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3章

寒凉的疾风呼啸而过，大小不一的云朵迅速地倒退，纳特微瞇起眼，定定看着远方天边那片深邃的蔚蓝。

        历经半日的飞行，狮鹫兽依然神采奕奕地鼓动双翼前进，反倒是背上的法师因不习惯这种移动方式而开始感到疲倦。

        「厄德，你的国家大概要花多久的时间才会到？」纳特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这个嘛，如果中间没任何停留，以现在的速度应该是五天。」两手抓着疆绳，魔族青年悠然地说。

        「五天啊……」纳特沉吟，看来魔族的国度比想象中的还要更遥远。

        「累了的话就先睡一下吧，反正还要飞很久。」腾出一只手搂住法师的腰，厄德的语气温柔无比。发现对方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立刻义正辞严地表示这是为了飞行安全，不然睡到一半掉下去多危险云云。

        想想这样也有道理，纳特于是放心地闭上眼，很快就睡着的他不自觉靠在交换学生身上，欣喜的厄德马上对坐骑下了严厉的指令。

        「继续保持现在的平稳与速度，直到天黑或他醒来为止。」

        「嘎啊？」狮鹫兽非常不解。

        「敢偷懒的话…咈咈，不用我说，你知道的。」魔族青年阴侧侧地笑着，奇兽闻言立即僵了一下。

        天边的日轮没入了极西之处的地平线，当纳特醒来，顶上的漫天星斗令他惊讶地眨了眨眼。

        「好美……」

        仿若洒落在黑色绒布上的碎钻，星辰闪耀着各自的光辉，似亘古不变又似随时会熄灭，其下的栗子团长看得目不转睛，心里不住回想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这样静静看着夜空了。

        底下的狮鹫兽忽然身形一滞，接着开始飞得歪歪斜斜，抢在某人发火之前，纳特立刻决定要让牠休息，并试着引导奇兽降落在一处人烟罕至的密林边。

        一簇明亮的营火燃起，法师从行李中取出毯子，再拿了些干粮与肉干，与交换学生并肩坐在趴卧的狮鹫兽身侧。

        将几块较大的肉干用火加热，纳特将东西凑到奇兽嘴边，疲倦的牠马上一口吞了下去，直觉眼前的人类实在比自己的前任主人好得太多。

        一连吞掉不少肉干后，狮鹫兽伸了伸翅膀，随即因肌肉酸痛而哀嚎了一声。见状纳特想都不想就伸出覆有火元素结界的双手，开始既谨慎又细心地替奇兽僵硬的双翼按摩，希望能减轻牠的不适。

        温热的感觉很快就舒缓了酸痛，狮鹫兽舒服地瞇起眼，心想自己应该一开始就找这个人类当主人才对。

        一道阴冷加杀气满满的视线刺了过来，奇兽猛然抖了一下，立即收拢翅膀趴好。以为牠想休息了，纳特笑着拍拍狮鹫的颈窝，重新坐回魔族青年身边。

        随意吃了些干粮，他抬起头，瞧见北方的天空上，几颗明星正闪烁着冷锐的光芒。

        「啊，是流浪者。」

        「流浪者？」厄德循着法师的目光望去。「是指那五颗特别亮的星星？」

        「对，因为这个星座总是在天空的边缘徘徊，所以我们都叫他流浪者。」纳特边说边将一张毯子抖开。

        「是这样吗？我们那边都叫它巡狩者。」厄德笑了笑。

        「真的啊，那旁边那个小星座呢？」将另一张毯子递给对方，纳特不自觉往后轻靠在狮鹫兽身上，奇兽打了个哈欠，没有太大的反应。

        「苍鹰。」厄德拉着毯子凑过来，理所当然地把法师揽进怀里。「牠是巡狩者最好的伙伴。」

        「苍鹰啊…我们这叫青鸟，因为牠总是陪伴在流浪者身边。」纳特往旁边移动，又被交换学生一把抓回来。

        「你干麻？」他相当疑惑。「这里这么宽，又不是只有一张床，没必要像之前那样挤着睡吧。」

        「嗯…这个嘛……」厄德咳了几声。「因为我会冷。」

        「会冷？」法师更不解了。「要再多盖几条毯子，还是开个结界挡风吗？」

        「不用。」交换学生忙不迭地把他再搂紧一点。「有你就够了。」

        「……也就是说，以一个暖炉而言我很称职是吧。」纳特半开玩笑地说。

        「是啊，我常常在想，如果能一直把你带在身边，或是直接吃掉，大概就永远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了。」厄德笑着轻咬法师的耳朵，怀里的人立刻身躯一震。

