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两负
“一一。”
“一一！”
“思一。”
“叶思一。”
“一一……”
混沌中，叶思一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听不真切，努力的想去寻声音来源，越努力眼前却越发混沌一片。
“一一，快回去吧。”
“妈妈？”
“一一，”女声又温柔道：“回去吧，你不该留在这里。”
“回去？”
叶思一不明，他要回哪里去？或者，还能回哪里去？
“一一。”
他听清楚了，是顾辞的声音。
顾辞。
天光乍现，重回人间的那抹光亮，伊始照亮的是顾辞的模样。
“顾辞。”
顾辞木愣愣的看着醒了的叶思一，“思、思一……”
“嗯。”叶思一用拇指点了点握着他的手的顾辞的手背，他说：“我回来了。”
半个月后。
叶思一站在了病房里的阳台上，手撑着石膏横栏，从一楼长上来一棵生机勃勃的大树，透过翠绿熙攘的枝叶，他看着远方的蓝天白云。
阳光柔软的洒在他脸上，他听到脚步声时欣喜回头，笑眼盈盈道：“顾辞，今天天气特别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想了想又道：“诶，不对，我今天可以出院了啊！”
见顾辞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他走进唤了一声：“顾辞？”
“叶思一。”顾辞轻唤，眼眶发红，这个名字似乎有千万斤重，他看着叶思一，艰难的，缓缓唤了这个名字。
叶思一微愣，而后认真应声道：“嗯。”
“叶思一，我喜欢你。”顾辞上前一步将叶思一搂进了怀里，他说：“我爱你。”
我爱你。
把爱意言之于口这一刻，如溺入深海般窒息，又如同移开了压在心里巍巍高山般轻松。
他不想和思一只做朋友，早就该明白的，他早该不顾一切将思一紧紧拥进怀中，早该说爱。而不是在思一满身是血，几乎毫无生机的躺在他怀里时，他才明白，他想和叶思一共度余生，以爱人的身份。
叶思一昏迷不醒时，他没想过有余生、他的余生，才明白，他想把叶思一拥进怀、融于血、刻入骨，非如此不可，非他不可。
爱原是偏执又癫狂。
阳光在叶片上闪闪发光，白云流转，时间如同静止。
“叶思一，我们在一起吧。”
“顾辞，”叶思一的下巴抵在顾辞的肩窝，手握着顾辞的手腕，许久，他缓缓退出了顾辞的怀抱，松开了他的手腕。
楚朝，除夕。
“一、一一……”辞镜慌乱的看着叶思一，视线甚至不敢直视，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我，今晚是化学晚自习，化学老师请假了，让历史老师来代的课，他让我们自习，我就想试试能不能过来，没想到真的能，哈哈、”叶思一边说着边手忙脚乱的捡散落的信封信纸，眼神闪躲着，“噢这些信，我、我……”
叶思一突然语塞，他来时辞镜不在府邸，等着百无聊赖之下就想起了看看之前画的画，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放在那里了，就在书架上翻找，不小心就碰掉了一个木盒子，盒子里就满满的装着这些信。
每一封信的信封都写着“叶思一亲启”，他想着原来都是辞镜写给他的信，于是就打开看了，只是没想到，信是以“吾爱思一”开头，满纸深情……
辞镜走进，和叶思一一起捡地上的信纸，手指相碰时，他顺势握住了叶思一的手，“叶思一，这些信，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我爱你。”
“镜镜，”叶思一看着辞镜沉默了许久，而后把手从辞镜手中抽出，“对不起，我，有爱的人了。”
闻言，辞镜只是苦涩一笑，像意料之中一般，缓缓收回了手，“顾辞吧。”
“嗯。”
“嗯。”辞镜应了一声，他垂眸掩盖眼底微红，轻喃道：“真好。”
真好，思一爱的人不是他，那这千年光阴便成不了阻碍，生不成别离和痛苦，时空还是浪漫的，是没有遗憾的，思一还有长长的一生去爱与被爱，他该别无所求了。
叶思一的眉眼黯然失色，手指轻轻抚摸辞镜的眼底，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悉数咽回。
“一一，不要觉得歉疚，你不爱我，这不是你的错。”辞镜清浅一笑，将叶思一拥入了怀中，“如果没有这千年光阴的阻隔，如果我能和你处于同一个时空，我不会放手的，我、不会输给顾辞。”
叶思一没有推开辞镜，静静的靠在他怀里，抬起的手犹豫了许久终是缓缓落到辞镜的后背，“辞镜……”
他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只是唤着辞镜的名字，忽然他感觉到时空不稳定带来的头晕目眩，熟悉的让人厌恶的感觉，他得离开了。
“我要离开了。”他说。
