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天亮了。」

        悬崖边的魔族骑士睁开眼，蜷缩在他怀里的少年动了动，困倦地爬起身。

        「你昨天很晚才睡对吧。」魔族骑士伸手将心上人揽回怀里。「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少年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将对方的手推开。笼罩在平原上的晨雾如今已尽数散去，他凝望着远方的起司特大营，不住回想起过去曾教导过的学生们。

        「今天这一战是关键。」少年的声音有些低哑。「若胜利，起司特将能赢得长久的和平；若失败，则难逃多年战乱的命运。」

        「如今的你已经不是大法师了，何必再为这种事担心？」魔族骑士耸了耸肩。

        「是啊，本来我是打算放下一切，就此安心离开人世的……」少年回头瞪了对方一眼。「现在这种状况到底是谁造成的？」

        「是我。」魔族骑士微笑着回答。「所以我会负起责任。」

        「哼。」少年没好气地转过身，瘦小的背影很快就被紧紧抱住。

        「别生气，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而已。」魔族骑士柔声说道。

        「亏我连遗书都写好了。」

        「……对不起。」

        「不要老是说对不起，我听腻了。」少年愠道。

        「好。」

        于是悬崖边的魔族骑士不再说话，只是紧拥着怀里的人，久久不肯放开。

        巨大、纤长的双翼在蔚蓝的天空中拍击着，银龙飞过几处低矮的峡谷，接着盘旋而下，安稳地降落在卡伦大营的空地上。

        「易法。」萨克边呼喊边快步走上前，他拍拍银龙的鼻端，轻轻摩娑着上头的鳞片，银龙眨了眨眼，并未像往常一样露出愉快的神情，而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怎么了？」

        一头红龙在旁边降落，上面的龙骑士队长朝大公之弟挥了挥手。

        「嗨，萨克。」

        「锐加，你迟到了，其他的龙骑士都来了吗？」

        「是的，扣除留守者共有十二名，其中一个重感冒不能来，实到者十一名。」

        「很好！」

        「啊对了，除了十一名龙骑士外，『那个』也来了……」锐加脸色一垮。

        顶上忽然刮起一阵强风，银龙与红龙赶忙往旁边移动，接着一只金龙轰然降落。

        历经岁月的身躯闪着黄金般的光泽，粗壮的龙尾激扬起大片尘土，牠是全卡伦最尊贵、最年长的龙——韦法。

        傲慢地环顾四周一会，金龙瞧见地上的萨克，随即不悦地开口。「马古斯呢？叫他来见我。」

        「大公因箭伤而有些不方便行动，请韦法大人见谅。」萨克尽量谦卑地回答，心底却是一阵阵不快。

        这个老不死的，牠来这里干什么？

        「听说你们与起司特的第一战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金龙沉声质问。

        「哥哥与我都低估了对方的实力，没想到他们竟然具有与龙对抗的力量。」

        「藉口！」金龙咆哮。「一直以来，你们总是过度依赖我族之力……这次就当做一个教训，不许再有下次。」

        「是。」萨克生硬地鞠了个躬。虽说金龙是卡伦大公的座骑，但那也是许久以前的事，现在的韦法总以卡伦诸龙之王自居，历代大公在他眼里不过是权力的附庸品，根本没必要对等以待。

        眼看金龙理所当然地要过最高指挥权，高傲自满地蹲倨在大军后方，萨克忍不住啐了一声。早知道自己也跑去挨一箭，这样就可以躲在帐棚里休息，不用出来应付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了。

        烈日悬挂在天顶上，晴朗的天空可见几条稀疏的卷云，彷若狼烟似地随风飘移。

        西尔特平原上异常寂静，只听得见风声飒飒，逐渐凝聚的紧张气氛使空气连带沉重了起来，化作无形的压力落在每个战士的肩头上。

        来回巡视并检查法师团的状况，纳特瞧见一部分的水元素、地元素法师频频打着哈欠，明显精神不继。

        「亚蒙。」他拍了拍身边的好友。「他们是怎么回事？」

        「喔，昨晚法瑞跟我要了一些人，说要做地质探测跟陷阱，好像弄到很晚的样子。」水元素队长如是说。

        看到有队员摇摇晃晃的开始打瞌睡，然后被隔壁的同僚拍醒，亚蒙歪着头思考一会，还是搞不懂为何做陷阱会累成这样。

        「对了，史恩到哪去了？」绕了几圈仍不见风元素队长的身影，纳特疑惑地问。

        「听分队长说，好像是陛下有事找他……」

        脑海里各自浮现君王不怀好意的笑脸，栗子团长与水元素队长同时陷入沉默。

        平原对面响起了与昨日相同的号角声，不同的是多了沉厚的战鼓，以及重骑兵整齐划一的兵甲碰撞声。

        神情从容地坐在豹背上，法利耶观察着卡伦军的阵型，昨日残存的轻骑兵在前，新到的精锐重骑兵在后，这种安排法会采取的战术大概也只有那几种。

        「重骑兵为卡伦目前最重视的兵种之一，也替他们建立了多年的不败传说。」骑士团长用着揉合向往与羡慕的口吻说道，起司特重视法师团多年，骑士、战士团老是被冷落，不但时常分不到足够的物资，新进培训生还多是想当法师却不具天赋者。「听说他们的精钢甲重达百斤，座骑也都是特地挑选的最强壮品种。」

