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姐妹情深(外传)
外传《且向花深觅素心》第三十四章“姐妹情深”
碧空如洗,流云悠然,宫阙耸立,金碧辉煌。
风亦止随慕逢晴走上晴明殿的台阶,忽然心中一阵感慨,不敢抬眸四下打量,仍是兴奋不已。她终于,素面朝天地,行走在这世间。
听着慕逢晴和皇后、秋碧、曲烟茗叙话,风亦止低眉垂目,见曲烟茗侍茶,便故作不知茶事,乖巧地仔细看着,以往学茶日子里的安谧宁静,潮水般涌向心头。她顿觉,就这样烹茶度日,也是极好。
曲烟茗惊讶于她的沉静内敛,风亦止只得恳切道:“王妃是安国公主,喜饮安国黑茶,但身边没有如烟茗姐姐这般茶师。既然王妃要品茶,做婢子的自然尽心竭力。”
但是,看着曲烟茗盼得自己这般专心学茶之人,风亦止心中一动,见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蓦然温情点点,却是不适。曲烟茗初时所教的,皆是极为简单又基础的手法,于风亦止而言,抬手就会,让她很是惊喜欣慰。
风亦止渐渐觉得,曲烟茗此人,不仅正直不屈,也确是个清风霁月的人物,也是茶人该有的样子。
入宫不久,风亦止就夤夜同风无住在宫中极为偏僻之处晤面,因着避人耳目,着了件深色披风,开口便道:“我熟知茶事,就算装作初学,有些动作也难掩痕迹。还好去,曲烟茗只当我天赋异禀,并未起疑。”
“桐亲王已然不似初时那般执着于安国细作之事,又遣许鹰探察西域之事。”风无住道。
风亦止道:“曲烟茗对桐亲王甚是戒备,俨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样子。但是,曲烟茗颇受皇后青睐,他又不能妄动,只得暗中观察,想来也是一无所获。而曲烟茗,则倾心高竹寒,对顾余修的情意又摇摆不定。”
“这等无关紧要之事不必报了。”风无住打断她道,投来不满目光。
“是,师父。”风亦止心中一涩,续道,“我以为,煎茶法在大宁已然失传,不想曲烟茗竟深谙此道。此人虽是不自知,但这茶艺定会使她身不由己。而且,宁帝对她兴趣甚大,我却断不出是对茶艺,还是对她的人。”
风无住面色平静,不置可否。
风亦止犹豫片刻,还是道:“另外,浮盈殿也有蹊跷,竟有人守在殿中,不让任何人靠近。此人武功高强不似宫中之人,应是江湖中人。而从窗上暗影看,浮盈殿当是藏有绝世紫砂壶描金山水八卦紫砂壶。”
“这件事,你无需在意。”风无住语声重又严厉,道,“曲烟茗对你印象不错,你便借此机会取得她信任,多探听宫中各人的举止,尤其宁帝和桐亲王。毕竟,他们才是我们的目标。”
“知道了。还有,冯贵妃打算用计离间皇后和曲烟茗,我可要出手?”风亦止问道。
风无住略略思虑,道:“不必了。后宫混乱才正中我们计谋,必然牵动前朝。既然有人要害曲烟茗,便是你的机会。”
风亦止略感失望,只得答应,但已然明了风氏堂同浮盈殿的干系,暗自惊诧风氏堂的大胆,亦为那些失窃的茶器感到惋惜。那些巧夺天工、精致风雅的器物,落在别有用心之人的手里,无端端成了无知无觉的工具。
不出几日,事情如她探知一般发生。
风亦止自是知晓,经筵之上冯尚书一句话引得宁帝留下曲烟茗烹茶,冯贵妃散不侍寝流言。但跪倒在皇后面前的风亦止,只能假作不知情形,颤抖道:“娘娘,烟茗姐姐为人端正,定然不是满腹奸计的小人。还请娘娘明鉴。”
皇后怒极,听不进半句劝,对刚刚玉明殿回来的曲烟茗大发雷霆,甚至要施加大刑,杖责一百。
“这杨皇后看似温和,实则心狠手辣,不然也坐不稳后宫之主的位子。”风亦止心念转动,“眼下情形,我为曲烟茗挡下杖责,依她秉性,定使她感激万分。”
想到这里,风亦止咬咬牙,扑到曲烟茗身上,感到身后火辣一片,刚要忍下疼痛,忙又大声叫喊出来。风亦止会忍住剧痛,但一介婢女的柔薇却不会。
一下又一下,风亦止念及曲烟茗挨刑并不叫喊,想来在她身边有些时日的柔薇多少该是浸染,才喊了一声就皱眉咬唇强忍。风亦止忽觉,虽是挨打,却不必担忧祛疤之术,倒是如释重负,挨着背后杖责,思绪有些恍惚。
多年颠沛流离、负伤濒死,风亦止早习以为常,待高竹寒将他背出晴明殿时,脑中清明,仍要装作晕厥,任由一干人为她疗伤,更听到冯贵妃收买曲烟茗的说辞。
风亦止本是轻伤,又救治及时,不出几日便可随曲烟茗在清泠殿中侍茶。白日,风亦止是柔顺和善的“柔薇”,夜间鬼魅般游走在宫中,将偌大皇宫之中的隐秘尽收眼中。
这日夜间,风亦止一袭黑衣奔出皇宫,同何心渺碰面。
“亦主,那冯尚书果然在策旺千两黄金的诱惑下压下丹国宫变的消息,桐亲王也已然尽数掌握冯尚书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的铁证。幸有卢侍郎平素留意冯尚书的罪证,假作发觉通报桐亲王,事情才如此顺利。此事过后,冯尚书空缺下的兵部尚书,张尚书自会举荐桐亲王。”何心渺道。
风亦止点头道:“冯家在前朝后宫皆是势力颇大,早晚要铲除。冯贵妃意欲加害三皇子并嫁祸曲烟茗。此番,若借皇后之手除去冯贵妃,既彻底断了冯家根基,又可搅乱后宫。可惜,冯贵妃没了,皇后也便无对手。对了,给你的那把壶?”
