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骄纵
辞镜一行人在岚城停留了三日，这三日对于叶思一而言，可谓好不煎熬。岚城接待的官员格外的尽心、热情，热情得过了头，特别是对他。
他猜测这过分的“热情”是初到岚城时被辞镜抱着的那一幕引起的，这样一想就更加不自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些官员看他的眼神的“热情”里还包含了其他的不知名的情感。
离开前一晚，辞镜和随行的两个官员与岚城太守议事，叶思一对政事上的事无甚了解，也为了坐实他在和当地官员再三强调解释的“辞镜贴身随从”的身份，他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早早的回了房间。
就这房间……他无奈的环看了房间一圈，这房间和给辞镜安排的那间也不差分毫。“定是第一晚时习惯性的与辞镜睡了一间房导致的，虽然他之后就说要另住一间房了，但第一印象已经留下了。”他哭笑不得的想到。
他还清楚的记得，早上从辞镜的房间出来时，迎上的那一道道惊呆的目光，现在想起都还有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尴尬。
辞镜还在在冷宫时，他们便是住在一间房里，睡在一张床上，到后来辞镜离开冷宫住进自己的府邸，亦是如此。那时候辞镜还小，他们又都是男生，便不觉得有什么。成了习惯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这也怪他，一时半会儿还没完全意识到辞镜“突然长大”这个事实，以及辞镜对他太好了，以至于他都忘了辞镜是皇子，而且很快就是太子的身份。这在他们自己看来或许不觉得有何不妥，但外人看来就非常不妥了。
宸王抱着横抱着随从下马，完了两人还睡一间房里，然后宸王还对随从言听计从……好吧，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妥了。以后在外人面前要注意些了，他想。虽然他离开之后就会彻底从这些人的记忆里消失，但他总还有没离开的时候啊。
在叶思一“吾日三省吾身”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叶公子，你歇下了吗？”是一个清朗的男声。
叶思一听出这是太守家小公子于书乔的声音，便起身去开门让人进来了。开门时于书乔往后缩了一下，似乎有些慌乱，他于是疑惑问道：“于公子有何事？”
"我、"于书乔吞吞吐吐，往叶思一身后瞧了瞧说道：“我可以进屋说吗？”
“当然可以。”叶思一致歉道：“本该叫你进屋的，是我疏忽了。”
“无碍无碍，原是我深夜叨扰。”于书乔连连摆手道。
“于公子是有事吗？”叶思一给于书乔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茶，辞镜明天就会启程离开岚城，而他与这位于公子也着实没有什么交情，他想不到于乔安突然在这个时候找他所为何事。
“这、我是为小妹来的。”
“于小姐？”叶思一有些疑惑，这个于小姐他是见过的，而且还不止一面，好像他与辞镜在一起的时候总能偶遇她。印象里是一个挺活泼开朗的漂亮小姑娘。
“实不相瞒，我家小妹心悦于宸王。”于书乔说着神色有些尴尬，但想到了自家小妹的央求，心下一横，拿出了坦然之色。“可否请叶公子同宸王提上一提，纳了小妹为侧妃？”
其实按照自家小妹的说法，便是庶妃亦可的，但他终究没有说出来。宸王是尊贵，但在他看来自家小妹也不差，正妃不说，这未来的太子妃圣上应早定下了。但小妹这侧妃的位置是完全可以担得起的。
“咳咳、”叶思一差点没被茶水呛到，镜镜这是有多招人？镜镜在祈安皇城时，上街便惹得女子频频回首，不过皇子的身份摆在那，很少有人敢上前表露心意，不过大胆些的官家小姐倒是会直接上前搭话，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辞镜一视同仁的冷着一张脸，久而久之，就没人敢上前搭话了，但是无论他走到哪里，爱慕的目光少不了就是了。
于书乔这是来说媒来了？只是，为什么是找他？也是，辞镜在外人看来又冷又冷，看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自然不能找他直接说了。不过，镜镜才十五呢，纳皇子妃？怕是早了些。他正了正神色，“不知可否问一句令妹芳龄几许？”
“初春时已满十五，已行过及笄礼。”
