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嫉恨
一夜大雨倾盆,将各处通衢大道淋得积水成河,万物皆是湿漉漉一片。旭日从东山渐渐升起,散去了遍布夜空的乌云,绽放出斑斓多彩的朝霞。
吕队长一清早便领着两个巡逻队的部属,携着礼物来至徐府。
这两个部属一胖一瘦,是吕队长在巡逻队里最信任的两个,其中一个聪明一个傻,正好互补成了一对儿。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听话。而且听话要看听谁的话,不能随便任何人说句话他们就听,主要是要听他吕队长的话,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吕队长早就嘱咐了他们,这次到徐府,一定要“听话”,不要多说一句话,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还有那个“礼物”,吕队长也想了半天带个什么来才好。如果带个茶杯器皿之类的玩意儿,好像徐府又不缺。如果直接带银子,那这意图也太明显了,更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似的,而且也不太体面。
最后决定了,还是带点好吃的甜点来,既显得自己懂礼节,至少双手没空着,又能塞了吃东西的人的嘴。正是俗话说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己这点子东西还是拿得出来的,那个吃东西的人也就不好再多怪罪自己了。
于是趁天还没亮,就赶忙打包了几样好吃的,其中有黑芝麻馅的甜酥饼,可以补肾益脑,有粉粉的入口即溶的绿豆糕,可以清热降火,有香脆可口的芝麻糖,硬到吃的人一心难以二用,还有甜到发齁的蜜饯枣,让你开心。
吕队长早起就路过了彭府作案现场,偷偷地躲在拐角的围墙后面观看了一番,发现官民聚集,闹声鼎沸,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纷纷议论,而大门口站着几个皂隶打扮的,手握腰间刀柄,正在门口呼喝众人,叫那些伸头往府里看去的人们,“别看啦,别看啦!走走走走走!”
吕队长知道已经惊动了大理寺,封锁了作案现场。再过不了多久,不但徐主帅也会知道,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就连皇上也会知道。到时候自己一个小小的巡逻队队长,可就小命难保了!
他这时快步走着,冷汗直流,忽然抬头一看,正前方就是徐府了。
这徐府位于神都皇城宫殿的外围数里处,其中都是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的住宅,相连有十几条街不止。而徐府在当中,作为京城御林军主帅的私人宅邸,自是毫不逊色。
吕队长刚到门前,便感到双腿发软,又有点想回去了,但想到来都来了,不如还是进去吧。于是颤颤巍巍,上了几个台阶,刚准备敲门,忽然朱漆大门自己就开启了,从里面迎出一个华冠丽服的中年管家来,一见了吕队长,便作了个揖,吕队长倒吃了一惊,忙还礼。
“徐老爷知道队长要来,”那管家淡淡地微笑着说,“叫我在这里等着。”
“哦?”吕队长有些诧异,虽然也在意料之中,“主帅知道我要来?”
“已久候队长多时,请。”
这徐府真乃顶级豪宅:雕梁画栋,秀丽可观,陈设器皿,无微不至。其园林之精美亦是绝伦:一进大门,便是青石甬路,傍着游廊过道,掩映在青松翠柏、千竿修竹当中。还有那些花草树木,楼台亭阁,山石盆景,池塘闲庭,也皆是应有尽有,样样俱全。
虽有这般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那吕队长却是视若无睹,也无暇他顾,只是两股战战,微微低着头,跟着那管家走了一段漫长的道路,来到了客厅。
“请稍候片刻。”管家说着就离开了。
吕队长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感到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仆人给他上了茶,他也没心情吃,只是在厅里来回踱步,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越走越烦躁,越走越不安,真不知该怎么办是好。这间客厅非常大,他却来来回回走了不知有多少遍,感觉都快过去一年了,怎么徐主帅还不出来啊?他绕着椅子走,绕着桌子走,绕着柱子走,绕着铜鼎走,绕着客厅走,绕着自己带来的两个巡逻队员走,也绕着自己走。
突然,他猛一回头,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为前朝著名画家所作,题名曰“潇洒图”,乃一侠客仗剑而立,目光中炯炯有神。
吕队长一见,不觉大怒了起来,圆睁双眼,咬牙切齿。只因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
那个人,他已经恨了有十几年了。
吕队长之所以恨他,是因为自己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确实都不如他。
吕队长从羡慕,到嫉妒,再到恨,中间就隔着个“求不得”。
吕队长想要的,那个人都有,偏偏那个人对于自己所拥有的,或者是能够得到的,都完全不在乎,至少不是太在乎。
但吕队长很在乎,所以想要又得不到的心,让他时不时会在平静的外表下,那颗躁动的心里面,泛起汹涌波涛,萌生一些非常可怕的念头,要对他羡慕、嫉妒、恨的那个对象进行报复,要让那个人尝到痛苦的滋味,活得不如自己,而且要惨得多!
