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卡昂没有爱情

　　
方紫妍和向北说过自己会来一次“欧洲之旅”，她在结束巴黎的学业后就开始着手这件事。那段时间忙着毕业、工作和旅行准备的事情，也就没有联络向北。她知道向北一定会十分想念她，也想看看一段时间不联络会是怎样。Tina说，她这是在冒险。但她认为，如果向北真心爱自己，这样的冒险值得。
准备出发前，她还是决定给向北发封邮件，把自己的计划和真实想法告诉他，也算是稳定“军心”，同时也是给自己的“冒险”买个“保险”。
Tina约她回卡昂小住几天，说是以后她回到国内，这样的机会就会变少了，要她回去再感受一下生活了五年多的城市。她也是许久没见Tina，有些想念，还有她的宝贝，于是就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
Tina是她在卡昂五年的最大收获，也是她在法国唯一的朋友。她们无话不谈，一起欢乐、一起悲伤、一起感受着诺曼底海峡的种种生活日常。她见证了Tina的幸福时刻，见证了Tina从少女成为母亲的转身，而Tina则见证了她第一段感情的开始和结束。
对于爱情和婚姻，方紫妍一直这么认为——“婚姻就像我们在黑夜里走的路，前途茫茫。既然要走，就一定要找一个可以放心将自己托付的人一同走！”尽管第一段感情曾经让她变得十分不堪，但她依旧坚信自己会找到真心爱自己的人，她希望并且也愿意相信这个人就是向北。
Leo是第一个走进她生命的男人。
在法国的前三年，方紫妍把自己完整的交给了Leo，曾经很执着的认定他就是那个可以放心托付终生的人，事与愿违，最后的结果还是狠狠地打击了她。
和所有的女人一样，空闲的时候方紫妍也会拿Leo和向北进行比较，去想他们的好与不好，这种无聊的比较使她找到两人的共同之处——骨子里都浸透着浪漫的气质。不过，Leo的浪漫是西式的——开放、热烈，有些像法国人，有时候会让人感觉不自然；向北的浪漫是中式的——含蓄、细腻，总会让自己感受到一股浓情蜜意。只是，对于向北的这种浪漫，还只是停留在方紫妍的虚拟世界中，她希望现实中的向北亦是如此。
Tina的丈夫为她买下了那套婚前一直居住的公寓，说是要帮妻子保留人生最美好的回忆。那套公寓在运河边，离方紫妍以前的住所不远，此次卡昂故地重游，它便成了方紫妍的临时“寝宫”。当初，她们之所以选择居住在这里，不仅因为推开窗户就能看到美丽的运河，更重要的原因是房租便宜。
Tina是广东人，所以，受她的影响方紫妍喜欢上了粤菜。也因为这个原因，在卡昂大学读书的三年时间里，方紫妍选择了一家粤菜馆作为自己勤工俭学的基地。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广东人，他们在卡昂已经生活了30多年，差不多快变成法国人了，只是从他们对食物的喜好上还可以判断出籍贯。
在法国做招待是一件体面的事情。法国人很礼貌，即使对招待也是以礼相待，这不仅使方紫妍喜欢上这份工作，更从这份工作上得到了不少的意外收获。
Tina是在方紫妍离开卡昂前结婚的。她的丈夫是一位中法混血儿，一位非常帅气的法国小伙儿，是她们的校友，比她们早两年进入卡昂大学。因为出生就在法国生活，对于中国基本上一片空白，但他自己却说，自己感觉已经在中国生活过几个世纪，Tina也就借此取笑他，称他为“流亡在法国的中国化石”。
认识Tina的丈夫前，方紫妍总以为法国人的浪漫是随性的，不存在天长地久的浪漫。Tina的丈夫用事实告诉她：爱情真正降临时是没有国界的。
Tina和她的丈夫经历了五年的厮磨最终走进了幸福的婚姻殿堂。那一刻，看着自己最好的姐妹在圣洁的教堂里脸上绽放出幸福的微笑，方紫妍不禁泪流满面——也许，是对朋友的祝福；也许，是对自己的期许！
这间公寓对于方紫妍来说并不陌生，算是她和Tina以前经常独处的地方。房间做了一定程度的翻新，但里面的陈设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足见Tina老公的用心。窗棂被漆成了大海的颜色，Tina说这是她老公的要求，因为他喜欢大海，他说结了婚两个人就合二为一了，他必须将自己溶入这里，只有这样，这个地方才会富有生命的意义。
方紫妍原来的计划只在卡昂停留一周的时间，却被Tina硬拉着小住下来，算是作为她执意回国对闺蜜的补偿。方紫妍想想反正这几个月的时间也没打算继续工作，这样也好，下次再见他们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在卡昂小住的这段时间，除了Tina两夫妻，她还去拜会了以前在这里的旧友，包括那家餐厅的老板夫妇。可能是因为分别的时间太久了，大家除了普通的寒暄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也因此，每次的小聚都不会太久，于是，她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浏览这座曾经生活过的城市。