        「别、别闹了！明天还要赶路，早点休息吧。」纳特尴尬地转过头，并不知道自己既惊慌又生涩的反应实在另对方心动不已。由于之后交换学生的手开始严重不安分起来，他只得架起许久未用的火元素结界，无视对方的失望神情入睡。

        抱着变成温暖抱枕模式的心上人，厄德再度后悔自己为何没继续研究那个「重要的法术」，不过来日方长，先一起平安的归国才是当务之急。

        思考之际，一股睡意渐渐浓了起来，他于是合上眼，任由自己的意识坠入梦的国度。

        深蓝的夜空再度出现，幼年的厄德摇摇晃晃地攀上雕饰华丽的栏杆，一双大手随即将他抱了起来。

        「父王，那五颗很亮的星星是什么？」

        「是巡狩者。」一名看不清面貌的高大男子用着威严又不失温和的语气说道。「在异国也有人叫他流浪者，基本上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

        「为什么？」

        「因狩猎而流浪，因流浪而狩猎，人总是只看到事情的一面，或着说…结果。」

        画面骤然转变，窗外下着滂沱大雨，无数雷电在乌云间流窜，幽暗的室内不住被雷电照亮、照亮，而后暗去。

        「厄瑞斯特殿下，您已经被放逐了。」身后精锐一字排开，侍卫长面无表情地说。「这是陛下的命令。」

        魔族的王子震惊地愣在原地，而后猛一回头，瞧见双亲远远地站在长廊的一端，一个神情僵硬，另一个别过脸看不清表情。

        「为什么！」

        没有理由，没有求情，当天厄德被迫离开祖国，开始在陌生的异族国度间流浪。

        一些明亮的、杂乱的记忆片段倏地闪过，有不知名的高山、久远的遗迹、急湍的大河、一起旅行的人类与精灵的笑脸，而后这些鲜明的画面再度隐没于黑暗之中。

        重新站在王宫的大门前，厄德面对的是亲族几乎尽灭的噩耗，以及宰相自立为王、即将登基的喧嚣。

        「为什么……」

        剎那间，一股汹涌的愤怒吞噬了憎恨、悲伤与困惑，他纵声大笑，走进大殿，一把抓起王位上的宰相。

        血、火焰、惨叫、哀嚎，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红色与金色飞散开来，一名王子失去了亲人，血与火焰之王于焉诞生。

        而夺回之后，是无尽的孤寂。

        即使端坐王座，即使臣民顺服，厄德依然渴望一种纯粹的、能让自己空洞的内心温暖起来的情感。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经过无数的春夏秋冬，终于在某一天，那个人出现了。

        虽然魔力的属性一样是火，他却是温暖的、稳定的，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能感到愉快，平时躁动而暴戾的情绪也会随之平静。

        过去厄德从未如此强烈的想要一个人，所以他更加谨慎，也更加害怕失去。

        这次带着纳特回国也是下了好一番决心，至于法师知道真相后是否会离自己而去，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早晨的阳光透过树梢，轻轻洒落在营火余烬旁的两人身上。纳特睁开眼，在交换学生怀中困难地动了动，脸上蓦地碰到了什么湿湿的东西。

        「厄德？」抬起头，晨光下，魔族青年的睡颜眉头深锁，颊上几颗泪珠兀自闪着晶莹的光辉。

        纳特怔怔地看着，他一直以为厄德是无忧无虑的，现在看来只是平常善于隐藏而已。

        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紧，他抬起手，轻柔地擦拭对方的泪水，紧闭的金红色眼眸倏地睁开。

        「早。」纳特微笑。「你好像做恶梦了。」

        「恶…梦……？」

        发现交换学生的目光有些涣散，他摸摸对方的头，柔声说道：「没事了，这里只有我在，没人会伤害你。」

        厄德目光一动，接着突然抓住法师的手，凑到唇边咬了下去。

        「呀！」纳特惨叫一声，交换学生眨了眨眼，终于完全清醒了。

        「啊，真的是纳特。」他露出既放松又愉快的笑容。

        「什么跟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啊！」纳特又气又好笑，不过厄德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把头埋进他的怀里用力摩蹭。

        没想到这么大个人一大早就跟自己撒娇，纳特一时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拉扯了半天才成功起身准备早餐。

        吃完早餐，将露宿的物品收拾好后，两人再度上路，今天厄德对狮鹫兽特别宽容，表示「累了就休息」，让奇兽既感动又惊悚。

        无视法师的抗议，厄德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想起昨晚的梦，一度平静的心又起了圈圈涟漪。若是过去，自己梦到那些事，早上醒来不是破坏东西就是有人要遭殃，但今天醒来完全没有那些激烈的情感，只有淡淡的惆怅与悲伤。