辞镜身体一僵，艰难发声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会。”
教室里，叶思一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顾辞，他指了指桌面上的试卷道：“老师说做个小测验，下课的时候交，我就把你叫醒了。”
“嗯。”失魂落魄的，叶思一拿起试卷提笔就开始写，不久视线落在了卷子上的“辞镜”两个字上，一瞬间红了眼眶，笔尖再没有落在那张试卷上。
……
“思一？”顾辞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又拉起了叶思一的手。
指尖相碰时，叶思一的思绪被拉回，他缓缓抽回了手，“对不起，我，有爱的人了。”
手落了空，顾辞的手却迟迟没有收回，垂眸沉默了许久，他抬眸道：“是辞镜？”
他清楚这是明知故问，但他还是问了，也清楚这个问题问出口那一刻，他就已经一败涂地。
“是。”叶思一说。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清楚的认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辞镜的爱不再归于亲情，对顾辞的爱不再归于友情。
他突然想到了叶盛对他说过话：“你以后就会明白，你不可能做得到像你妈妈所追求的那样一生只爱一个人。”
他曾以为他可以做到一生只爱一个人，但辞镜和顾辞他们不是一个人……他曾信誓旦旦的说“叶盛，我不是你，也绝不可能会像你一样。”
挺可笑的，原来，他和叶盛根本就是同一种人，不，他爱上不同的人的时间是重叠的，更可憎。
“可你和他，你们相隔了千年，我、”顾辞落寞的、痛苦的看着叶思一，顿了顿继续道：“我只是怕你难过。”
叶思一不敢再看顾辞的眼睛，低头的同时垂下了眼眸，“我不畏惧……”
他想起了辞镜信里写的一段话，“我不畏惧这相隔千年的光阴，不畏惧时空，只是害怕，你说想我时，我不能出现在你的身边将你拥入怀抱说一句我也想你，只是害怕，你看着我淹没在历史里，成为被阳光的书纸上冷冰冰的字句，只是害怕，你爱我。所以，我爱你，不求执手相伴，只求你不知道、不察觉，在属于你的时空里，无忧无虑，一生快乐。”
他看到时想，若是相爱，时空并不能成为阻隔，如果过程和结局注定要痛苦，他愿意受着。可是他想到了顾辞，便不配和镜镜提“相爱”这个词。
对于顾辞，这份爱，他又如何能配得上？他何德何能招惹又辜负了两个人？是罪不可恕罢。
“对不起，顾辞，真的对不起……”他说。
顾辞悬空的手犹豫着还是轻轻握住了叶思一的手腕，“一一，不要觉得歉疚，你不爱我，不是你的错。”
叶思一闻言痛苦的抬眸看着顾辞，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可是，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一一，出院手续已经办理好了，小张在楼下等着，一会他会送你回家。各科的上课进度我给你发微信上，还有这些天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我都给你整理好了，去学校可以赶进度的时候可以当中巩固练习。噢、看我，我这，都忘了那些内容对你来说很简单，你应该不需要了。”
顾辞絮絮叨叨的说着，而后深深的看了叶思一道：“一一，照顾好自己。”
然后他移开了目光，没有再看着叶思一，缓缓松开了手。
最初，他想若思一不爱他，没关系，他爱他就够了；后来，他想若思一不爱他，没关系，他爱他，他有信心让他也爱上他；再后来，他想若思一还是不爱他，没关系，他爱他。
思一不爱他，不是假设了，他才发现，原来“没关系”只是因为心怀期待、还有希望，现在他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说没关系，即便他的爱一如既往。
顾辞无力的转身离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阳光凉凉的，眼眶湿湿的，视线模糊一片。
叶思一看着顾辞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直到云层遮住了阳光，收走了仅存的温暖，空气都泛着阵阵凉意，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他蹲在地上喃喃：“对不起……”
顾家。
宋凝端着菜碟从厨房走出来，就看到了戴着帽子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窝在沙发里的顾辞，没有看到叶思一，于是疑惑道：“镜镜，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思一呢？”