在逛运河的时候，方紫妍时常会在以前的寓所前停留，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眼前的景象总是会发生跳跃性的变化。偶尔窗户里会探出一颗脑袋，仿佛是以前的自己。轻柔的长发在被运河之上的微风掠过时，微微颤动；红润的脸颊上总是露出浅浅、柔美的微笑；眼神里总是充满了美好的想象；撅起的嘴唇总透露出一丝倔犟……就是眼前的这间小屋，曾经承载了她无数的欢笑与眼泪，也放飞了她无数的梦想与纯真；就是眼前的这间小屋，曾经承载了她的爱情，见证了它的开始与幻灭……眼前的这间小屋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Leo。
曾经有无数个日子，他们在这里耳鬓厮磨，消磨时光，即使不在一起的时刻，也会用电话传递各自的气息，在心里思念着对方。记得有无数个夜晚因为对黑夜的恐惧或是被胃痛的折磨，Leo半夜驱车赶来守护她。也正因为这一点，在过去的几年里，方紫妍死心踏地的将自己的身心交给了他，直到有一天她被他扔在了漆黑的、冰冷的海滩上……每次想到那个场景，方紫妍都会在心里累积一份对他的憎恨。很奇怪，日子长了，那些憎恨居然会自动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些平静。
虽然诺曼底海滩是一个曾经令方紫妍伤心欲绝的地方，但也是她记忆深处最绚烂多彩的地方。以前在卡昂的时候，大部分空闲的时间都交给了这里。也说不清为什么喜欢来到这里，虽然感觉上还不如国内大连的风光美丽，但就是莫名其妙的喜欢。
以前，方紫妍喜欢将车停在某一处，然后光着脚顺着海岸线走到很远的地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只是就这么漫无目地的走着，偶尔会被海鸥吸引住，脑子里便开始跳跃起来，想着不远处就是英吉利海峡就会想到也许穿过这个海峡就可以到达中国吧，那个时候，也正是她想家的时候。
所有在国外的中国人，大抵上都会想留在当地，他们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得到一张绿卡，一张可以证明自己与当地人身份相同的卡片，为此，他们不断学习、工作、掌握当地语音，以便更好的融入，不断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而利于他们与本地人的竞争。
在法国的七年时间里，方紫妍身边不断会有类似Tina的中国女孩儿因为婚姻而拿到绿卡，这种捷径对于方紫妍来说，多少会有些刺激作用。也曾经有过无数个这样的机会出现，但她还是喜欢婚姻的纯粹性，最终选择了靠自己的努力去获取这一切。
方紫妍的骨子里还是很中国。十几年中国文化的陶冶，在这个开放、文明的西方世界里非但没被消除，反而与这个世界融合地异常完美，这使她显得更加出众。在很多法国男生眼中，方紫妍既有中国传统气质，又有法国人的浪漫思想，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式美女。不论是在卡昂，还是在巴黎，方紫妍都能遇到狂热地追求者，但都被她一一拒绝，其实这种放弃以前多半是因为Leo。方紫妍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Leo没有放弃她，也许她们现在已经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也许会像Tina一样孕育着新的生命。如果是那样，她们应该会是很幸福的一对，尽管物质上并不富有……
驱车来到海滩的时候，方紫妍发现眼前的地方就是那天晚上Leo弃她而去的地方。不知道这是神明的旨意还是自己潜意识的趋向？
站在空旷的海边，看着海鸥时高时低在水中滑翔，她心中突然涌出一种不舍的情结。是的，七年多的法国生活，说切断就切断，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比爱情更重要呢？
对于某些人来说，爱情算不了什么——因为有现实的残酷在阻隔。
在方紫妍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里，Leo那天晚上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画面都挥之不去。
那天的海滩格外冰冷，尽管冬天还没有到来。
他们找了块礁石席地而坐，大家都很沉默。那时候，方紫妍刚从中国返回，按照Leo的意思，返回前去见了他的母亲。
以前Leo从来不向她介绍家里的情况，只有这次，是他主动提出，希望方紫妍去见见他的母亲，还特别强调这是出于母亲的意思。
Leo的家也在东北，只是分属不同的省份。方紫妍的父母在哈尔滨，而Leo的父母在沈阳。
两家的情况不尽相同，Leo的父母都是十分平凡的产业工人，虽然达到了退休的年龄，但因为还有两个孩子在读书，他们不得不继续工作，这让方紫妍深深体会到做为父母的艰辛，同时也找到了Leo勤奋的原因。
Leo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跟他的年龄差了好多，目前都在辽宁大学读书。方紫妍的到来让这两兄弟感觉到很兴奋，他们围着她问长问短，话题大都是关于法国的民俗风情，很少涉及到他们的哥哥，这让方紫妍感觉到他们兄弟之间情感的稀疏。
Leo的父亲很老实，跟方紫妍基本上不做交流，只是不停的走进走出，用行动欢迎着这个远方而来的“贵客”。Leo的母亲始终绷着一张脸，也不和方紫妍交流，只是不停的拿她那双微肿并且有些像鱼眼似的眼睛盯着方紫妍看，弄得方紫妍浑身不自在，唯恐哪里出错。
