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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酸闲


陆酥撑伞走到刑部衙门,徐漱石的值房内,传来他呵斥官员的声音。

        陆酥让门口的小吏迟些进去通传,自己站在廊道上听了会儿雨。

        她看到檐下躲雨的燕子,那是一只肥嘟嘟的啾啾,嘴里还衔着一枝青绿色的嫰麦穗。

        陆酥吹了声口哨逗弄它,它“叽”了一声,嘴里的麦穗掉到了陆酥肩头。

        她将那枝麦穗放到了窗台上,走远了些,让那只肥啾啾可以重新拿回自己的口粮。

        值房的门帘子被人掀开,房内的官员鱼贯而出,他们见到廊下赏雨的陆酥,纷纷向她拱手作揖,陆酥也回了一礼。

        值房内响起朗润的男声,“陆小二,是你在外面吗?”

        陆酥进到房内,徐漱石正在翻箱倒柜找东西,他对房内伺候茶水的书办道:“橱子里的那两罐野生蜂蜜呢?本官不是让你收着的吗?”

        那书办看着空落落的橱柜格子,拍了下脑袋,“上回堂官家的小姐来值房时,顺手拿走了,小人忘记向堂官回明了。”

        徐漱石嘟囔了几句,吩咐书办去沏壶金银花茶来。

        又把榻上的书收拾了一下,用自己的罩衫掸了几下陆酥要坐的地方,“我这里乱,你先将就着坐下,我边收拾边和你说话。”

        陆酥绕到碧纱橱后,看到床上的铺盖,皱眉道:“你怎么冬天的棉被还没有换掉?这么厚重的被褥,夜里睡着不热吗?”

        徐漱石正在收拾书案,还有散落在各个角落的书卷,见陆酥在碧纱橱内给自己拾捡脏乱的衣物,他近前阻止道:“你别动手,过会子,家里会打发婆子丫鬟给我收拾。”

        “衙门里的书办不是也管清扫房间吗?”

        “我睡觉的地方不想他们收拾。”徐漱石把床上的被子叠了一下,“我也一直宿在值房内,隔个三天左右,让家里的女使过来收拾一下,也是赶巧,乱的时候你就来了。”

        他把一双换下的袜子团了团,塞到衣橱中。

        陆酥“哎”了一声,把那袜子放到了木盆里。

        “脏了的衣物,不要和洁净的衣物放一块儿。对了,圣人不是赐了两名姬妾给你吗?听七七说,你把她们送到乡下的田庄子里去了,你身边也缺个知冷知热的体己人,七七说,其中一位娘子还挺喜欢你的,你倒不识好歹得很。”

        “七七怎么事事都和你说?我看着那两位娘子没什么感觉,她们本就是服侍圣人的宫人,我和她们说了,想要自由婚配的话,我出钱银给她们置嫁妆。”

        书办提了茶水进来,徐漱石在里间红木雕花柜中,找了一套新茶具出来。

        “别收拾了,出去喝茶吧,你找我肯定是有事说。”

        陆酥坐到外间的罗汉榻上,接过徐漱石递给她的热茶。

        “隔壁都察院狱中,关着方自如方大人,我想见他一面。”

        方自如在苍州驻守十年之久,带领铁骑和对苍州虎视眈眈的瀛国军队屡屡交锋,保护苍州百姓平安。

        只因前些时候上疏圣人,希望朝廷拨款修建边防长城,被内阁驳回七次。

        加上朝廷总是克扣边防将士的军饷,他终于忍无可忍,上疏直言圣人将国库钱银靡费在不必要之处,其中有一句很犀利的话,“庙里偷灯油的老鼠都是脑满肠肥,庙外道路上的百姓破衣烂衫、瘦骨嶙峋,这是在供佛,还是在杀生?”

        郑令月看到这几句话,问朝堂上的官员,谁能答方自如的这个问题?百官皆是哑口无言。

        监察卿来索礼呈上方自如的“罪状”,郑令月赞来索礼手中的奏疏,便是最好的答案。

        徐漱石当时也在朝上,他在心里叹了好几口气,神熙危矣,国将不国。

        徐漱石看着自己茶碗里浮沉的金银花,缓缓开口道:“陆小二,我可以让你见到方大人,但是徐家当年的案子,你不能问他,你也不要起心思,为徐家翻案。”

        “可方大人一死,知道当年徐家案子实情的最后一个人证也没了。七七是定国公府剩下的唯一血脉,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爹娘还有五个哥哥的真正死因。她是史官啊!可她手中的笔竟不能为自己的父母手足正名,徐家满门忠烈,他们才是该进功名祠的人。”

        徐漱石放下了手中茶盏,到书架上找到了《涿阳郡志》,他翻到一页,指给陆酥看。

        “当年给苍州前线押送粮草的官员,乃是圣人身旁那位掌印太监魏朝的同族兄弟。徐家的案子,和圣人也脱不了干系。你翻当年的旧账,若伤及圣人脸面,你的下场不会好过方自如。”

        徐漱石阖上了书,“我答应你,若有一日承继正统,我来为徐家正名,让七七用她的笔,将徐家的功绩如实记入史书之中,将定国公夫妇和五位公子的牌位,将战死苍州的那些徐家军的牌位,亲自迎入功名祠中,受万世香火供奉。”

        “方大人的判决没有半丝转圜余地吗?”