“他、有事回家去了，就不过来了。”顾辞含糊道。
宋凝察觉到顾辞状态不对，放下菜碟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怎么了？嗯？”
顾辞摘下口罩坐正微微笑着看着宋凝道：“没什么啊。”
顾辞虽微笑着语气又轻松跟个没事人似的，但其实满满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所谓“知子莫若母”，宋凝清楚自家儿子这是难过了。“和思一闹别扭了？”她问。
“没有啊。”顾辞否认，下意识想摸摸脖子上的吊坠，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白玉戒指和断了的红绳递给宋凝道：“妈，这红绳子断了，你什么时候去那道观里再求一根吧？”
他前段时间顾不上，刚刚才去校外房子卧室里的床头柜拿来的，戴了那么多年，突然不戴了，感觉脖子上空荡荡的，怪不习惯的。
只是，这与思一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白玉戒指，其实他不太确定之后他还能不能坦然的戴着。
宋凝看到顾辞白玉戒指和断红绳时的表情十分震惊，甚至还带着一丝恐惧，愣愣的走着神。
“妈？”顾辞疑惑着唤了一声。
“嗯、怎么就断了呢？”宋凝回过神来笑着接过，翻看着断掉的红绳，似乎方才只是在震惊那么结实的绳子是怎么断的一般。
“我也不太清楚，突然就断了。”
宋凝垂眸摩挲着那枚白玉戒指，在沉思着，过了一会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抬眸看着顾辞，“镜镜，你告诉妈妈，你对思一、你是不是喜欢他？”
顾辞没想到宋凝会突然这样问，愣了一会，而后看着宋凝，眼里写满了认真道：“是，我喜欢他。”
虽然早有准备，但这话真的从顾辞的口中说出来时，她还是难以去接受，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不敢去面对，艰难的开口问道：“那、他呢？”
“他有喜欢的人，不是我。”顾辞佯装释然，微微一笑，却不知道笑容里满是苦涩。
宋凝微愣，她是希望听到这个答案的，只是在顾辞开口之前却真的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怎么会呢？虽看着自家儿子失落难过的模样又满满的心疼，但终归这结果是好的吧。
顾辞看着得到回答的宋凝，她原本无比复杂的神情缓缓变化着，最后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反应，他不解问道：“妈，我并不觉得你会反对我喜欢同性。”
妈妈对叔叔和叔父之间的感情是报以真诚祝福的态度，他清楚妈妈是完全理解、认同、接受同性之间的感情，不止是对叔叔和叔父，也不会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就以双重标准看待。所以他十分不解，为什么妈妈会是这样的反应？
宋凝动了动嘴巴犹豫着没有把话说出口，又看着顾辞满满的不解，轻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说了：“我并不反对，只是，镜镜，你要知道得到了又失去会很痛苦。”
顾辞闻言沉默了一会，想到了叔叔和叔父，明白了妈妈这话的意思，便也就理解了妈妈之前的反应。
只是却是不太认同的。
“妈，我相信叔叔不会后悔爱上叔父，叔父也不会，得到又失去的痛苦不是爱的错，如果因为害怕失去就选择不拥有，这并不会让相爱的彼此痛苦的程度轻。我不后悔爱上思一，如果、”
顾辞苦涩一笑，“如果思一爱我，我不会让他后悔，更不会让他痛苦的。”
只不过现在，他和妈妈都多虑了，都不曾得到，何谈失去？
宋凝抿嘴沉默，他清楚顾辞理解错了她话里的意思，却也没有打算解释，这个时候误会要比得知真相好受得多。
顾辞起身走向了饭桌，回头对宋凝笑道：“妈，我有些饿了，今天不等爸爸了，我们吃饭。”
“诶，你还没洗手。”宋凝回过神来，顾辞已经吃上了。
“今天不洗手了。”
“我最近都没什么事，明天去道观给你求根红绳子吧。”
“我也去。”
“你明天该去上学了。”
“明天不上学了。”
……
第二天，顾辞没有去上学，直到高一下册结束他都没有再出现在学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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