吕队长职位也不比那个人高,武功更是差远了,还有很多方面,都是不如。
他快疯了!
凭什么自己已年过而立,却比那个人差那么多!
他昨晚已经做出了他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出来的事,可惜没有成功。
那个人还活着。
那个人还在“潇洒”地活着。
而自己呢,活得跟蛆一样!
他想好了,要报复,要狠狠地报复!
那个人,就是韩忠义。
他恨韩忠义,连带着韩忠义的主子狄仁杰也恨起来。
这就是他昨天晚上敢于动手的原因。
一个小小的巡逻队队长,敢于向宰相动手的原因!
他在极端的、疯狂的愤恨面前,在隐忍了十几年的仇恨面前,再也忍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韩忠义,但那一剑,在他看来,还是要出。
他出了那一剑,他不后悔!
他甚至死都不怕了,但他要韩忠义死,要韩忠义的主子狄仁杰也死!
这两个人他恨死了,他的恨,就在此时此刻的咬牙切齿中,那个圆圆睁开的双眼中。
他看着这幅图,这幅“潇洒图”,发出了很小声的狞笑,神情变得疯狂又恶毒,基本不像是个人可以做出来的表情了,倒像是个恶鬼。
仇恨变成这个巡逻队队长存在的价值之一,而不是全部,因为他还是渴望能够得到,得到这一切,这一切他至今还没有得到的东西。
他突然冷静了下来,神情中满是空虚。
他冷笑一声,叹了口气,回过头来,不再看那张图了。
却说他带来的两个巡逻队的部下,其中一个与另一个道:“欸,你说可笑不可笑啊?平日里夜间城门该是关的,今儿倒大开了。早晨城门该是大开的,今儿倒给关上了。狄阁老早跑了,派官兵把守有个甚用?”
另一个道:“没甚用,不过装模做样给人看……”
吕队长听见了,忙过来悄骂道:“你们两个小王八崽子给我闭嘴!再听你们提起城门的事儿,先抽了你们的筋,再剥了你们的皮!”二人方不复言。
不一时,那管家又回来了,说了声:“徐老爷来了。”
吕队长一听,忙整了整衣裳,望向后堂。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膀阔腰圆、浓眉大眼、满脸胡须的人穿着便服走了出来。此人便是禁军主帅徐杰。他威猛粗犷的样子一看就像武将,但眉目间偏又有些文人优雅的气息,给人一种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感觉。
“属下参见主帅。”吕队长赶忙上前,单膝跪下道。
徐杰款步走来,不急不躁,到吕队长面前,略一欠身,双手轻轻放在吕队长的胳膊上,将他扶了起来。
“吕老弟,别来无恙?”
徐杰只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见吕队长在自己面前,也不敢回话,只是抬头迅速地看了自己一眼,又垂首点了点头。
徐杰见他神经兮兮的,也知道是为什么缘故,只冷笑了一声,说了声“请坐吧”。
吕队长见徐杰让座,只得唯唯诺诺地谢了坐,眼见徐杰先已坐上了主位,自己方才慢慢地坐了下来,又低下了头。
徐杰也不开口与他叙什么寒温了,只因几天前才刚刚见过面。
仆人与二人上了茶。徐杰见吕队长一动也不敢动,仍是低着头,便忍不住不出声地冷笑了一下。吕队长似乎感受到了这一声无声的冷笑,顿时头低得更低了。
徐杰只管捧起盖杯来,呷了几口茶,又吃了几块糕点,不时便瞅上他一眼。遂微微冷笑,放下盖杯,咳一声嗽,开口问道:“吕老弟,今日所为何来啊?”
吕队长忙抬起头,呆了半晌,方“哦”的一声,叫手下献上礼物。
徐杰也不推却,说一声“客气”,一挥手叫管家收了。
吕队长见自己的礼物被收下了,方松了口气。
“主帅,”他鼓起勇气,开口说道。“今日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奇事。不知主帅,可有耳闻?”
“何事啊?”徐杰问。
“彭尚书一府,被……被灭门了。”
徐杰“嗯”了一声,点头道:“一早就听说了,可不是嘛。这番,京中可要大乱喽。”
吕队长呼吸急促,偷抹额汗,舐嘴唇,咽口水,结结巴巴道:“这个……昨儿夜里……是……是属下……属下在街上巡的逻……”
“哦?”徐杰瞪大了眼,表示吃惊,“那又如何?”嘴一提,似笑非笑。
吕队长犹豫片刻,道:“既是属下巡逻,又……又出了这等事……那……”
“那怎样啊?”
