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说实话，李一里不太紧张。
这样大大小小的检查李一里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女寝的宿管不是特别严，一般就象征性走个过场，男寝那边才是真正算得上“人间炼狱”，男寝的所有宿管在她们班男生眼里都是被称为
“芜城福尔摩斯”的存在，男生藏在任何地方的手机还有各种违规物品，宿管扫一就能发现那些小伎俩，尤其是到了高三，火眼金睛更是练得炉火纯青，男生们简直苦不堪言。
所以这次她也只是转身进卫生间去洗漱，并没有太过在意。她在卫生间里闭着眼洗脸的时候，就听到宿管阿姨在宿舍里来回走动的声音。
“午睡了也要记得叠好被子听到没？”
“哎呦你们这东西得摆整齐点。”
“这地记得要打扫，看看这脏的。”
……
李一里洗完脸出来时，宿管阿姨还没开始查东西，她围着宿舍来来回回指出问题，宿舍里的人都或坐或站，也围成一圈，和宿管笑嘻嘻地开着玩笑。李一里拿起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准备去睡觉。
本来微阖的宿舍门突然打开，一群人惊疑的目光里，生活主任逆光站在门外，看不清表情：“宿管怎么还在查这个宿舍？”
这个整个年级的人都闻风丧胆的中年女老师，以一贯强硬的作风和“严酷”的手段将青春期带着些许叛逆的少年少年们治得服服帖帖。这时候，她就站在门口，冷眼扫视着周围。
宿舍里本来都坐着的人这个时候都自觉站起来了。
生活老师慢慢踱进来，李一里手里还攥着那方毛巾，却是大气也不敢出。宿管此时也端正了笑脸，解释说：“刚查完。”
“那就上去吧。”生活老师点点头，随意环视了一下四周，转身准备走。
“老师，这边还没检查呢。”
袁微突然说话，阻住了本来要出去的两人。李一里顺着声音望去，看见袁微侧着身子，让出一条路，顺着路走，直通通就是她的床。
李一里看着袁微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有点莫名的心慌。
生活老师狐疑地看了一眼宿管，干脆自己上手查了起来。
女生们还没准备睡觉，床铺都还叠得整整齐齐，生活老师只简单扫了一下，并没有拉开被子仔细看，轮到上铺，因为看不到，她就上手随意扫一下。
李一里本来就疑惑今天袁微为什么要多这么一句，这不是成心和宿管过不去吗？
李一里低着头，瞟了一眼宿管，看见她好像没什么表情，心里也犹疑不定。她又偷偷瞄生活老师，看见她一个个上铺查，刚准备收回目光，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一下被攥至高处，坠坠着快要掉下来。
“这是谁的床？”
生活老师突然发问，李一里抬起头，发现她正站在自己的床边，手里拿着那个小小的mp3。
李一里倒吸了一口气。
她强装着镇定，举起手：“我。”声音却微微发着抖。生活老师拿起卡在胸前的笔，又不知怎么从口袋里翻出了一个小笔记本，一边翻开一边说：“名字？还有哪个班的。”
袁微站在一旁，双手交叉环抱于胸前，冷眼旁观。
李一里压住自己快要憋不住的委屈，小声地说：“28班，李一里。”
生活老师手中的笔顿了一下，下一秒她便抬起头，眯起眼看着她：“还是28班的？你们班主任和我可是老同学了，我怎么不知道他是这样教学生的？下午我去找你班主任谈，想要着东西去找你班主任。”
李一里脸臊得通红，一肚子的委屈熏得她双眼泛红。
生活老师收好东西，抬脚就走，走之前还在宿管面前停了一下，侧眼看她：“宿管查了个好宿舍啊。”
所有人都回到原处，李一里躺在床上，侧身对着墙，一个人默默流泪。
她难过自己弄丢了温垣的东西，也难过自己给班主任丢脸。
班主任虽然平时很啰嗦，但是两年过去，他有多喜欢学生自己清楚，每次大考班上没考好，他从不特别严厉地骂他们，只是在班上指出几点大家需要改正的错误之后，一个人默默地在办公室，待到学校关门。偶尔有几次，李一里返回教室拿东西的时候经过办公室，总能看到中年人已经有点佝偻的背影伏在办公桌上，身旁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面前的电脑上，不时滚动着的学生成绩表。
也是在后来，他们才知道，每次这个所谓的重点班考出连普通班都会惊讶的离谱成绩时，一周后的考试总结会上，这个本来想要退休的男人站在讲台上，念着手中那页写满了的“检讨书”。
“学校将所有的好资源都倾泻在我的班，我的班却未能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我作为班主任，责任重大，但却没能起到引领作用，浪费一群好苗子……”
“恳请各位老师在以后的教学生活中能及时提醒我，让我时刻担好肩上的重担……”
这些班主任从来没跟他们说过。
有的时候其他老师看见他们班玩到无法无天，甚至无心学业的时候，他们都会带着点痛心疾首的味道劝他们：“你们啊，别再这么玩下去了，就算不为了家人和前程，你们也要对得起你们班主任呐。”
沉醉在青春里的少年们怎么会听得进这种奇奇怪怪，毫无厘头的话。
再之后，有一次班长去办公室交东西，一群正闲聊的老师们没注意到他进来了，仍坐在座位上，隔着几个桌子闲聊。
他们说着于老师本来想退休，却放不下把他手里这群孩子交到新老师手上。
他们说着于老师明明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每次都要在总结会上公开检讨。
