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胜徳皇后是在清醒的当日自杀的，她奉为希望的丞相府，再无翻身之日。如此重大的打击之下，胜徳皇后自杀了。
颜静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低头练字，连头都不曾抬起半分。
她刚开始还有些惊讶于胜徳皇后的决绝，但是仔细一想便又释怀了，丞相是胜徳皇后最大的底气，之所以胜德皇后能够在前朝后宫中为所欲为，无一不是仰仗丞相府的缘故。
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怎么能够忍受自己落差这么大的时候，更别提武和帝早已经看透她的冷漠毒辣。
对于一个天之娇女来说，没什么比失去丈夫的宠爱和母家的支持更能让她绝望。
武和帝也在几日后清醒了，他听闻胜徳皇后自戕一事，沉默良久。
在大乾，妃嫔自戕乃是重罪，但是武和帝到底顾及了太子的感受，只对外称胜徳皇后是因病去世，入葬妃陵，谥号雅嘉。
醒来后的武和帝因为碳火吸入过多的缘故，腿脚再也不能动弹，几乎只能日日坐在床上，一国帝王沦落至此，身体也大不如前。
如今朝政虽说有些许动荡，但好歹没有什么大威胁。武和帝将手中的势力转移给太子，提前退位做了太上皇，日日卧在房内。
颜静姝时不时过去伺候着。虽说是伺候，但太上皇身边的太监都伺候得极好，因此大多时候，颜静姝都是在听武和帝讲从前，例如他是如何长大，又是如何遇见温德皇后的，后面又经历了什么。
这也让颜静姝对素未谋面的温德皇后有了些许的印象，那大概是一个奇女子。
她原本是冷宫中的一位末流答应，机缘巧合之下偶遇了御花园里的武和帝。
“你可不知道，你那母后从前调皮得很，也很是嘴馋。我第一次见她那天，她竟然偷偷跳进荷花池内捉鱼。”武和帝摇了摇头，那时他正因为和丞相斗智斗勇太过疲惫，独自一人在湖面上泛舟划船，突然从河里窜出来一个姑娘。
“当时我虽然年轻气盛，但到底害怕鬼神只说，还以为遇见了女鬼。”
武和帝有些无奈，却没想到颜静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旁人见到荷花池里捞鱼的姑娘，可不都以为是仙子么，亦或是那些说书文人嘴里报恩的鲤鱼精。”
“旁的姑娘倒有可能是鲤鱼精，但你那母后断然不是。她整日在冷宫里头偷荷花池里的鱼烤着吃，你可见过哪只鲤鱼精天天吃同类的？”
“那父皇你可也曾吃过母后烤的鱼？”
“吃过，你母后烤的鱼很香。那冷宫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你母后便腆着脸跟几个常在要了些盐，自己又在院子里头种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搭了个地儿做东西吃。那时候为了能让你母后能多捞些鱼，我还偷偷让底下的奴才们把什么草鱼、鲫鱼什么往里头扔着养。”
“母后她也不曾发现？”
“她呀，简直笨得很，还在疑惑为什么鱼越吃越多呢。等到后面有一次，几个皇子们闻着香味就跑到冷宫去了。”
“皇子们也吃过母后做的烤鱼？”
“当然吃过，为了堵住皇子们的嘴，不让他们往外说，你那母后变着法儿的给他们做吃的。”
“那后来呢？”颜静姝听得很是入迷，总觉得母后有趣得很，一听到皇子们都吃过母后做的烤鱼，甚至都有点心痒痒地也想吃。
“后来啊，还是被当时的妃子们发现了，她们还在疑惑为什么孩子们从上书房回来都没有什么胃口。当时的皇贵妃……也就是后来的胜徳皇后偷偷派了如意盯着，才发现了怀安帝跟着几个皇子去冷宫偷吃东西。”
颜静姝一听到胜徳皇后，嘴角的微笑稍有凝固，想到她自戕以后，便也不再有感觉了，但又很敏感地抓住了怀安帝也曾见过温德皇后一事。
回想起来大皇子马上就要回来了，三国同盟大会也近在咫尺，颜静姝故作好奇地问道：“那当时大皇子和皇上是一同去的吗？”