在Leo家呆了小半天，除了和那对双胞胎兄弟交流之外，再也没有人和方紫妍交流。只是在晚饭后起身即将告别的时候，Leo的母亲才冷冰冰的对方紫妍说：“我要跟你谈谈。”
方紫妍对于长辈的指令一向都十分顺从，但是在当时，她的内心却有一种无名的恐惧，白天的情形给她一种不好的感觉，而此刻，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Leo的母亲支开了所有的人，客厅里只剩下他们，她指着面前的沙发，面无表情的示意方紫妍坐下。
“知道我要和你谈什么吗？”
“不知道……”
“你们不合适，分手吧！”
“……伯母……”
“听我儿子提起过你，也知道你们是相爱的，可是没用，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能看到我们家的情况，更能感觉到我们家对Leo的需要程度。他和你不同，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家庭富足的孩子，可他还要担负两个弟弟念书的责任，你们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所以，请你离开我的儿子吧！”
“不！伯母，请不要分开我们。我和Leo是真心相爱的。我爱的是他的人，不管他的家庭条件如何，我都会一如既往的爱他。您说的没错，虽然我有个富足的家庭，但这并不能成为我爱Leo的障碍，况且，我的父母都很开明，他们不会干扰我和Leo交往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开明了？是我在干扰你们的交往是不是？我是你们最大的障碍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伯母！”方紫妍从来没有想到与Leo交往会有一天要独自面对这样的场景，那一刻她显得十分慌乱，有些埋怨Leo，为什么要将自己推向这种境地。
“我只想告诉您，我和Leo是相爱的。不管环境有多么艰难，我都会和他在一起的。如果有一天，我们结婚了，会一起来承担对这个家庭的责任，请您相信我，我会是一位好妻子，也会是一位好儿媳的。”
“你说的我都相信，可……你们就是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有些事情没有什么为什么！”
“请您……给我一个理由，好吗？”
“没有理由！我说不行就不行！”
看着Leo母亲激动的表情，方紫妍的倔犟也突然发作起来，那种即将被人夺去爱人的愤怒刺激了恶劣的情绪，面对这样的母亲她几乎要丧失了给与对方最起码的尊重，而良好的修养又使她快速得到平复。
“伯母！请您先冷静，不要这么激动，好吗？这样对您的身体不好。刚才是我不对，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肯请您看在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份上原谅我！”
……
也可能是方紫妍的突然冷静吓到了Leo的母亲，好半天，她保持着沉默。
“孩子，实在是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答应你们在一起，请理解我这位做母亲的心吧，放手吧，让Leo离开你，好吗？”
无法理解这位母亲的固执，看着几乎哽咽的她，方紫妍突然感觉好心痛，从鼻腔到头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怆刺激着她，使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Leo的母亲越是这样，越是让方紫妍感到冷静。她知道幸福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婚姻更加是两个人努力的结果。那一刻方紫妍已经不去在意Leo母亲的想法了，唯一想尽快知道的就是Leo的想法。
“伯母，您忙了一天，累了，也该休息了。我先告辞了，请您保重身体！”方紫妍冲着Leo的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由衷的！
“孩子！记住我的话，放手吧，离开Leo，求你了！”
走出很远的地方方紫妍还能听到背后传来Leo母亲的叮嘱，那声音像一把利刃不断刺痛着她的内心，无法平复，也无法安宁。那晚，沈阳正下着雨。
诺曼底的海滩没有雨，却十分冰冷。
“请原谅她吧！她是一位好母亲，很善良……”
“为什么要我原谅她？她做错了什么？”对于Leo的开场白方紫妍有些气愤。其实，她并不在意Leo的母亲怎么想、只在意他的想法与态度。
“妈妈打电话给我了……她讲……那天你哭了。”
“知道我为什么哭吗？”
“……Lisa，我们分手吧！”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没有哪里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哼……你还真是你母亲的好儿子，连说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一样的不讲道理……”