        无论是被放逐的日子，还是回国后与贵族的斗争，一切都忽然变得遥远而陈旧，远不及现在怀中的人来得真切与重要。

        尤记得那次出战的前夜，纳特用着笃实而坚定的语气说会保护自己，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对自己这样说的人，而且他确实做到了。即使面对以一人之力几乎不可能战胜的龙族，即使受了伤，魔力所剩无几，他还是坚持要保护自己，不向任何险恶的处境低头。

        静静凝视着法师的侧脸，厄德的神情既专注又深情，金红的眸底闪动着炽热的光辉，彷佛要将心上人的身影燃烧、吞噬殆尽。

        「纳特。」

        「嗯？」法师转过头，正对上交换学生的热情视线。「……干麻，我脸上有东西吗？」

        「有。」厄德飞快在对方脸上轻啄一下。「现在没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纳特的嘴张开几秒又合起，活了几十年，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占便宜，当然更没想过万一真的发生该如何反应。

        「记得在西尔特平原的时候，你说过会保护我。」

        「呃，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法师断断续续地回答，脑袋还是有点混乱。

        「因为你遵守了约定，」厄德用着柔缓的嗓音在对方耳边低喃着。「所以，往后我也会尽全力保护你。」

        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纳特睁着眼，第一个反应是颈部鸡皮疙瘩全体到齐，第二个反应是脸上温度急速升高，第三个反应是想说话却一直支支吾吾。

        几秒钟过去，他终于勉强挤出一句话。

        「你、你在开玩笑吗？说得这么暧昧，好像我们之间有甚么特殊关系似的……」

        「哎，我是很希望有啊。」厄德叹道，无奈的模样让法师再度无言。

        两人沉默一会，眼看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交换学生再度把脸搁上对方的肩膀。

        「喂喂……」

        「让我靠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这个……」

        「好吧，让我靠我就不会乱摸，这样总行了吧。」语气沉痛，俨然牺牲重大。

        「你…无论有没有都不该乱摸才对吧！」

        历经一番妥协，尊贵的魔族青年心满意足地将脸埋进法师的颈窝，恣意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以及总是能带给自己的那份平静。

        厄德的返乡旅途持续前进，蓝天下，位于西方的一处台地上，暗黑独角兽踏着轻快的步伐，背上法师的金色发辫随风飘扬，他哼着歌，脸上的灿烂笑容堪比朝阳。

        今天是适合外出的大晴天，台地上的风强劲又有力，让旅游中的史恩心情大好，愉快的情绪感染了身边的奇兽，让他们一路有说有笑，好不开心。

        「奇怪，听说这里有很多又凶又厉害的元素生物，怎么走了这么久连半只都没看到？」一手扺着额头遮挡阳光，史恩眺望台地远方，一脸不解。「艾达，你知道原因吗？」

        暗黑独角兽摇了摇头，完全不知道这个区域的元素生物都隐藏在附近，正用着崇敬加仰慕的目光望着自己。

        「嗯…算起来纳特也出发了几天，厄德那家伙应该会平安的把他带过去吧。」史恩的目光飘向遥远的北方。「如果敢让纳特出了什么意外，哼哼哼……」

        喀喀做响的折手指声让艾德里恩困惑地歪着头，据他所知，能让厄德出「意外」的，只有元素主等级以上的东西吧。

        随着栗子副团长快乐之旅的继续，原栗子团长也逐渐接近了他的目的地。

        几天后，一路北上的狮鹫兽遇上了暴风雪，浓密的雪花遮掩了前进的道路，白茫茫的空间一望无际，彷佛没有尽头。

        从小到大从未碰过如此强烈的风雪，纳特只能先架起火元素结界保护狮鹫兽，望着四周飞舞的雪花，他实在有种力不从心之感。

        「厄德，接下来该怎么办？」

        回过头，魔族青年的神情沉静异常，周身的魔力波动却剧烈震荡起来，一股强劲的火元素力开始以他为中心聚合，密度之高让其他的元素都为之颤动。

        「你想做什么？」纳特有些不安地看着周遭奔流的元素漩涡，直觉告诉他这股力量可媲美导师级的毁灭性大法术，问题是一个交换学生为何会有这样的能力？

        「放心吧。」两手环抱着法师，厄德的嘴角一扬，四周剧烈压缩的火元素忽然解除了禁锢。

        光芒一闪，金色的火焰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挟着无以伦比的力量席卷了周遭的一切。

        漫天白雪消失了，金焰纷飞四散，显露出顶上冰冷而干净的蓝天，其下的大地高低起伏，在一些较平坦的地区还可以看见大小不一的聚落与建筑。

        俯首亲吻愕然的纳特，厄德的神情带着君王特有的骄傲与自信。

        「欢迎来到我的国家。」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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