“肃冷已然暗中以百两黄金售与冯贵妃手下。这百果壶当是送入宫中了。”何心渺道。
“嗯。我在清泠殿送与各宫的茶汤中下入五石散,又探知冯贵妃曾害死十二皇子和皇后腹中胎儿。皇后果然察觉出茶汤味道不对,以为是冯贵妃所为,着清泠殿中眼线布下局,要置曲烟茗于死地,只等冯贵妃发难。我怕是也难逃其中”
何心渺笑道:“亦主要如何脱身?我等又要怎样行事?”
风亦止又道:“曲烟茗入狱,顾余修定然心急如焚。以他智谋,当是不难。我同曲烟茗下狱,更博她好感。对了,桐亲王最近当是忙于冯尚书之事,并未理会曲烟茗,暗中可还调查?”
“正如亦主所言,桐亲王只得将曲烟茗之事暂且放下。”何心渺道。
“可是,有一事我很是疑虑。”风亦止幽幽道,“为何宁帝和桐亲王同时对曲烟茗甚是关注?”
何心渺上前一步道:“那这样岂不正好?曲烟茗死了,桐亲王不会挂念她,当是专心军务政事。”
“但是,他二人对待曲烟茗,又不似意欲收纳为妾。我总觉其中似有什么尚未探知的缘由。眼下看来,曲烟茗的存在的确可以搅动后宫。我倒不可让她这么死了。”风亦止道。
“那,我如何回复慕逢晴?”何心渺问道。
风亦止想想道:“你就说,我心中有数,万不得已自会除去,莫要她过问太多。”何心渺闻言应下。
前朝震动、后宫风雨,如约而至。风亦止随曲烟茗被投入天牢,打量四下守卫,暗自不屑,仍是故作柔弱,却时时提防。
事情如同风亦止所料,有惊无险,冯家倒台使得桐亲王权倾朝野,曲烟茗也平安出狱。
只是,曲烟茗心灰意冷、意欲离去却是风亦止始料未及。她费尽口舌才劝得曲烟茗留在宫中。毕竟,曲烟茗一旦离去,风亦止也便没有缘由留在宫中,这后宫从此怕是皇后独尊、难有波澜。
待曲烟茗提着梅雨之水去文苑感谢高竹寒,风亦止兀自撑伞立于芙蓉池边,思绪纷乱。宫中诸事,看似残酷,同那些生死一线相比,实则不过尔尔,已然让曲烟茗倍感绝望。纵然如此,她尚可做出离开宫阙、重回安国、甚至放弃茶事的选择。
“可是,我从来没有回头路。”风亦止遥望浩淼天地,肆意想着,“在嘉木轩,她有爹娘疼着。在皇宫里,她有顾余修护着。而我,不是要保下就是要杀死他人,连琴棋书画诗酒茶都成我手中工具。”
风亦止轻展手掌,看着掌纹,忽觉血色涟漪,忙握拳闭眸,忍下猝然涌上的泪水,渐渐平复心绪。以前,她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从不知世上还有这许多温情好意,只晓你死我活。
如今,风亦止日日跟随曲烟茗,为她的清雅端重感染,逐渐羡慕起这烟火人间,歆羡这得意失意、变化莫测的世间。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个掌控一切、看透一切的人,也是那个冷血无情、枉顾生死的人。
可是,从曲烟茗身上,她看到了有所牵挂的患得患失,亦看到了为人呵护的沉醉其中。她感到,有什么正在悄然动摇。
风亦止蓦然想起御狄障中的清澈眼神、挺拔身影,心中一阵痛楚。
只是,她不知,她的后来,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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