“于小姐方才及笄啊，宸王去年腊月方满十五。”叶思一道，自认为其中意味十分明显了。他们都还小着呢，还是算了吧。他自动忽略了这是在古代，女子及笄便意味着可以成婚生子了，男子十五岁成婚也属正常。反正在他看来辞镜还小，就是还小。
“这我知道，都是适婚的年纪，若就此成了一桩好事岂不美哉。”于书乔笑道。
“适婚？他们年纪都还小吧。”叶思一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
“年纪小？女子及笄便是可以成婚了，并且按照我朝礼律，皇子在十五岁时便该出宫立府，迎娶正妃以及两个侧妃，便是十五岁不成亲，也该定亲了。”于书安说道，然后他看着叶思一又道：“不知叶公子是何年岁？”
叶思一微愣，皇子十五岁便该娶亲或者定亲？他想起年纪比辞镜大些的皇子，的确是好像都已经娶妃了。那镜镜呢？他也定亲了吗？应该不曾定亲吧，不然镜镜定会告诉他的。
他收回思绪答道：“十七。”
“可有妻室？”于书乔又问。
“没有，还在念书。”
“十七？那还比我大了一岁，我该称你一声叶兄，家父已经为我定下一门亲事，所谓先成家后立业，叶兄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叶思一讪笑着不说话了，他连个恋爱都没有谈过，直接跳到成家，这跨度不是一般的大啊，就算是闪婚也该有个对象的吧。最重要的是，他这个年纪成家犯法。
“家妹无论是姿色还是才情、德行都可称上乘，又真心爱慕于宸王，还请叶兄成全。”
叶思一：“……”
成全？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呢？
“于公子，这件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他真诚道。辞镜要喜欢谁，要娶谁，这他真无能为力。而且，历史上，辞镜终身未娶，在位十三载后宫空无一人，形同虚设，是历史长河里、朝代更迭中，唯一一个没有皇后后妃的帝王。
后世对此众说纷纭，但是无一定论。
想到这里，叶思一觉得有些难过，他觉镜镜如今还小所以不该那么早就成亲，可是却不希望他往后亦是如此，孤身于高处而立。
他说会一直在，主观意愿，却不能客观的时时刻刻都在……他可以陪他可以陪，却不能陪他所不能陪。他与镜镜是亲情，是友情，却不是爱情。
爱情。
叶思一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便像是被拨动了心弦，不知名的弦，一种奇怪的情感蔓延开来，好像甜里又泛着苦涩，理不清头绪。
“宸王殿下对叶公子有求必应，甚至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他如此宠爱于你，你与他说一说，他必定会应允。”于书乔认真说到。
“于公子说笑了，我只是宸王殿下的随从，有何能耐能让他对我言听计从？”叶思一无奈道，心里暗自决定，再不能在外人面前忘记辞镜的身份了。“宠爱”？这词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主客关系弄反了吧，要宠爱也是他宠爱辞镜才对。
不过……叶思一想到了近来发生的事，自己反驳得越发没有底气了。
“叶兄、”于书乔起身作揖，恳求道：“家妹用情至深，还望叶兄成全。”
“还请于公子不要为难于我。”叶思一连忙起身扶住了于书乔的手腕阻止他行礼。于书乔堂堂太守家小公子向他一个随从行礼，这不合礼数啊，虽然他也不知道楚朝有什么礼数，但知道头是真的疼就是了。
“还望叶兄成全！”于书乔抬起头来又道，满脸真诚的恳求。
“这、”叶思一只想穿越回让于书乔进来之前，早知道就说他歇下了，这怎么搞？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啊。
“好吧，我和殿下说说，但结果如何却不是我能左右的了。”他说道。若是辞镜不喜欢，也好叫于小姐断了念想，另行觅一如意郎君，若是镜镜喜欢……他会喜欢吗？
突然有些难过，莫名其妙的。
也是怪异，想到历史上镜镜终身未娶会难过，想到他会有喜欢的人也会难过，这是怎么了？
“一一。”辞镜推门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于书乔笑容满面的在和叶思一说着话，隐隐约约的听着像是在道谢。
叶思一听到推门的声音就看过去了，见是辞镜心下一喜，“镜、”镜，差点又忘了还有外人在，还得注意身份，他连忙改口道：“殿下。”
辞镜愣了一下，随即笑意染眉梢，他应道：“嗯。”
于书乔恭敬道：“宸王殿下。”
“嗯。”辞镜的声音又恢复了清冷，他淡淡的看了于书乔一眼，“你有事？”
