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阿梅离家

第1章：阿梅离家

        阿梅要离开家乡潘家镇去几十里外的县城帮工了。

        这一年是一九三六年，阿梅十二岁。

        阿梅的家乡潘家镇是太湖流域的一个小镇，潘家镇北临长江东接太湖，南临运河。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有一条枣江河从潘家镇西边静静流过，是连接南北的运输大动脉。它向南流向运河，运河边的县城兰陵市就是阿梅要去帮工的地方。

        阿梅穿一件青底白碎花的棉袄，手挽一个绛红色的布包，跟在刘叔的背后急急地赶路。一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到腰际，辫子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摆动。阿梅和刘叔要赶在早上八点前到达枣江河边的潘家码头。在那里他们将乘上机帆船前往兰陵市。机帆船早晚各一班，顺风的话，三个小时就能到达县城。潘家镇的人要去县城，多选择这条水路前往。

        刘叔全名刘志全，就住在阿梅家隔壁。刘叔和阿梅的父亲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刘叔头脑灵活，能说会道。他认识潘家镇和县城的三教九流等各式人物。镇上的富户有活计，要找人干活，或县城某商行要搬运货物啥的，都会通过刘叔找，找到人后会付给刘叔一定的佣金。多年下来刘叔积累了丰富的人脉资源，一家人也就靠此谋生，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家要宽裕多了。阿梅父亲生前在镇上打短工，也是刘叔帮忙介绍的。

        阿梅和刘叔紧赶慢赶终于来到枣江河边的潘家码头，一艘机帆船已停泊在岸边。一条窄窄的木板一头搭在船的甲板上，另一头搭在岸边，木板随着船的晃动也稍稍晃动。刘叔先行踏上木板，来到甲板上。回头准备用手搀扶阿梅，阿梅摆摆手，示意不用。她灵巧快捷地通过了踏板，稳稳的站在了甲板上。

        这并不是阿梅第一次去兰陵市。两年前啊梅娘带她乘船去县城看望生病的外公。最近的一次是半个月前，她带着好朋友菊英乘船逃离了潘家镇，前往菊英大姨家，金家绸缎店。菊英逃出了那个没有温暖的家，再也不用看后妈丑恶的嘴脸。

        今天的阿梅再次乘坐这船前往县城帮工，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阿梅的父亲在一个月前生病死了，父亲得的是肺痨。

        阿梅记得每当夜晚来临，隔壁房间父亲的咳嗽声会一阵紧似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晚显的特别刺耳，也特别让阿梅揪心，她恨不得自己替代父亲受这份罪。但她只能偷偷的把头埋在被窝里流泪。她盼着自己快快长大，能挣钱为父亲治病。

        父亲没有等到这一天，他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了母亲和阿梅等五个未成年的子女，还留下了许多债务。

        阿梅母亲是个残疾人。小时候生了小儿麻痹症，一只脚有点跛，行动多有不便。阿梅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三个弟弟。父亲死后，家中的日子越发艰难了。阿梅家已很久不吃大米饭了，红薯粥和菜饭成了家中主食。所谓的红薯粥，多见红薯少见米。吃多了肚子会胀，让人很难受。菜饭则是把各种蔬菜切碎和米放在一起，加点盐和少量的油一煮而成。这种吃法可以省下一半粮食。日子长了，阿梅和妹妹桂枝还能忍受，但是大弟弟金山有点受不了了。他常常喊饿，觉得浑身没劲。八岁的金山本是个淘气鬼，是镇上孩子们中的顽皮大王。他常常上树掏鸟窝，把窝里还没长羽毛的小鸟带回家给两个弟弟玩。他下河摸鱼虾时碰到水蛇，会迅速抓起蛇尾剧烈抖动，然后一甩甩到几丈远的田地里。用他的话说是给蛇松骨。这时一旁小伙伴的尖叫声会让他感到很是骄傲。如今的金山却不再做奔跑跳跃的剧烈运动，他常常在自家院子里，用树枝划拉地面打发时间，或者搬一张小凳，靠着墙晒晒太阳。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肚子饿的感觉推迟一些。旁边跟着两个弟弟银山和铜山，他俩也不再互相追逐吵闹，安静地跟着他们的大哥一起享受温暖的阳光。

        父亲死后，阿梅母亲神情萎靡。但依然和阿梅一起绣床帏补贴家用。妹妹桂枝则负责起全家的一日三餐。反正红薯粥和菜饭也用不了什么特殊技巧。妹妹很快就掌握了这种饭食的做法。阿梅看着家里这种状况，决心去找刘叔。她要央告刘叔为她谋一份帮工的活。这个家太穷了，太需要钱了。