        “没有,我和阿闲都尽力了,可来索礼给方大人扣的帽子,是通瀛卖国,他确实用了自家的银子买军粮送给瀛国的军队。”

        “那是瀛国的军队吗?那些都是瀛国从苍州俘获过去的战俘,他们手里没有武器,却要在阵前和我们神熙的铁骑拼杀,都是手足同胞,眼睁睁看他们饿死吗?方大人有罪,也是罪在过于心软,都是他带过的兵,他怎么能不心软呢?”

        陆酥不过说了几句,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她实在是不明白,方自如这种卫国英雄要受凌迟,朝堂上那么多贪官污吏却能在榻上酣眠,可以得善终善果,甚至死后能入功名祠。

        徐漱石递了块帕子给陆酥,温声道:“不要想方大人的事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我和阿闲已经给慈幼堂那些孩子办好了通关文牒,你记得玉京的不夜坊吗?”

        “嗯。”

        “锦鲤娘子要带着元时,带着不夜坊里的那些百姓,迁到瀛国去,秦淮十里的那些娘子们,会领养慈幼堂里的那些孤儿,在瀛国抚育他们成人。”

        “瀛国国富力强,不夜坊迁到那里,是条好出路。”陆酥想到了什么,“等等,他们去瀛国,能入当地的户籍吗?”

        “可以,瀛苏看在你的面子上,允准了。”

        “看在我的面子上?”

        徐漱石笑道:“阿闲模仿你的字迹,给瀛苏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书信,甜言蜜语说给他听,他能不允准吗?”

        徐漱石想到元闲当时下笔,写一个字要酝酿许久,写一个字要叹一口气,写完后,又跑出去干呕了许久,可见那封书信的肉麻程度,徐漱石都不敢展开来读,直接用蜡油封住了,快马送到瀛苏手上。

        瀛苏回的那封信,元闲看过后,撕碎焚毁,连续骂了瀛苏小半个月。

        徐漱石也看过瀛苏的回信,他真希望自己能换双眼睛,换双没有看过这些肉麻情话的眼睛。

        陆酥向徐漱石摊开掌心,“那阿苏肯定回了信,你把回信拿给我看。”

        徐漱石:“你去问阿闲要吧,他收着。”

        “向我要什么?”门外响起元闲的声音,他散朝后去阴阳门子值房找陆酥,想要等她下工,和她一起回陆家,知道她来了刑部衙门后,火急火燎跑过来的。

        元闲进房,饮了搁在陆酥手边的茶盏,“你这里的金银花茶放的冰糖不够。”

        徐漱石撇嘴道:“又不是沏给你喝的。”

        元闲环顾房内,没见到第三人的身影,眉头微微一皱。

        “你房内也不留个伺候茶水的人,我想喝苦口师,你叫人给我沏一壶。”

        陆酥:“你这么渴吗?拿起我的杯子就乱喝。”

        陆酥去茶桌上找了个新杯子来,倒了一杯金银花茶,抿了一口。

        “这个甜度刚刚好,再多放些冰糖,就很腻了。”

        元闲:“大佬叫我们回家吃顿饭,我想给斯斯宣宣买些小玩意儿,是买珠花好呢?还是买首饰好呢?”

        陆酥:“珠花首饰?你上回不是让人抬了十个大箱子去我家,她们还是小孩儿,用不上这些。还有你送的云锦绸缎,我家的库房实在塞不下那么多,也穿不过来。”

        陆酥想到徐漱石送给自家侄女儿的那两套雏人偶,以二十四节气为主题,每一个布娃娃都做得精致可爱。

        “徐小六,你上回送给斯斯宣宣的那些雏人偶在哪里买的?让阿闲去那家店里挑些小孩儿爱玩的玩意儿,不要成天送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徐漱石:“我自己绘的图,找绣娘定制的。”

        陆酥:“哦,那你今日和我与阿闲,一起去我家吃饭,路过街市时,可以帮着挑一些斯斯宣宣爱玩的小玩意儿。你每回送的东西,那两小人儿都是爱不释手的。”

        她拧了下正在品茶的元闲的胳膊,嗔怪道:“哪像这个人,只知道送贵的,从来不送对的。”

        元闲的心思都花在陆酥一人身上,而且除了陆酥之外,其他女子的心思他都捉摸不透。

        比如陆东楼两个心肝肝闺女,这两奶娃娃会甜甜地喊徐漱石姑父,只会喊他怪叔叔,他快嫉妒得发疯了。

        他道:“徐小六,你不是和我说,你们刑部最近收了几个大案子,应该没空去陆家吧?”

        陆酥看元闲一直用眼睛刀徐漱石,一把拧住他的耳朵。

        “你臭毛病又犯了是吗?徐小六,你要是真忙,我留在这里帮你一起理卷。”

        “疼疼疼!”元闲的耳朵都被揪红了,“徐小六,你一起去吧,但是不准抢我在斯斯宣宣面前的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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