“是！你现在看明白了吧，那么，就分手吧！”
“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
“难道真如你母亲所说的那样，我们的家庭悬殊？你的负担太重？还是说……你另有新欢？”
“随便你怎么想。”
“Leo，你不可以这么对我，要知道我们这些年一路走过来多么的不容易，要知道我有多么爱你。爱情就像是一种病菌，一旦蔓延就难得收拾了。知道吗？我现在已经离不开你了。我习惯了你的气息，习惯了你的身体，习惯了你的微笑，习惯了你的忧伤……习惯了你的一切一切！不要扔下我，好吗？那样我会死掉的……”
“Lisa，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洒脱点儿好不好？”
“洒脱？什么是洒脱？怎么洒脱？”
“这里是法国，不是中国！”
“那又怎么样？”
“我们不要再为责任而活着，好吗？大家好聚好散吧。再说，当初我们在一起也是因为大家一时寂寞才走到一起的。现在，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去走了，就放手对方吧，不要再纠缠了。”
“一时寂寞？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什么是事实？事实是这几年来我们一直相爱着，这一点你我都能感觉到，你敢说不是吗？”
“如果是这样，我只能说，Sorry，我给了你错误的信息。”
“是吗？那你之前在这里和我的海誓山盟都忘了吗？”
“那是我骗你的。你还真是天真！海誓山盟，只有你喜欢的琼瑶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我怎么可能相信呢？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那是因为我害怕寂寞，害怕一个人在这里孤独的生活，明白吗，傻瓜！”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呵呵……其实，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呀，恨我吧，那样我会感觉到好受些！”
“不……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你讲出来好不好？Leo，我知道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家庭的原因。我去过你家，我知道你的难处。你父母年老了，你还有两个弟弟在读书需要你的资助……这一切，我都清楚。不过，Leo，不要紧的，我会和你一起努力赚钱的，我用空闲的时候多打两份工，这样就会有多一些的钱可以给你寄回家了。相信我，Leo，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我们两个人相爱着，没有什么困难会难到我们的……”
“够了！我的事情自己会搞定的。Lisa，你再这样纠缠下去有意思吗？”
“Leo，我爱你……”
“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么就请放手吧！”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可能！”
“我知道，你离开我是因为绿卡的问题，对吗？请再忍耐两年，好吗？”
“这不关绿卡的事情……”
“不要骗自己好吗？”
“我没有……”
“不要离开我！”
“该说的我已说了，所有的一切就到此为止了，你请保重吧！Au  revoir！”
Leo扔下了那句话后头也不回的就开车走了，将方紫妍一个人留在了黑漆、冰冷的海滩。冷风中，她不停的流泪，不停的呼喊Leo的名字，直到深夜的时候，Tina和她的丈夫找到了她。
那晚之后，方紫妍度过了生平最难熬的一段时光。病痛接踵而至、新旧叠加，似乎要在一夜之间摧垮她。除了浑浑噩噩之外，方紫妍别无他想，整个人像废掉一样。幸好，那段时间有Tina，在她身边一直悉心照料着，陪她散心，和她聊天，直到完全康复！也因此，她们的友谊在那段时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增进和巩固，这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一个人可以没有了爱情，但绝对不能失去友情！
方紫妍自己也没想到，此次卡昂之行会再次与Leo重逢。他们重逢的地方是离市政广场不远的一间咖啡馆，恰好是方紫妍和Leo以前常去的地方。
那是一幢有些年代的商业建筑，据说是诺曼底战役后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建筑之一。坚硬、凹凸不平的墙面在日光的照射下会发出幽冷的光芒，这种光在寒冷的冬日里会锐利无比，足以刺穿一个人的心脏。
重新坐在一起，开始的局面总是很尴尬，没有人主动开口，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时光的流逝。这种静默的空气很容易陷入往事的轮回之中。