        阿梅来到了刘叔家，她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刘说沉默了许久，他掏出烟斗往里装满烟丝，点燃后用力猛吸了几口，吐出长长的烟圈。烟雾中刘叔的脸色显得有些凝重。良久，他把烟斗在桌沿上敲了两下，开口道：“阿梅你太小，何况还是个女子”阿梅急了，央求刘叔：“叔，我能干很多活，洗衣做饭带孩子……“

        刘叔继续摇头：“阿梅啊，叔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女娃。但你这么小，不要说你娘不放心我也不放心啊。你要有点啥事，我怎么对得起你爹呢？”

        刘志权知道阿梅是想尽快帮家里挣点钱。但这么小的女孩子出门帮工，危险性确实太大了。他可不能为了一点佣金坏了自己的良心。

        刘叔继续继续劝阿梅：“阿梅等你再长大一点，懂得更多事，那时叔再帮你找活干。”

        阿梅哭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有无尽的委屈：“叔，阿梅求求您，帮我找活吧，家里欠了许多债，这也包括您的。弟弟妹妹还小，家里那么多人等着吃饭，我娘又是个残疾人。如果我不出去干活，我娘她要出去找活干了。您说我忍心让一个残疾的人出去干活吗？再说哪里又会雇佣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呢。虽说您和街坊邻居时不时地接济我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长大了，我一定要为家里做点事。阿梅在此求您帮忙了。”

        阿梅止住了哭声，她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刘叔。这时候刘婶不忍的推推丈夫的肩说：“他爹，是否可以找找这样的人家，人品好，待人实诚，活又不累的，让阿梅试试吧。”

        刘志权这时明白了。阿梅是下定决心要出门帮工了。阿梅那个家确实让她别无选择，眼下他能帮助阿梅的就是物色一个好东家。

        刘志权叹了声气。他对阿梅说：“阿梅，叔这几天去县城转一转，碰到好的东家呢，叔就带你去试工，没有的话就再等等，过了年再说。还有这事，我得跟你的妈商量一下，再做打算。”刘叔说完起身回到卧房，他从柜子里拿了十几个铜板。对阿梅道：“阿梅，回家交给你娘，不要让孩子们饿着肚子，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阿梅接过了刘叔给的钱。她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接受刘叔的接济了，阿梅娘会把这些都记在一个本子上。娘对他们说这都是一些人情债，记得一定要还！

        第二天刘叔来到阿梅家。他把阿梅要求出去帮工的事情跟阿梅娘讲了。阿梅的母亲面有愧色，责怪自己没有本事，让孩子操心家里的事情。刘叔看了看金山兄弟几个在院子里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知道阿梅的母亲，无奈地默认了这件事情。

        几天以后刘志权出门去了县城一趟。

        刘叔果真为阿梅找到了一户合适的人家，可以带阿梅去试工。

        刘叔对阿梅娘说。：“这家人在县城，要请人带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夫妻为人宽厚，许的工钱也算优厚。有一个缺点就是住处不固定，要经常搬家。

        阿梅和母亲都很疑惑，这是怎样的一户人家呢？为何一直要搬家？

        刘叔接着说：“是这样的，他们夫妻是兰陵县城有名的丁家戏班班主，丁家戏班除了在兰陵城中演出，还要到周围的一些地方演出。老板娘是戏班子的主角。三个月的孩子正喝奶离不了娘，他们想请一个人专门带孩子，这样戏班子到哪孩子跟到哪。”阿梅娘说：“戏班子到处奔波，总觉得不安生，阿梅一个孩子吃得消吗？”

        阿梅忍不住插嘴道：“娘，这有什么？跟着戏班子到处走，还很热闹呢，我喜欢。”这时候刘叔道：“嫂子，早些时候丁家找了几个中年妇人，一听说要经常搬家就不干了。原先只有三块银元一个月后来加到伍块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如今阿梅不计较这一点反而很喜欢，可能从小孩子的角度看这个缺点，倒变成优点了。”

        阿梅母亲又问刘叔道。：“这家人家确实可靠吗？”刘叔笑着回答道：“要说人品呢，我可以打保票，这家的老太太请的贴身保姆也是我介绍的。我这次去特意问了这位袁妈，东家待他如何？袁妈说东家待人和气，没把她当外人。”阿梅母亲在反复确认东家是个可靠人家后，同意阿梅前去丁家试工。临行前，阿梅母亲为阿梅做了一件青底白碎花的新棉袄。临出门时，又把一个用青线缠绕的桃枝塞进了阿梅的包裹里。在阿梅的家乡这种青线缠绕的桃枝是可以辟邪的。

        阿梅在母亲的泪眼中告别了家乡潘家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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