        「也就是说，他们很重。」半精灵微笑。

        「呃，是很重没错。」骑士团长搔了搔头。「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这个嘛……」法利耶沉吟。「我猜今天应该也是轻骑兵打头阵。」

        「所以？」骑士团长一脸纳闷。

        「所以你先上。」

        「啊？」

        「前面的轻骑兵交给你，我要等重骑兵。」

        「啊！？」

        几声连续、短促的号声过后，卡伦骑兵再度开始了冲锋，比起昨日高昂的气势，今天的他们看起来七零八落，简直像被硬赶上场的。

        一改先前的被动，起司特骑兵迎了上去，两军在平原中央发生第一次冲撞，霎时吶喊、嘶吼、哀嚎声齐响，为此战的初次交锋拉开了序幕。

        由于卡伦军的战意异常低落，有了充分休息与暗骑士团援助的起司特军很快就占了上风，眼见战线逐渐往卡伦的方向推进，与兄长一同站在金龙身边的萨克举起手，微瞇起的双眼越过了交战区，直达平原对面的起司特列队。在整齐的骑兵行列里，豹上的半精灵显得特别醒目，想起他昨日的轻蔑神情，举起的手毅然地挥了下去。

        成列的卡伦重骑兵开始有了动作，他们枪尖平举、座骑嘶鸣，全队开始往平原中央疾行。

        察觉重骑兵意图将缠斗的敌我双方一同辗碎，法利耶了然一笑。「很好的觉悟，不过还不够。」

        立刻指挥队上的地元素法师就定位，他顺手推了身边的传令兵一把。「去通知前面的骑士团长，叫他想活命的话就往后退。」

        凌空一声爆响，一道血色的火焰划过起司特军上方，前端的骑兵开始往后退，战线再度拉回了平原中央。见卡伦重骑兵来势汹汹，起司特军加快了后撤的速度，纷纷退到一处宽大的沙地后。

        「预备。」见重骑兵前锋踏上了沙地，法利耶抽出弯刀，身边的地元素法师则是举起法杖，一股精纯、厚实的魔力迅速以他为中心汇集起来，就连周遭的地面也为之颤动。

        「解印。」泛着金光的刀刃往下一劈，强大的魔力猛地向前流窜，迅速破开先前的防护法术，启动隐藏在沙地里的巨型魔法阵。

        卡伦重骑兵已半数进入了沙地，奔驰的列队蓦地往下一沉，松软的沙土开始大肆吞噬战马的四肢，而后是牠们的身躯、以及主人。

        「有、有陷阱！」

        「是流沙！」

        瞬间灭顶者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警告，越来越多的重骑兵陷入流沙里，无法脱离，求助无门的他们只能徒劳地挣扎、哀鸣，平时引以为傲的重铠反倒成了致命的主因。

        没料到对方能直接改面地貌，马古斯与萨克皆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一旁的金龙韦法则是兴味富饶地瞇起眼。

        「萨克大人，再这样下去不行，请改变命令！」一名重骑兵队长高声吶喊，悲切的声调唤回了大公之弟的意识，他慌忙改换指令。

        「全队停止，绕过……」

        「不！」金龙厉声喝止。「再怎么样强大的流沙阵都有极限，叫他们继续前进。」

        「韦法大人！」

        金龙猛地回过头，搧动的鼻翼喷出几丝烈焰。「搞清楚自己的身分，现在谁是最高指挥者？」

        「可是……」

        「算了，萨克！」卡伦大公赶忙拉住弟弟。

        「哥哥，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送死吗？」

        「不然还能怎么样！」马古斯用力按住弟弟的双肩。「别跟金龙王起冲突，你想死吗？」

        「可恶！」用力挥开兄长的手，萨克瞧见对方露出痛苦的表情，这才惊觉自己牵动了他的伤处。「抱歉，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马古斯苦笑，有些不稳地转过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的我，根本无力驾驭任何的龙……」