“无事、无事。”于书乔连连道，果然不直接找宸王说小妹的事的决定是正确的，宸王果然和传言中的一般清冷而凛不可犯。“我就是来找叶兄说说话，正准备离开。”
他说完又看向了叶思一，目光灼灼，尽是恳求之意，“今晚同叶兄相谈甚欢，夜渐深我就不再叨扰了，告辞。”
叶思一暗暗的点头，随后笑了笑道：“于公子慢走。”
于书乔离开后，叶思一凑到了辞镜身侧，眉眼弯弯喊了一声：“镜镜。”
辞镜笑着打趣道：“不唤殿下了？”
“镜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叶思一笑眯眯的搂住辞镜的后脑勺让他低头，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殿下’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小猫咪？”
其实，不止是一只小猫咪，叶思一想。不过却应声道：“是啊。”他笑着放开了辞镜的后脑勺往后退了一步，拉着辞镜坐下，絮絮叨叨起了殿下的事。
虽然在他原来所处的时空一节课都还没有过去，但对于现在身处在楚朝的他来说都好几个月了，那么久没有见着了，怪想的。
辞镜饶有兴趣的听完后便兴致索然了，“顾辞的猫。”他喃喃到。
顾辞……这个名字他听叶思一说过不下百次了。心里泛起了淡淡的酸涩。
“嗯，我原以为他只有对着乐高时才会爱不释手呢，没想到还得加上只小猫。”叶思一想到殿下都快成为顾辞的手部挂件了，笑说到。没有注意到辞镜眉眼间的落寞。
“或许只因为这只猫是你送的吧。”辞镜轻声道。
“啊？你说什么？”叶思一把脑袋凑近，睁大了眼睛，仿佛睁大眼睛就能听得清似的。
辞镜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顾辞。”
叶思一愣了一下，疑惑不解，“啊？”
“娇纵任性。”
“这、”叶思一哭笑不得，镜镜这好像是对顾辞有偏见？是了，他每次和镜镜提起顾辞的时候说的都是些顾辞大少爷脾气上来时的所作所为，也难怪会让镜镜产生这种错觉。
“有时是任性了些，但也就是有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好的，而且他的娇纵任性也不让人心生厌烦。”他解释着说道。
“你喜欢他？”辞镜脱口而出，而后觉得不妥，抿了抿嘴，最终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这个问题的确也是他想问的。
“喜欢啊。”叶思一毫不犹豫道，不喜欢怎么能愉快的做朋友呢。
“你、”辞镜愣愣的看着叶思一，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一一喜欢顾辞，一一有心悦之人了。那他、罢了，本来也绝无可能。
叶思一和辞镜对视时心疼了起来，镜镜这神情？眼里似乎含着千万般委屈，像被遗弃的孩子。
他一时不知道为什么，愣愣了一会，此情此景让他突然想到了在陈阿姨家里说喜欢小海时，知溪委屈得都要哭了。于是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说到：“我也喜欢你啊。”
闻言，辞镜微愣，他看着叶思一满是真诚而单纯的眼神，笑了一笑。
原来一一说的“喜欢”不是他所想的喜欢。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起来，犹如黑沉沉的乌云散开，晴空万里。
“那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顾辞多一点？”他问。
叶思一：“……”
当初知溪也是这样追问的“那思一哥哥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哥哥多一点？”，那时候知溪三岁。要是顾辞问这个问题不足为奇，那大少爷有时的心性跟三岁小朋友差不多。可镜镜怎么也突然也一样了？
算了，像个小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原以为自己一直把镜镜当成小朋友，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定是镜镜先前的行为。他想。
“你。”叶思一说。
要是顾辞问这个问题，他的回答也会是“你”。毕竟就顾辞那个性格吧，“都一样喜欢”不是一个好的答案，因为这个回答对于顾辞来说和“我不喜欢你”是一样的。
所以公平起见，回答镜镜当然也要说“你”了，更何况其实他潜意识里觉得对于镜镜来说，“都一样喜欢”也不是一个好答案。
至于他的真实想法，镜镜是弟弟是亲情，顾辞是朋友是友情，两者是没办法比较的，非要一个答案的话就是：都一样喜欢。