方紫妍用调匙搅动杯中的咖啡，散漫的目光投向窗外的蓝天之上。在一团团云朵之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曾经青涩的自己。于冰冷的建筑之中，在艳阳的午后穿行于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街区。风从耳边掠过，闭上眼，站立在某一处，聆听自然的声音。偶尔会有一位法国小伙儿从身边经过，善意的吹着口哨，会让她在心底绽放一个得意的微笑……当她睁开眼时，看见不远的地方正站着一位和自己一样肤色的男孩儿，一件蓝色方格衬衫、一件灰呢外套，一条水磨蓝牛仔裤，一条灰色围巾，如同这座城市，简单、赏心悦目！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深邃而幽远，脸上绽放着青春而友好的微笑，表情略显复杂，似欣赏又似期待……在卡昂遭遇这样的男孩儿是方紫妍来法国之前的憧憬，但是，憧憬一旦跌入现实会让人激动的喘不过来气——一下子，她呆住了，睁大了眼睛，想说点儿什么，舌头却僵硬的无法转动，空气像此刻一般静默。
“Excuse  me……”很好听的男声穿透方紫妍的耳膜，沁入心脾，触动一颗涌动的少女的芳心，她变得紧张，脸莫名的红热起来。“You  are  Chinese?”
……
“Lisa……”同样是那个好听的男声响起，不仅打破了眼前的静默，也打断了方紫妍的回忆，如同当年Leo打破当时的静默后又击碎她对爱情的美好想象一样。
……
没有回答，只有漠然的注视。
经过这几年的消磨，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方紫妍已经将他从记忆里消除了，虽然不是很彻底，但至少不会再为这个男人于黑夜之中悸动、悲伤。当她再次将目光投向Leo的时候，居然十分坦然。
不知道是岁月的消磨还是这些年Leo所经历的事情太多，此时的他已不再是七年前在卡昂街头偶遇的那个青春、纯真的少年了。
“听Tina说，你现在住在巴黎？”
“是的！”
“要回国了吗？”
“是的！”
“有新男朋友了？”
“是的！”
“还会回来了吗？”
“我订的是单程票。”
“哦！”
……
“再有一年你就可以拿到绿卡了，就这么放弃，值得吗？”
“跟爱情相比，这不算什么！”
“呵呵！你还是那样，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改变！”
“有些东西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就会改变，有些东西即使过再长的时间也不会改变！”
“你还在恨我？”
“你？……呵呵，早就没有了爱，又哪里来的恨呢？”
“因为他？”
“……有一点你没有改变……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很明显的感觉到Leo的语气中掺杂的那些妒嫉的成分，如果是以前，方紫妍会幸福的昏倒，可是现在，只会让她感觉心烦意乱。
Leo是从Tina那里得知方紫妍来卡昂的消息，和方紫妍的约会也是通过Tina达成的。其实Tina也不太想看到方紫妍因为一段未知结果的爱情而放弃即将到手的绿卡，她在得知Leo离婚的消息后，就一直鼓动着Leo重新追求方紫妍，希望能用这个办法把方紫妍留在法国。
起初，方紫妍是拒绝这个约会的，那段感情已在那个夜晚随着Leo的绝情而去，她不愿再回忆过去，更不想再回到从前。但是她始终没拗过Tina，还是来赴约了，什么都不为，只是单纯地为了她和Tina的那份友谊。
还有一个原因，Tina说Leo已经离婚，方紫妍很奇怪自己的内心居然会因为这个消息而漾起一阵莫名的小快感，那种小快感不亚于将自己的敌人击倒在他的主场上。她感觉自己有些幸灾乐祸，就像每个被男人抛弃的女人一般。
当方紫妍看到Leo的那种疲惫不堪的样子时，那种小快感却一下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给与自己的悲哀——悲哀自己日益增长的俗气与思想上瞬间的猥琐。
Leo的现在所做的一切在方紫妍看来不过就是“一个为了绿卡而选择婚姻，放弃爱情的男人，在尝到婚姻失败的苦果后渴望找回最初的情感”而已。只可惜，自己已经不是他寻找的对象。
“你呢？过得好不好？”
“Tina是不是跟你讲过什么？”
“现在是我在问你，关Tina什么事？”
“……呵呵！如你当初所说，我的婚姻结束了……”
“如我所说？你的婚姻结束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真的忘了？”
“什么？”
“分手时你对我所说的那番话……算了！不记得也好……你是对的！跟爱情相比，其它的算不了什么。可惜，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Leo，向前看吧！人总是在患得患失中成长的。就像现在，你失去了婚姻，但你赢得了绿卡，这不正是一种平衡的生活方式吗？”
“平衡？你不觉得这是一种上帝给予我们这些人的残酷现实吗？”
“我们这些人？噢！不！是你这样的人！上帝虽然制造了这种残酷的现实，但他没有逼着你去做抉择！”
“……呵呵！你说的很对，有很多事情是我们亲手造成的。为什么事情发生了就不能逆转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洒脱了？过去了就过去了，逆转？哼……即便是逆转又能怎样呢？”
