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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醉卧韶光(外传)


外传《且向花深觅素心》第七十章“醉卧韶光”
柔风轻拂,淡云闲逸,青山绿水,不改如初。
风亦止同昼安别过,方随明景瑞一行人北上。因着明思瑞,何心渺便跟从照顾,尽心尽力,亦是十分愉悦。
入了广平城,风亦止才知,所谓世事,是时过境迁的面目全非,也是如似未离的只如初见。
从前桐亲王的别业,离城南军营近些,便为明景轩要来。此番,明景轩便将三人安置在这里,又调来放心的侍从和护卫,向明景瑞道:“如此,你自可放心同我回宫罢。事情未成,你还是谨慎为好。”
“多谢三哥周全。”明景瑞一手揽着风亦止,笑道,“且让我再陪陪他们母子。”
明景轩摇头轻笑,道:“我在前堂等你。莫要耽搁太过,我尚有事情嘱咐你。”何心渺闻言,将明思瑞交与二人,引明景轩向前堂而去。
“我遣来的人大都寻常,你也知不得不如此。还望心渺姑娘多多费心,惊醒一些。若是别业中有事,心渺姑娘自可寻守门之人。”明景轩向她背影叮嘱道。
何心渺闻言止步,回身一礼:“我晓得了。多谢三皇子费心。”见他要走,忙问道,“不知三皇子对亦止妹妹之事可有想法?可是方便透露一二?”
明景轩站定,颔首看着她,想想道:“风姑娘同大宁结下血海深仇,怕是不易解。”
“多谢三皇子指点。”何心渺郑重抱拳谢过,远远见明景瑞身影,垂手敛眉侍立在侧,送走两位皇子。
几日后的玉明殿,宁帝端坐正中,皇后、陈贤妃分侍两旁,下首立着高百青、杨尚书、灵均长公主、顾余修、洪都公主和高竹寒。
明景轩携明景瑞、风亦止、何心渺和明思瑞齐齐见礼,道:“父皇,风姑娘、何姑娘带到。”
宁帝略一扬手,见明景轩在旁站定,方沉声道:“一别几近两载,两位姑娘可是还好?”
“多谢圣上挂念,我和心渺忙于堂中之事,虽有坎坷,亦是差强人意。”风亦止恭敬礼道。
“那孩子,可是明思瑞?”宁帝定定看着何心渺怀中总角孩童,问道。
风亦止抱过明思瑞,道:“此为四皇子和我的儿子,明思瑞。”见灵均长公主展开两臂,犹豫片刻,还是将明思瑞交与她。
灵均长公主刚刚抱过明思瑞,就见他望着宁帝,轻声唤道:“爷爷。”众人微愣。宁帝脸上惊讶感慨一闪而逝。
“风氏堂之事,朕也有所耳闻,颇为意外。本来,朕已同景轩长远谋划,灭风氏堂、侵入丽国。不想,只可完成一半,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宁帝面色平静道。
风亦止道:“此番,到底是堂内之事,就不劳他人插手。毕竟,自家事情,还要自家解决。”
宁帝道:“本来,你和景瑞的事,不是不可答应。可惜,你终究不是一介婢女。”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有些吃惊,纷纷看向风亦止。
“民女自是晓得罪孽深重。”风亦止玉手按住明景瑞手臂,缓缓跪倒在地,“我出道以来,杀人放火、挑拨离间、搅乱朝堂、为祸后宫,先后令济国、丹国、安国生乱。在大宁卧底时,扶住桐亲王、陷害灵均长公主、杀害慕逢晴、屠戮天牢守卫,这种种都是罪不容诛。”
宁帝道:“大方承认,毫无推脱,是为高手风范。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更何况是杀弟之痛、害妹之仇和举国大恨?景轩,你觉得,这般仇恨,该如何了结?”众人皆是看向明景轩,神情紧张。
“父皇,”明景轩文雅揖道,“恩怨情仇俱是难以否认。可是,思瑞是我大宁长孙,风姑娘按理当是母以子贵。而这血海深仇,归根结底是归附丽国的风氏堂所为。如今,丽国虽战,仇却是难报。而风姑娘又是攻破风氏堂的功臣之一,于大宁而言,当是代为复仇。以此言之,儿臣以为,风姑娘当是有功可认。”
众人愈加疑惑惊奇,自是想不到明景轩不仅帮衬风亦止,更提出这般合理缘由。高百青摇头上前道:“三皇子所言虽是有力,但万千将士、多少孤寡、丧亲之痛、后悔莫及,岂非谈笑间可烟消云散?”