武和帝一愣，没想到颜静姝突然问到了大皇子。而颜静姝故作冷静，缓缓笑道：“福乐原是好奇，除了福乐生在宫外，竟然也有另外一个生在宫外的皇兄。”
听见颜静姝这样问，武和帝这才低下了头。
“当时丞相逼迫我立太子，适龄的孩子中，唯独有大皇子、太子和三皇子。”似乎是回忆起了当初，武和帝的眼眸深处有着痛苦划过，连语气都变得沉重起来，“当时正是立太子的关键时机，三皇子忽然哮喘发作，就……去了。”
“当时后宫都说是大皇子故意引发了三皇子哮喘。但我心里清楚，是胜徳皇后想对皇子们下手了。”
“丞相府想立当时的怀安帝为太子，所以他们除去了三皇子，下一个要除去的便是大皇子。”
“为了保住大皇子，我便寻了个由头，将他送到宫外，派人暗中保护着，也算长大到今日。”
“当时还是你母后给他准备着送出去的，他母妃生下他后就难产而亡，也是个苦命孩子，你母后心疼他，当他是儿子疼爱着。”
武和帝的目光有些悲痛，当时一切都掌握在丞相手中，他这个皇帝当得太无能了，连亲生儿子都不能留在身边。
“父皇也已经尽力了，能至此，也是极为不易了。”颜静姝轻声宽慰，见武和帝神色好了些，但痛苦依旧，心下有些难受。
如今太子称帝已成定局，为了国家稳定，大皇子就更加不可能被迎回来了。
比起放养在外头的大皇子，武和帝更愿意扶持当朝太子。因为太子清楚朝中局势，也受了最好的教育，从小便在政局场面内长大。
治理国家不是一场赌博，要想大乾不像先帝在位时那样民不聊生，就必须要挑选最优秀的皇子。
武和帝能看见怀安帝的能力，却对大皇子的胆量、能力不能细究，他不敢去赌。外部各国虎视眈眈，朝内臣子也怕出现下一个周丞相。
颜静姝有些感叹，武和帝本可以做一个好父亲、好帝王，但偏偏这个机会却被时局剥夺了。
但颜静姝仍旧为大皇子一事担忧，前世大皇子下手非常之狠毒，对太子等人也很是杀伐果断。
眼看着三国同盟大会越发临近，大皇子回来的日子也越发靠近，她如今在深宫，必然会被牵扯进去。
她起码要保住自身，甚至还要保住武和帝。
至于颜府，父亲从前说要带祖母等一行人回去养老，颜静姝心中虽有不舍，但心里清楚这是最好的选择，同时也是提前规避大皇子一事。若是在大皇子还未动手前出发，大约也是能摆脱掉的。
想到这里，颜静姝不由得问道：“那大皇兄可知道父皇当年送他出去的原因？”
颜静姝心中有些惶恐，要是大皇子以为武和帝故意把他送走的，只怕是要恨上父皇了。
“奕儿很是聪明，明白当时的处境。”武和帝不由得感叹，奕儿很是聪明，小小年纪便可看出有理国之才，若不是时局如此，其实他更中意奕儿当皇帝。
颜静姝听到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幸好大皇子理解了武和帝的良苦用心，也说不上恨武和帝，那还有希望。
回想起来，温德皇后对大皇子有恩，想来这位大皇子应该不会对自己赶尽杀绝吧。
颜静姝下意识替自己和武和帝筹谋，那眼神开始渐渐陷入沉思。
武和帝看着颜静姝这样子，其实心里也觉得对这个女儿了解得更多了些。他起先把姝儿带回宫，见她甚是柔弱单纯，生怕她被胜徳皇后欺负了去，可是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觉得姝儿是个有主见的，也很是会处理事情，也会说话。
不知道姝儿是不是进宫久了才变得有如此玲珑心。说实话，他自然是高兴的，如今温德和永安都去了，他又是瘫痪着，身子大不如前，还剩多少时日也未可知，只怕很难保住姝儿。
若是姝儿还似从前单纯，他还真不放心。
“小小年纪，怎么总是这样皱着眉头。”武和帝并不知道颜静姝在担忧大皇子回来想颠覆政权一事，只宽慰她道，“如今胜德皇后不在了，你在这宫里头便是想做什么便做些什么，如今我虽瘫着，总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去。”