他这样不算是说谎吧。
辞镜认真说：“我也喜欢你。”
笑容蔓延开来，随后又渐渐染上苦涩，犹如十里春风吹入了万里冰封，温暖骤然降温。
“我喜欢你。”他接着说：“思一哥哥。”
他喜欢思一，这个从年少时便相伴相守，温暖了他近十年的人，这份温暖还将于余生延续。欢喜，是从遇到思一那一刻开始，喜欢，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可是他于思一而言是逝去的时空里的历史人物，他的一生于思一而言就只是短短几年或是短短十几年的时间，这要他如何忍心让叶思一爱上他，如何忍心让他用漫长的余生去祭奠曾经拥有的短短几年相守？
不知，这时空可能跨越……
我喜欢你，是以亲人之名，也只能是以亲人之名。
想到顾辞，他心里的苦涩更甚，他应该是极其羡慕顾辞的吧。
叶思一笑看着辞镜，心里掀起的波澜渐止，辞镜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他真的失了方寸，有些情愫满溢出来，他不愿去理、去想，或许是不敢。
是哥哥啊。
平静下来后，他开玩笑道：“镜镜，你要是和心悦之人这样说，定让人无从拒绝。”
辞镜只是笑着不说话，会吗？可惜，这话他永远没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和心悦之人说起。
“镜镜，你可曾定亲？”叶思一问，他可还没有忘了正事，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机。
“不曾。”
“不曾。”叶思一重复道，也不知道心里莫名其妙的喜悦是从何而来，不过随即又被忧心盖过了，“据我所知，大楚的皇子十五岁便合该娶妃，若是不娶也该定亲了，你缘何不？”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给镜镜找个媳妇儿，不能再叫他像历史上那般孤身一人了。当然，宸王妃是该有，但不是现在就是了，至少还要再过两年，镜镜现在还小呢。
“父皇提起过，但我拒绝了，而后大臣们提起，父皇替我拒绝了。”辞镜回答到。
“为什么啊？”叶思一问。“是没有心悦之人？”
大臣们若是提起那定是有私心的，现在谁不知道宸王妃就是之后的太子妃，再之后的皇后。而那些大臣的适龄千金有不少美名在外的，他都略有耳闻，镜镜就没有一个喜欢的？
“心悦于我的人太多，又不能都娶了，但若娶了一人为妃，怕伤其他人的心，我于心不忍，就干脆都拒绝了。”辞镜风轻云淡道，配上一张招人、多情的脸，说得像真的是的。
叶思一：“……”
镜镜这是认真的？怎么有一种，一手带大的崽长歪了的感觉？“你可以都娶了，反正你之后可以有三千佳丽的后宫”，不过这话他是说不出口的，他接受不了这种一夫多妻制，而且也不能接受辞镜这样做，即便古代帝王绝大多数都是如此。
愣愣的对上辞镜笑眯眯的眼睛，他突然意识到是他多虑了，辞镜才不会呢。这是他带大的崽。
“你真的没有心悦之人？”他不纠结于辞镜的玩笑，说起了于书乔拜托于他的事，说完他又补充到：“我觉得于小姐还挺不错的。”
“一一希望我娶妃？”辞镜依旧是笑着，却似凝固了一般。
“我、”叶思一顿了顿，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他希望辞镜娶妃吗？“你总要娶的，找一个两情相悦之人，相守相伴、”
便不会在孤身一人。这话叶思一没有说，他问自己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他希望辞镜能找一个相知之人，两人携手走过春秋，总好过一人孤独。
“你不会再来了，对吗？”辞镜苦笑着。
“会，我会再来的，一定会的。”叶思一连忙坚定的说，他不明白辞镜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说好了要陪着辞镜走完这一生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中途退出。
“那为何还要我与其他人相守相伴？我只要与你。”
“这、”叶思一语塞，这不一样啊。陷入了矛盾中，最后他抬眸对辞镜说，“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或许是可以一样的。他隐隐想到，却找不到头绪去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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