“最起码会有很多完满的结局！”
“是吗？”
“对！比如……我……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你……都已经成为过去，过去！懂吗？我们不过是两只漂流的浮萍，相遇与擦肩没有什么分别，大家的目标不同，因此所选择的方向自然也就不同。”
“可我们今天再次相遇了……”
“是！我们今天是再次相遇了，是两位中国人在异国他乡相遇。这在法国是最平常不过的事，难道你认为这样也应该有不同寻常的寓意吗？？”
“可我们不是普通的两位中国人，不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我们是曾经的恋人，曾经许下海誓山盟的恋人。你不觉得这样的两个人再次相遇就意味着他们的缘分还没有完全散尽吗？”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如果Leo的这番话在分手后的一年内对方紫妍说，她会毫不犹豫的重新投向他的怀抱，但此刻，这番话却激怒了方紫妍。“‘曾经的恋人’？‘海誓山盟’？现在你全用上了。当初呢？当初你把我一个人扔在海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这些？当初面对一个泪流满面、孤立无援的女孩子的乞求时你为什么不说这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谁允许你伤害了一个人后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来谈这些？……如果你一定要我为今天的这个约会找个理由，那么你就听好了——今天的相遇不过是一个曾经被你伤害过的女人来看一出可以令她产生快感的戏剧——一种借他人之手报复后所产生的快感，你满意吗？”
“你真的这么恨我？”
“我说过了，爱已经没有了，何来的恨！”
“Lisa，知道吗？我知道对不起你，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向上帝忏悔，无数个深夜，我都在噩梦中惊醒，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总是祈求得到你的原谅。真的，这些年……我一直忘不了你，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你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要你等我的，一旦拿到绿卡我会再来找你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的兑现这个承诺……”
“够了！真应该庆幸当初你抛弃了我，更应该庆幸这些年我逐渐清除了对你的所有记忆。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这样的人——卑鄙、下流、无耻，你当女人是什么？你当婚姻又是什么？你这样的人还配谈爱情？不，你不配！”
“是，我不配！我该死！可是，看在我们以前相爱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爱你的……”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就为了那个你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人？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所谓的爱情只能存活于虚拟的世界里，没有阳光、没有雨露，一旦暴露于现实之中，它会迅速枯萎、凋落的。”
“那是我的选择，我的路我会自己走，用不着你操心！”
“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再次受到伤害！”
“……哼……还会有谁比你更残忍的伤害我呢？”
“Lisa……”
“我想，我们可以到此为止了，谢谢你的咖啡！Au  revoir！”
“Lisa……”
方紫妍感觉到自己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点，她不再理会眼前这个男人会有什么感受，就像当年他在海滩上不理会自己的感受一样。
方紫妍迅速离开了那间咖啡馆，带着一丝愤怒、也带着一丝“复仇”后的快意离开。
走了好远，方紫妍才停下来，发现已经到了奥恩河畔。
河上有船，也有风。船川流不息，风肆意席卷。一丝浓郁的河水气息让方紫妍猛地呛了一下，眼泪顿时止不住流了下来。那一刻，她知道，那眼泪不是因为河水的气息，而是因为那如烟的往事……
方紫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认真地欣赏着奥恩河的风景，卡昂的所有过往轮番在脑海中掠过。
一切都过去了，生活了五年的卡昂，早就已经没有了方紫妍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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