“你是个受了很多苦的孩子，从前在姑苏颜府，便听说你被丢进湖里去了。回来以后，也是处处受限于胜德皇后，往后都不必担心了。”武和帝有些心疼颜静姝，她还是温德留下来的最后一个女儿了，他要将给温德和永安的，通通都给姝儿。
颜静姝并不清楚武和帝心里的想法，她只听到武和帝怕她愁思，便笑道：“有父皇在，姝儿不担心。”
颜静姝比从前清瘦了不少，如今正值花一样的年纪，长得也是倾国倾城，几乎是武和帝膝下儿女中容貌最为出色的一个了。
如今笑起来，宛若一阵春风，连笑声也是恰到好处。武和帝不禁在心里感激颜奉壹，把姝儿真当贵女来养，养得端庄而大气。
“朕想着，你如今也是大了，也到了挑夫婿的时候了。”武和帝看着面前乖巧的女儿，心里是百般不舍，她才刚回到自己身边。
其实傅淮珩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才，只是已经同颜彩如有了婚约。
这话说得颜静姝突然一愣，她的眼眸中忽然出现张清晔的面容，回想起他的逃兵行为，顿时又羞又恼，对着武和帝道：“姝儿不嫁，如今刚回到父皇身边，哪里就要嫁出去了。且说其他公主还未嫁出去呢，再多留几年也是可以的。”
听着颜静姝这话，武和帝才有些欣慰，很少见姝儿这样娇羞气恼的模样，不觉得有些高兴。
这孩子自打入宫以来，从来是明事懂礼，不敢逾矩半分。如今见她有这样孩子心性的一面，才算放下心来，到底不算毁灭了女儿家的心性去，便笑道：“好，好。不着急，不着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颜静姝已经不再需要去上书房了，因为太上皇在颜静姝的强烈要求下，请了夫子单独给她授课。
她日日行程安排得很满，除了读书习字，便时不时去看看武和帝，亦或者出宫去看看颜府，每日都过得很是充实。
母亲肚子已经显怀，大约就快要生孩子了，颜府一家喜不自禁，颜静姝也很是高兴。甚至还听说等孩子满月出来，颜彩如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
同样的，三国同盟大会也在大乾开办了，其余两国皆派了人来，一是正常的会议交流，二也是恭贺大乾新帝登基。
为了避免叨扰患有腿疾的太上皇，所以三国同盟大会当日，武和帝并没有出席，而是由颜静姝过来伺候着。
“我见你今日，似乎有些忧思重重。”武和帝很敏感地捕捉到了颜静姝微笑的神情底下，藏着很重的愁绪，便不由得问道，“可是颜府里头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宫里头有什么人欺负你了？”
“如今颜府处处都是喜事，哪里有担忧的。后宫里头哪里有人又敢欺负了福乐去？”颜静姝哪里敢说自己是担忧大皇子今日要出现一事，她端着药碗的手一顿，继而笑道，“只是不知怎的，这几日睡得不大好罢了。”
武和帝听到这话，又见颜静姝微笑摇头的模样，似乎又真没有什么大事，想起来若真是被欺负了，底下的太监也会告诉他。
而在这个时候，武和帝身边的太监从外头进来，一进门便见到了颜静姝，轻声行礼道：“奴才见过福乐公主。”
颜静姝微微点头，见他一脸喜色，不由得问道：“公公今日一脸喜色，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那公公一听到这话，连连点头，看到武和帝也正带笑地看着他，便立马回答道：“回公主，内务府派人打造的轮椅好了。”
颜静姝听到这话，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扭头看了一眼武和帝，见他面带笑意，问道：“轮椅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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