未及明景轩再言,何心渺“扑通”一声跪倒在风亦止身后,冷静道:“圣上同宰相大人所言,当是觉这场浩劫自是有所归咎。亦主谋划不错,但无我等四处奔走、造假探察、明枪暗箭,当是无有所成。她手下四人,攻破风过山时,列星为保护亦主身亡,平画为何迢递所杀。”
“而我,与亦主一同长大,琴棋书画、诗酒茶花、医毒武功,莫不形影相随。”何心渺深吸一口气,续道,“后来,我成亦主手下,随她东南西北。她的计谋,半数是我付诸实施。单在大宁,我卧底在慕逢晴身边传递消息,捏造证据陷害灵均长公主。而且,天牢之中,风无住所放毒药‘漫天花雨’是我师父得意之作,却是我亲手配制。”
何心渺抬首看向宁帝,眼中毫无惧意,镇定道:“所以,这诸般仇恨,算来应是我所为。还请圣上明辨是非。我愿请死,以谢千万罪过。”言罢,她玉手晃动,拿下发间一支玉钗,就要刺入心窝。众人见状,皆是倒吸冷气,嫔妃公主更是几乎吓晕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风亦止闪身抢下那只玉钗,握在手中,不料还是划破她手臂,苦笑道:“心渺,我知你想一死换我安平。可是,你别忘了,从未快过我,想在我面前自尽,真是痴人说梦。”
“亦主曾是我敬若神明的主子,亦止妹妹也是我分外珍惜的亲人。这些年,我们出生入死、受尽苦楚,不曾有过片刻欢欣。可是,自从你识得四皇子,便不复最初那般残忍无情,甚至让我颇为歆羡。如今,以我命换你情,是我可为亦主做的最后一点事。”
风亦止张开玉手,指尖齑粉簌簌落下、映衬日光,道:“你可还记得,曾笑过那‘杀人者,非人也,刀也’。你既认我为主,自是不过我手中一把刀。寻仇之人要杀的,不是刀,而是人。”
何心渺再要言,却为明景轩拦下,见他示意包扎伤口,便熟练扯下中衣草草包了。
“圣上,话已至此,仇必两清。我有言语,圣上听完再做决断也不迟。”风亦止起身挺立,认真道,“杀人报仇当是复仇下等,生不如死自是更胜一筹。若是我以一物偿还,不知圣上可否愿意?”
宁帝微眯两眼,嘴角微勾,平静问道:“何物?”
“才华。”风亦止负手而立,身如翠松,道,“一来,我精通诸国茶事,自以为仅次于灵均长公主,大宁的茶院只有灵均长公主一位博士,应是不足。二来,我于十八般兵器皆是晓得,尤其钻研剑法,大宁不论将士还是潜龙军杀手当是与我相距甚远。三来,这世上,易容之术自是高深莫测之法,我师从千机大侠,又仅传与心渺,应是诸国的眼红心热。”
宁帝轻笑两声,微微侧头,面色和缓许多,沉声道:“朕不得不承认,你的条件,着实不错。将功补罪,既为自己争得一丝生机,更求此生弃恶从善。风亦止,纵使初时为风,终究要寻得归宿。”
“父皇的意思是,允了我和薇儿之事?”一直沉默不语的明景瑞满脸惊讶问道。
“你的性子,谁也拦不住。更何况,还有这般聪明伶俐的长孙。”宁帝有些无奈道,“景轩和灵均早已与朕彻夜长谈。你若要谢,就谢他们罢。只是,他们长篇大论,倒不如亦止三句来得有用。尤其是景轩,枉为嫡长子。”
明景轩揖道:“儿臣知错了。”
宁帝道:“你身边,的确乏这般富于谋略、胆略过人、忠义不渝之人。风亦止已为景瑞收入麾下。何心渺,你可愿留在大宁,扶助我大宁储君明景轩?”