他们说于老师一把年纪，还因为一群孩子操心得每天头发多白了几根。
他们说着28班的学生自以为了不得，但一考重点学校的题目就丑态百出。
……
他们说了好多好多，说得班长回教室的路上眼眶湿润——
后来，班主任还疑惑，怎么班上突然学习氛围那么浓，每个人都来来回回地踩一脚办公室的地。
后来，一次五校联考，作为一个普通学校的“重点班”，破天荒拿下了好几个单科第一，让环绕着芜城的无所学校，真正正视起一所叫做“芜城一中”的学校。
后来，总结会上，班主任第一次不用拿着“检讨书”上讲台，他站在掌声里，笑得一脸红润。
后来……
后来大家都被第一的名号冲昏了头脑，又开始了好高骛远但就是不做题的日子，只有少数人还坚守着当时拼命学的初心。
这个班的成绩又一落千丈；班主任又拿起了他薄薄的检讨；他们的罪行又加了一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曾经的荣耀成了一件积满灰尘的旧衣，好多人都忘了要把它拿出来晒晒。
或者是，已经不敢拿出来。
下铺突然有人说话：“李一里，没事，就一个mp3，班主任不会为难你的。”其余人也跟着说。
“对对对，撒个娇就能要回来了。”
“或者你去找找生活老师？在她找班主任之前求个情？”
“你疯了，上赶着让李一里去送命？”
“诶不是，我在出主意呢！”
……
说到最后，她们自己先吵了起来。
李一里偷偷把眼泪抹干，等她们稍微安静的时候，翻个身背对着墙，好让自己的声音传出：“我没事，先睡吧，下午又没有补觉的课。”宿舍的女孩子们听到这句话，又安慰了几句之后，都渐渐有了睡意。
李一里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现在她已经懒得去想袁微，只在心里琢磨着下午该怎么向温垣和班主任道歉。宿舍里的风扇吱呀吱呀转着，并没有什么用，倒是开着的窗户里不时吹进些燥热的风，李一里翻个身，不让自己的背紧贴着床。
李一里困意来袭时，脑子里最后想着。
不能出太多汗，不然下午身上全是汗味。
下午起床，李一里沉默着走向教室，脑子里想着要等会儿要说的话。
班主任下午第一节别的班有课，所以她第一个要面对的——
李一里站在门口，看着温垣还空着的座位，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杨童童看样子也刚进教室，李一里走到她旁边时，她还在喝着牛奶，不急不慢地翻书。
李一里坐回座位，思想斗争了许久，还是开了口：“童童，就是…温垣的那个mp3…”后面她实在不敢说下去了。
杨童童嘴里还咬着吸管，转头接上她的话：“怎么了？那个mp3…就之前温垣天天听呗，只是最近没看到他用过。”说完她眉头一皱，换了种语气：“不过你怎么知道他的mp3的？”
李一里听到这句话，顿时就萎了：“就是昨天早上的听力我不是听不懂嘛，然后温垣就把东西借我了。”
“那你突然问什么？”杨童童眯起了眼。
“我…今天中午…东西被收了。”李一里越说声音越小。
杨童童顿时瞪大了眼睛：“你……”
“你们在这像审犯人一样在干嘛呢？”
杨童童话还没说完，温垣却拉开座位坐了下来，听到动静的两人均是一愣。温垣那句话本来就是开玩笑去的，也不管她们会回答些什么，低头翻开练习册，准备做题。
所以当李一里红着脸，低着头，转过身时，温垣也是懵的。
“今天中午…你的mp3在我这里被收了…我赔你一个吧。”
温垣当时看她那样，当时还以为是什么人生大事，结果来了个东西被收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
杨童童看温垣没做什么表示，怕他生气，就在一旁插了句嘴：“温垣你要不要喝牛奶，我昨天带来的现在才想起来。”
温垣斜眼看她：“昨天的牛奶你毒自己不够，还要来毒我？”
杨童童听言就松了口气，给李一里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温垣现在还没到生气的地步。
“被收了你先去找老师要回来，实在要不回来了你再买也不迟。”温垣淡淡说了这一句之后，就做他的题目去了。
李一里和杨童童面面相觑，然后迟疑着转过身去。
温垣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心里却想着，那里面的听力自己早就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最多…最多就是有点舍不得老物件。
只是天天刷题偶尔有些无聊，他倒想看看，李一里会怎么做。
第一节课的老师想必是看上课打瞌睡的人太多，下课也就拖了不少堂，等李一里做好笔记再看时间的时候发现，这时候去找班主任恐怕来不及了，她只能焦急地跺脚，等来了第二节课。
下课铃响起，老师刚出教室，李一里就火急火燎地冲出了教室，但跑到一半她怕和刚刚上课的老师撞上，于是在走廊上又放缓了脚步，等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扒着门框，偷偷朝里面扫视一眼，发现班主任正背对着她，身体微躬，像是在写什么。
李一里缩回脑袋，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呼吸之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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