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幸存者（12）
轰炸持续了很久，南方的天幕像是亮起了一片落不下去的黄昏。
漫天的火光和炮声冲击着本该静谧的夜晚，那种震撼模糊了周遭的一切存在。
俞淮望着拉蒙城的方向，抿着唇，深灰色的瞳孔里跳跃着隐隐约约的火光，他的全身心此时都被那场轰炸吸引了过去，一时间忘记了向祁刚才越界的行为。
篝火对面的另一辆猎鹰上，觉浅的邱文海被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恍惚间以为已经天亮了——这一晚上过得可真快，感觉自己才刚躺下去怎么就嗯？在打雷？
邱文海懵了两秒，转头向雷声的方向看去。
南边天亮了，还在打雷，对面车后座上的向祁趴在前座的椅背上，唇角带笑地看着前面的俞淮，两人离得很近，可是队长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什么情况？他还在做梦？
邱文海感到世界魔幻了。
没等他目瞪口呆多久，下一秒，被他抱在怀里当抱枕的长方体仪器忽的亮了起来，疯狂地滴滴作响。
邱文海连忙手忙脚乱地把它按住。
与此同时，南方天空中火光未及的位置，一颗流星倏然滑落。
“怎么回事？”俞淮听到邱文海那边传来的动静，转头问道。
向祁的目光错开俞淮，落到那颗流星上，意味莫名地眯了眯眼。
不过转瞬之间，那颗流星没入了火光中。
邱文海手指飞速在仪器上敲击着，额边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当看到仪器屏幕上显示的消息时，他浑身像接连从冷、热水中过了一通，彻底清醒了。
他近乎艰难地发出声音：“队长，刚才收到飞船最后的信息幸存者小秦他身上有炸弹，他”
说到最后，邱文海哽咽起来，紧咬着下唇，用力地锤了仪器一拳。
俞淮面沉如水，他替邱文海补全了：“小秦引燃炸弹，飞船爆炸了，是吗？”
“是队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邱文海抬起头，想到就在刚才，飞船上他曾经的队友全部死在爆炸里，比愤怒更多的是不解。
是啊，小秦为什么要这么做？俞淮也想不明白。
他们是来自黎明号的救援队，是来救小秦他们的，怎么会有人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把整艘飞船炸毁？
而且在拉蒙城地下车库和幸存者们对接的时候，救援队的人就已经对所有人进行了搜身，小秦的炸弹是哪里来的？
飞船上的其余人里甚至还有三个百里挑一的特种兵，怎么会连一个瘦弱的小秦都控制不住？
来到地面短短两天，这已经是堆在俞淮脑海里的第不知多少个疑问了。
“你先冷静一下，还有别的信息吗？”俞淮跳下车，走到邱文海面前，拍了拍他的背。
邱文海的脸埋在手心，用力深呼吸了下，整理好情绪：“没有，这条消息应该是大陈慌乱中发的，你还记得他那台老式电报机吗？黎明号应该也收到了这条消息。”
俞淮沉默了。按照邱文海的说法，这场爆炸事故俨然成为了一个无解的谜题。
“我觉得很蹊跷队长你说，他的炸弹是哪里来的呢？”邱文海抬头看向俞淮。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谁说只有炸弹才能爆炸了？”背后传来向祁幽幽的声音。
听到他的话，俞淮目光一凝——是的，并不是只有炸弹才能引起爆炸，一些化学物质同样可以，并且化学物质相接触的反应速度可比点燃炸弹快多了，操作也更简单。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化学物质又是怎样被小秦带上飞船的呢？
俞淮想起了小秦的那只蜡烛。
藏在空心的蜡烛里，似乎是个可行的办法，也没有人会想到要去检查一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使用过的蜡烛。
这只是一个初步的猜测，不排除别的可能性。
不管小秦使用什么手段，把什么可以引起爆炸的物品带上了飞船，眼下这个结果已经造成了。
最令俞淮费解的，仍然是第一个问题——小秦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记得刚和幸存者接头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兴奋的神情，怎么也不像是装的，现在想来，那种兴奋也可能是因为预谋即将实现而产生的。
俞淮记得昨天晚上柯乐和幸存者交流之后得到的信息，小秦和另外两个已经牺牲的同伴是在前往商场的路上才和中年男人他们遇上的。
这让人很难不怀疑小秦的来历，或许并不仅仅是拉蒙城里的幸存者那么简单。
突然出现的向祁，绑架植物人的神秘人，炸毁飞船的小秦一切未免太过凑巧。
这个拉蒙城还真是个大舞台，戏这么多。