明景轩闻言,脸色微动,看向何心渺,眸中似有复杂,却又难掩收罗人才的诚恳。
风亦止见何心渺看来,道:“心渺姐姐,我早已不是你的主子。是去是留,你随心就好。若是心系江湖天涯,自可无需顾虑太多。”
何心渺两颊微红、轻抿下唇,颔首思虑,良久还是默然不语。
“父皇,”明景轩略为失望道,“既然……”
“我应下。”何心渺声音虽轻、语气却重道,凝望回首的明景轩,有些不知所措。
宁帝轻轻叹息,道:“此事,朕同诸人,只能帮衬你这些。日后,你和景瑞,就靠你们自己了。从今日起,你名为柔薇,是我大宁四皇子的正妃。”
“多谢圣上。”风亦止抱拳道,“交易既成,便是此生再无反悔。”
明景瑞携风亦止行个大礼,道:“多谢父皇成全。我和薇儿,定会尽心竭力辅佐父皇、皇兄,切无二心,不复悲剧。”
碧落清湛,轻云闲逸,微风缓拂,箭鸣交错,刀光相映。城南军营中,兵士骑马射箭,往来热闹。
忽然,明景瑞和明景轩缓步而来,身后跟着柔薇和何心渺。明景瑞站定,见天同将军招呼众人集合在前后,朗声道:“自今日起,柔薇姑娘和心渺姑娘便为军中刀法教习,还请诸位将士跟随研习。”
众将士闻言,一时静默,随即有人高声道:“我们是驰骋疆场的兵士,学那暗中杀人的东西,有何用处?”
“此言差矣,”风亦止抢在明景瑞身前,给他一个安定心神的眼神,看向面前黑压压的众人,负手缓步道,“我且问你们,杀手与将士,生死一线之时可有差分?御敌于前之时可有差分?”此话引得将士深思,亦有人微微点头。
风亦止眸光缓缓扫视众人,语声愈加沉稳,抱拳道:“前尘往事,到底清晰,难以一笔勾销。我和心渺姐姐倾囊相授,以期补得一分半分。不知诸位兄弟,可是愿予机会?”
“你们的武功,很是玄妙。莫说那些飞檐走壁、剑光纷飞,单是刀法可令将士咸服,我们方可考虑一二。”
“一言为定。”风亦止话音甫落,就接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大刀,转头看去,见何心渺亦是手执大刀,颔首展臂,做个“请”的姿势。何心渺走到她身边,侧身横刀在胸,同风亦止背靠背而立。
风亦止见一圈将士围将上来,侧首微笑道:“心渺姐姐,我当是许久不曾同你并肩而战了。”言罢,她同何心渺同时出刀,抵抗骤然缩小的包围。
刀光流泻如月华,人影纷繁似走马,双姝轻盈若蛱蝶。两人配合默契、攻守相宜、进退有度、毫无破绽,不过片刻,就将包围将士彻底击溃,傲然挺立中央,毫发无伤。
众将士见状,自是惊叹不已,一时欢呼叫好声迭起,更有人喊道:“我等愿从两位姑娘研习刀法。”
明景瑞嘴角扬起,大步走到风亦止身旁,赞赏又浓情地望她一眼,看向众人道:“我也拜柔薇姑娘为师,学武练刀,以便在战场上多多杀敌、建功立业。”此言顿时博得喝彩一片。
不过,众将士的目光随即落到明景轩身上,因着兴致高涨,便道:“钦原将军以身作则,不知乘黄将军意欲如何?”
明景轩思虑片刻,步至何心渺面前,恭敬抱拳道:“还请心渺姑娘收我为徒。”
“这怕是,”何心渺退后一步,左手摆动,求助似的看向风亦止。
风亦止笑道:“心渺姐姐怎又看我?你也知,军中向来直来直去,若是不想收,直言便可。”明景轩闻言,面色略有尴尬,仍是抱拳姿势。
“我,没有不收的意思。”何心渺又摆手道,“我从未收过徒,还请三皇子,不,乘黄将军多加指点。”相与一礼。
明景瑞沉声道:“继续操练罢。”见众人散去,倾身颔首,在风亦止耳边道,“你这军中威望,眼见就要更甚于我。”
“尚未大婚,四皇子后悔还来得及。”风亦止娇眼横斜、嘴角衔笑,嗔道。
“你不是甚是歆羡那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难道你舍得近在咫尺的相守萧郎?”明景瑞温声道,就要吻上她耳际。
风亦止忙闪身避开,笑道:“景瑞,这里可不是碧云殿中,你收敛一些。看刀!”说着,她大刀斜劈,竟是刀风凌厉。明景瑞笑着退步躲避,举起大刀格挡,专注又深情地凝视她一招一式,跟从在后学着。
明景轩见何心渺看他二人看得出神,无奈道:“不知心渺姑娘打算从何教起?”看她没有反应,只得再唤道“心渺姑娘?”