        「哥哥……」瞧见兄长的肩膀微微颤抖，还有什么东西滴落到前方的沙地上，萨克欲言又止，明白对方的心情并不比自己好过。

        在金龙韦法的操弄下，卡伦大公国的王权早已架空多时，如果不对外装出骄傲自满的样子，很容易就会被察觉现在的卡伦只剩华丽的空壳，到时候万一遭到多国围攻，无留守义务的龙族离开，卡伦也只有亡国一途。

        知晓兄长终日为政事操心，萨克自发性地扛起军事职务，即使外头「大公之弟握有兵权，意图篡位。」的流言不断，兄弟间仍毫无芥蒂，互相信任、扶持着走到了今天。

        眼看一批又一批的重骑兵踏上死亡的流沙陷阱，萨克紧握着拳头，望向韦法的目光充满了怨恨。

        如果……如果没有这头该死的龙在……

        「啊，好像差不多了。」金龙打了个哈欠。

        巨型流沙阵如今已被无数的尸骸填平，剩余的重骑兵踏过同僚的尸体，疯狂地冲向沙地对面的起司特军。

        「萨克，他们都这么拼命了，你这个当指挥官的还杵在这干麻？」韦法轻笑，嘲讽的语气让大公之弟气得将手都握出血痕来。

        再度瞪了金龙一眼，萨克愤然抽出赤红的双手巨剑，仰首大吼。「易法！」

        已装好鞍具的银龙翩然降落在牠的骑士身边，明亮的银眸闪着熊熊怒火。虽然想撕碎眼前的可憎同族，但现在还不行，自己与萨克都还不够强。

        纤长有力的双腿奋力一跃，载着大公之弟的银龙优雅地滑入天空，其余的龙骑士纷纷追随其后。

        眼见地上与天上皆有敌人接近，法利耶撞了身边的骑士团长一下，他正对着流沙阵里的尸体发愣。

        「喂，剩下的重骑兵要来了。」

        「呃……喔。」

        「还有龙骑士。」看对方仍有些恍神，半精灵又伸手拍了几下。

        「嗯……」骑士团长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明明就可以绕路或是等待法阵失效，为什么他们要一直冲过来呢？」

        「大概是上司蠢吧，无论如何都不可抗命，直到战死沙场，这就是他们的宿命。」法利耶叹道，手中弯刀开始泛起灿烂的金光。

        「既然他们都拼命成这样了，我们也该给予相当的回应。」

        几道巨大的黑影倏地掠过骑士团上空，直往起司特法师团飞去，看到龙背上坐着全副武装的骑士，栗子团员们不敢怠慢，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防御墙上再度因龙的喷吐攻击爆出火花，就定位的栗子团长迅速指挥各元素队迎击，却发现风元素队的反应有些迟钝。

        「那边那个，史恩呢！」他高声向一个路过的风元素法师询问。

        「队长被陛下叫过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法师也大声回答，周遭的爆炸声实在太吵了。

        「什么？」对这样的答案感到错愕，纳特正想派人去找失踪的副团长，就瞧见一旁战士团推了一辆攻城车出来。

        正纳闷这里是平原用什么攻城车，栗子团长凝神细看，这才发现上面有人。

        一名法师被五花大绑地捆在顶端的木杆上，他的头歪向一边，脑后的金色发辫兀自随风飘动。

        「史恩！？」

        起司特军大后方，拜德翘着脚坐在椅子上，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战况，一身黑袍的西尔特走到他身边，也挑了张椅子坐下。

        「今天的天气真好呢，陛下。」

        明明是温和的打招呼，语气却跟冰一样冷。

        「是、是啊。」起司特王战战兢兢地回应。

        一名骷髅兵端了两杯茶过来，亡灵法师随手接过盘子。「谢谢妳，萝丝。」

        拜德彷佛看见骷髅兵露出了微笑，不过他立刻当作是自己的幻觉。将热茶递给年轻的君王，西尔特才再度开口。

        「陛下，可以告诉我这次开战的理由吗？」他笑容可掬地问。「大致的状况我已经问过纳特了，但还是想听听你的说法。」

        「呃，这个……」起司特王很难得的支吾起来。

        在他人生数十年的历练里，无论是大法师还是家庭教师，就属这位前前任王朝遗老的西尔特最难应付。作业迟交，格雷萨会骂你一顿，但还是会给分数；西尔特则是会和善地跟你说没关系，然后边微笑边打上零分。

        正努力思索该怎么回答才好，战场上传来一阵喧哗，拜德抬起头，看见了那辆突兀的攻城车。

        「哈哈哈，活该。」起司特王得意地大笑起来。「谁叫你不听我的命令，乖乖当龙的诱饵吧！」

        「啊。」一道迷你水镜在亡灵法师面前成形，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几分钟后，起司特军大后方响起更多的惊呼。

        「呀啊啊，是谁干的好事！」

        「陛下、陛下被倒吊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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