弟挂怀于心,终日不安,便进宫来看看。皇兄英明,才只两天不到的光景就查到这地步了。”允谚恭敬应道。

        “那你便好好看着吧。”予祯并未理会允谚的奉承,依旧严肃而冷淡。

        允谚坐下后,方细细地打量了杨素霓一番。这杨素霓修瘦袅娜,秀影如哀。她唇施朱丹,长眉入鬓,眼角翩翩地上扬着,顾盼之间自有一种落寞的妩媚。她着一件嫣红色霞影纱窄身衫裙,袖底长长地垂着一片蝶翼一般的水袖。她梳着单螺髻,髻上簪着一朵鲜开的木芙蓉,髻下一瀑青丝直垂腰际。允谚望着望着,竟从杨素霓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心如死灰的绝望,但这死灰后又藏着烈焰,如枯叶之蝶一般,干枯荒芜后承载的是斑斓的死亡之翼。

        予祯冷而威严地问杨素霓道:“你为何安排那个叫霁清的刺客在宝津楼献技?你是否知道她的底细?”

        杨素霓将眼一闭,决绝道:“奴婢知道霁清的底细,是我安排的,是我,是我要,要,刺杀,刺杀,一切都是我。”她的声音渐渐激烈,而摇摇欲坠的她,亦怆艳得宛若她发间那朵就要干枯而萎的木芙蓉一般。

        “那你为何要刺杀本宫?”绾绾又问道,她的语气并不严厉。

        “为什么?”杨素霓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喃喃道,顿了一顿,她方抬起头说道:“疏月馆的杨才人是我侄女,我是替她,替她出头。”她语声减弱,越来越虚。

        “不,不是这样的。”绾绾笃定道:“是有人指使你的对不对?”

        “没,没有人指使我,没有。”杨素霓垂眸低颈,痴痴地笑着,那目光中有迷离的痛楚与辛酸。痴情也好,深情也好,那都是纯洁如莲蕖方能绽放的一晌清梦,于她又怎会有关呢。可,莲若有根,也染浊泥,世间又哪有真的清白。四年前,细雨微濛,荷衣湿透,她也曾见过那亭亭净植十里清圆,真如歌亦如梦啊。她在那梦中翩跹地舞着,越舞越醉,越醉越沉迷,终在天旋地转中跌落进了冰冷的深渊。高楼危亭,阑干近雨,她颤颤地举起了那双手,是她,将沉睡中的秋月丹推向了死亡,也将她这一场连绵的噩梦推向了梦魇的恐怖。手刃之血,心之地狱,越肆越狂,越狂越肆,名利织就的尘网中,她终如愿。可若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这么做的,吃人世界里刀俎鱼肉,身心都遭人凌辱,岂不生之如畜,她愿做刀俎,也难再做鱼肉。

        “你告诉本宫,是谁指使你的,本宫,不愿为难你。”绾绾从杨素霓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飘忽的光,这光如将落的星辰,将灭的烛火,是万念归于俱寂前一瞬永恒的挥别,是春心烧尽后唯余的留念与温度。这样留心地感受着,绾绾向杨素霓说话的语气也耐心柔软了起来。

        杨素霓或也有一丝感念于绾绾对她的慈悲,她凄然一笑,泫寞道:“皇后娘娘,谢谢娘娘的垂怜,但,奴婢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再没有什么可招的了。”说罢,她又是凄然地一笑,这笑像是凝固住了一般,随着她眼角两行清泪的划落而终归于永寂了。她知她是卑贱之人,再怎样精明冷血地玩转是非也跳不出她栖身的那卑贱的群落。但纵是卑贱之人,也尚有一点可自主的尊严,她还有生死的权利。

        杨素霓缓缓地抬手拂去了腮边的残泪,胭脂若是花了,她便要怯场了,此生最会的一舞,要尽善尽美才好呢。

        尽善尽美,如与他初见。笑里藏欢意,心事只要人前知。

        杨素霓的身体恍恍惚惚地摇晃着就倒在了地上,有鲜血自她的七窍流了出来。这曼陀罗,真苦啊,和这人生一样苦呢。

        凤绮越扶住了杨素霓的身体,他托起杨素霓的手掌一看,只见她右手食指的指甲里还残存着一些朱色的粉末,正是剧毒的曼陀罗。凤绮越忙惊呼道:“皇上,她服毒自尽了,自尽了!”

        陆书仪也在一旁说道:“皇上,她定是要袒护什么人才自尽的啊!”

        “朕知道。”如此一来,予祯亦是一惊。眼得见功败于此,而刺杀的绾绾的幕后主使竟还未查出头绪,他显然有些烦躁。

        这君臣上下哄乱地惊做了一堂,杨素霓若还有知,当会有些得意的吧。

        爱过么,权当爱过吧,纵有千般不甘,万般不舍,终还是为他赔送了这条命。他的体贴温柔,他的城府自私。那些耳鬓厮磨时的亲近,他利用她时虚伪笑意的残酷。浊世里的清欢与惆怅,都化作了这壶又烈又苦的酒,她等不起,只能先独饮了。

        莫少恒见杨素霓自尽了,这查找幕后主使的线索已断,而路丙又不愿承认窃走了他自牢中搜出的那块青布。莫少恒心下一番纠结,终于还是未敢将弄丢了那块青布的事情说出来。

        “皇上,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刑部尚书陆书仪又惊又怕,说话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那霁清自天牢中了无痕迹地跑了已足够他担个重罪了,这会儿子杨素霓又死了。眼见得此事越发棘手,陆书仪被吓得险些就要跪不住了。

        予祯遇事一向沉着从容,但因此事关乎绾绾的生死安危,他自也不能如常时那般冷静理智了。他面上虽还沉静,但已实是心乱如麻,焦躁难安了。

        “祯郎。”绾绾瞧出了予祯的心意,她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温柔道:“无妨,那幕后之人必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你万勿烦恼才好。”韶华如锦,朝暮四时皆是佳期,绾绾自对此生充满了无尽的依恋,想到那生死咫尺的危急,她亦害怕忧惧。但只要与他形影相偕,触他掌心温厚,她便能心安而定了。

        “是,有朕在,绾绾也勿生烦扰。”予祯亦蕴藉一笑,握紧了绾绾的手。

        事已至此,再审下去也是无计,予祯便命众人都退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刑部与禁军涉事的人皆是待罪之身,不消予祯吩咐他们也知道唯有精心破获此案方能全身而退。至于杨素霓的尸体,自交由凤绮越由声乐署安排安葬之事,这是绾绾的意思,恕她无罪。

        刑部和禁军的人领了圣谕以后都惶恐小心地退下了,予祯与绾绾自也走了,几个宫人帮着声乐署的人将杨素霓的尸体放上了担木并盖上了素布,便耽误了些时候。

        允谚一直留着,他走到杨素霓尸身旁,趁人不备摘下了她髻上簪着的那朵木芙蓉。

        待人都走尽以后,允谚方才离去。走出这沉郁如夜的宫殿,允谚摊开掌心,让那朵木芙蓉再一次开在了天光之下。

        离了根茎,这花再美丽,也不过是一具艳尸罢了,何况,还捱不到日落西山,她就已经心伤而萎了。

        死不得其所,生来即辜负。

        允谚淡淡一笑,有清风绕逐而来,吹散了花心作茧自缚的苦。

        散去吧,风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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