“啊,”何心渺敛神道,“从何教起,我,不晓得。三皇子要从何学起?”
“你虽是我手下,却已非往日乖乖听命。况且,今后,你免不了独撑局面。这般唯唯诺诺,自是不可。”明景轩语声略为严厉道。
“心渺知错了。三皇子放心。”何心渺两颊微红,顺从道。
明景轩轻皱眉头,问道:“那我该是从何学起?”
何心渺抬首看向明景轩,认真道:“自是从武功入门学起。”
天色渐晚,晚照锦绣。芙蓉池旁,石桌上白瓷茶器飘袅茶香。风亦止手持三才碗出汤至公道杯中,看向不远处扎着马步的父子俩,嫣然一笑,道:“我四岁学武尚且嫌早。你怎偏要更早教思瑞?”
“他见我们比剑弄刀,甚是欢喜,日日缠着要你教。”明景瑞边纠正面向湖面的明思瑞动作边道,“你怎也不肯教他。我知你对学武有些怨念,不愿思瑞受苦。可是,不求他学到多么高深武艺,权作护身未尝不可。”
风亦止见明景瑞走来,奉茶与他道:“只要你父子欢欣,我便满足。”
“你若满足,我自无憾。”明景瑞一手接过茶碗,一手揽她入怀,在她额上落下一枚轻吻。
“思瑞还在,”风亦止两颊通红,娇羞道,“你这师父三心二意,怎能教好?”
明景瑞轻刮她鼻尖,柔声道:“凡事万千,只对你,才能一心一意。”
风亦止一瞬怔住,眉间轻蹙刹那闪过,心中倍感温热,看他落座品茗,展笺执笔,娟秀字迹落墨白宣,是为古风——
深山青川漾轻雾,书画琴棋剑初露。
经穴本草妙无穷,茶酒相随血腥赴。
生来苦楚死苍茫,冷漠无情本惯常。
独自筹谋平一国,孑然别世入严霜。
北风听阳漠长望,兵马娴熟守孤障。
终身尽误此清眸,见此良人不相忘。
搅弄朝堂暗潮涌,深宫祸乱未央宵。
才知万事非天定,又晓人间烟火遥。
收买勾通丰羽翼,宅中独宠心机极。
东奔西走起烽烟,血染长风伤俱蚀。
雪夜闻茶偶作谋,威凌易主战何休。
争来素面成宫婢,斗角勾心情义留。
重逢安宁意深种,飞身相救相思纵。
阴谋诡计连环扣,假意真情痴傻共。
劫后余生念想浓,当期玉玦护心胸。
失魂落魄藏无奈,挚友难逃陷阱重。
对面相杀自愤恨,罚心甘忍埋情困。
归来竟晓孽缘成,愿以贪酣求尺寸。
暗里挑拨祸事生,诗书对弈又茶烹。
煎熬水火难退却,且以微醺换深情。
饮鸩止渴本相负,余生共度言空诉。
阴晴不定两心伤,似海幽思常暗付。
大敌当前欲各安,高唐误落醉承欢。
骤变风云真相露,方知万事俱凉寒。
剜心痛楚难偿换,暗结珠胎才立断。
重围已破又锒铛,绝顶听寒逢旧伴。
试探几番作友盟,偷天换日破敌营。
风中留忆重安好,不见依旧残梦萦。
图谋深沉势长入,报仇雪恨终成泣。
生离死别裂心魂,妙药灵丹托迷执。
起死回生却忘怀,天伦错享乐无涯。
分离再起相思意,大业重兴旧事埋。
迢迢来寻苦相劝,前嫌冰释求夙愿。
深仇巧解终归宿,相与文韬武略远。
千万红尘只一人,潇潇风雨未沉沦。
静好韶光长醉卧,此心酩酊自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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