吕队长道:“那属下……难逃罪责……”忽听得“啪”的一声响,徐杰拍案而起,盖杯震在了地上,茶水到处流,仆人赶忙来收拾。
吕队长心想:“完了!”眼一闭,听徐杰喝道:“你还知道‘难逃罪责’?!吾亦然!”
吕队长忙起身道:“然属下并未报案!”
徐杰喝骂:“正是因为你没报案才更糟!你他妈的以为不报案就能装没事儿人了?!今日一早,倒是彭府附近的居民先到有司衙门报的案。这是什么意思啊?啊?说明你一个夜间在街上巡逻的,还没一群小老百姓发现得早!你这番大祸临头喽!”
吕队长忙跪下,颤抖道:“主帅,替我遮藏则个,至少叫衙门官吏上报时,千万要说是属下先报的案!这并非欺君,昨夜确是属下先发现的!”
徐杰叹了口气,坐下缓缓道:“如果死的只是平常百姓,便死他个成千上万又有何妨。这偏偏死的是近来陛下十分看重的彭大人一家子,而且就在天子脚下。我徐杰身为御林军主帅,亦难逃干系,更别说你喽。”
唬得吕队长忙求救不迭。徐杰摇了摇头,冷笑道:“救你?我都无法自救喽。还有,城门竟然大开了一整夜?”
吕队长嗫嚅了几句,被徐杰一个嘴巴打来,脸登时红肿了。
徐杰大骂:“放你娘的屁!你他妈的巡逻巡到鬼门关去了啊!你知道为什么城门大开吗?啊?因为上面的岗哨都死了,都被杀死了!被杀死了你听到了没有!”
“什么?!”吕队长惊讶道。
“你大惊小怪什么?”徐杰道。
“我……”吕队长有些懵,“我们巡逻队……居然还活着……”
“你是应该庆幸啊,”徐杰喝骂,“你们居然还没死!”
“他们有能力杀死城门楼上的岗哨,肯定也能杀死我们……”
“你说的就是屁话!”徐杰怒喝,“彭府已经被灭门了,你的命算个什么东西!”
“我的命算个什么东西……”吕队长小小声地重复道。
“这要是有人造反,大批人马乘隙进城,我恐怕就要改朝换代喽!”说着,徐杰自知失言,忙住了口。见吕队长仍跪着未起,哼的一声,道:“跪,跪!跪有个屁用!能跪出办法来?起来!”
吕队长忙道了谢,战战栗栗地起身,复归了坐。
徐杰问他:“谁干的?”
吕队长微一抬头,“我”字方出口,徐杰便道:“你?”
吕队长忙摇头,还欲说,听徐杰皱眉道:“得了,我自是白问。你他妈在街上巡逻,连一家子百余人口被杀了都没察觉,说出来谁信?别说人不信,鬼都不会信!你觉得陛下她老人家会信?即使彭府内部互相残杀,也当有声响……”
吕队长忙道:“子时前后,属下正与巡逻队在南街巡逻,不料突然下了一阵大雨,我们便在屋檐下躲雨,未曾离开。彭府命案准是那时发生的。”
徐杰沉吟,听吕队长又道:“主帅请想,南街离彭府本就不近,再加上大雨之声掩盖了斗杀的动静……”
徐杰哼了一声,冷笑道:“哦?这么巧?如此说来,凶手不但利用了及时的大雨,还利用了你喽?你是不是帮凶啊?”
唬得吕队长大惊失色,又是腿一软,跪了下来。
徐杰怒道:“你这么一跪,就是认罪了?”
吕队长磕头如捣蒜。
徐杰哈哈大笑道:“好,既然你承认是你干的……”
吕队长忙道:“不,不!不是我!”起来坐下诚恳地道:“属下于主帅,于朝廷,于皇上,那是忠心不渝,岂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属下对此案发生的过程着实毫不知情!”
徐杰喝道:“那有屁用!破不了案,咱们都完蛋!凶手杀完人,就白白地跑了,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吕队长瞪大了眼,悄声道:“主帅,凶手虽则跑了,然属下却知乃何人所为。”
徐杰忙问是谁。吕队长踌躇,徐杰催他快说,方道:“唉呀,说出来主帅都不信啊!我也不肯信啊!争奈属下乃亲眼所见,是事实啊!怎生是好呢?”说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徐杰凝神静听,见他卖关子,大怒道:“你他妈的到底知不知道!”
吕队长左右环顾了一番,见那管家还在,遂不说。徐杰会意,使了个眼神,管家便退下了。
吕队长这才道:“是狄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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