俞淮回头，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向祁身上。
身后是被火光照亮的半边天空，向祁背着光，接收到俞淮的目光之后冲他歪了歪头，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在火光的衬托下显得像个妖孽。
飞船炸毁的消息似乎没能给向祁带来半点情绪波动，尽管他差一点就登上了那艘飞船，他的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这种反应就好像他早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飞船炸不炸，他有没有上船，都不在乎。
俞淮和向祁对视：“你似乎很了解。”
向祁：“一个猜测而已。”
“那你猜测一下，小秦是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向祁眯起眼笑了声：“俞sir怀疑我？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俞sir已经有想法了。”
要搞到可以发生爆炸反应的化学物质，那必然是在实验室或者化工厂，而拉蒙城的化工厂早已因为资源短缺而关闭了。
那么只剩下实验室。
再联系神秘人留下的，带有黎明号标志的破碎试管，以及他们一路向北的行驶路线——如果这两件事情并不是巧合，那么俞淮有理由怀疑，这是神秘人故意留下的线索。
线索指向曾经联盟总部所在的、和黎明号共用一个标志的北麓基地，那里也是全球最顶尖的瓦维洛夫研究所的旧址。
俞淮没有搭话，向祁继续道：“感谢俞sir没让我上飞船，差点我就没命了，真是好后怕。”
俞淮：“”看你那混不吝的样子，不像是后怕。我倒是有点遗憾。
“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俞sir为什么没让我上飞船吗？”
“因为你是重点怀疑对象。”俞淮淡道，他安抚性地对邱文海说了句：“早点休息，等明天再说。”
“好。”邱文海看看俞淮离开的背影，再看看向祁，对他俩的哑谜一头雾水。
好歹给在场的其他人翻译一下啊喂！
邱文海这会也没有心思去做阅读理解了，他关上仪器，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总觉得下一秒仪器又会滴滴跳个不停。
俞淮回到自己的车前，他没有上车，站在后座跟前，极具压迫感地俯视着向祁。
刚才晚饭时间，柯乐已经把他们现在的追踪任务跟向祁解释了一遍。至于为什么非要等到晚上，当然是因为俞淮懒得说，向祁也没兴趣问。
“你在拉蒙城呆了三年，有见到过什么可疑人物吗？”俞淮自认为自己问得还算委婉，毕竟他都没有直接问“你和那伙疑似非法分子是不是一伙的”。
“俞sir，我说过，我是个良民。”向祁无辜地眨眨眼，碧蓝色的眸子澄澈瑰丽，眼底那些意味深长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那只是俞淮的错觉。
这个人很会装傻。
继“这个人很可疑”之后，俞淮得出了第二条结论。
俞淮蹙着眉和他对视两秒，冷哼一声回了座位：“暂且相信你。”
他转身之后，黑暗里，向祁勾了勾嘴角，莫名的晦暗再次浮现在眼底。
不太好骗，该怎么办呢？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到了俞淮的守夜时间，轰炸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后座，向祁舒服地靠回椅背上：“俞sir，该你守夜了，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俞淮淡道。
“那我就先睡了，晚安。”
“晚安。”
三点左右，轰炸声终于停了，只剩下天边的火光还忽明忽暗地亮着。
俞淮微垂着眼睫，望着拉蒙城的方向，夜晚的潮气让他纤长的睫毛蒙上一层水汽。
虽说习惯了，但他其实不太喜欢一个人守夜。
一般人守夜的时候可能会思考一下人生，追忆一下曾经美好的地球生活，俞淮却没什么可想的。
五年的记忆着实有些单薄，更何况是孢子爆发、地球陷落的这几年，记忆全部被接连不断的任务填满，不仅单薄，还单调。
每一处无趣的细节都盘过两次之后，再也失去了回忆的必要。
夜晚很漫长，但捱过去之后，也不过是一瞬。
四点，俞淮叫醒了负责下一个时间段的柯乐，闭上眼睛进入睡眠。
短暂的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南方天空里，天光逐渐吞并了残余的火光，只余下一大片黑云，从地平线一直蔓延到天上。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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