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4章

白雪纷飞，一名魔族书记端坐在他靠窗的座位上，手中黑羽笔飞快地舞动着，在文件上带出一条又一条工整流畅的字迹。

        一如往常的工作，一如往常的生活，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自从王在几个月前因不明原因远行，国内就一直处在一种放松到近散漫的状态，要不是陛下在登基时以凶狠残暴的气势震慑各诸侯，并以高压手段控管各地领主，现在国内恐怕早就已经天下大乱了。当然三大公爵对王的承认与宣示也是个主因，没有他们的协助，现阶段无论任何势力都不足以撼动魔族之王的地位。

        写着写着，窗外忽然大亮，书记猛地抬起头，发现外面的雪停了，稍早还很阴霾的天空如今异常晴朗，原本冰冷的空气逐渐温暖起来，地上的积雪亦开始有融化的现象。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面对如此异常的天候状况，他仓皇起身，正想去通报，外头就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个人自上空摔了下来，面朝下地趴在庭园中央的花圃上，久久没起身的模样感觉好像很痛。

        兀自趴了一会，那人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英俊的面上满是悻然之情。

        窗边的书记瞪大了眼，从小到大，他从不觉得自己视力好是个问题，直到现在。

        「那一位」再怎么样都应该与这种登场方式无缘才对，所以刚刚看到的大概…不，绝对是幻觉！

        伸手拍拍衣物上的尘土，现任魔族之王微瞇起眼，仰首命令上方的奇兽降落，他漫不经心地解放了如今已没必要再压抑的气息，整个宫殿的人顿时颤栗了一下，因为这股强烈的压迫感已传达了一个再清楚也不过的讯息。

        王回来了。

        最快来到厄德身边的是他的直属侍卫，见狮鹫翩然降落在君王身边，背上载着一个神情尴尬的人类，他们的眼底随即闪过一丝警戒与困惑。

        伸手扶着法师下鞍，归国的交换学生简短地以魔族语下了几个指令，侍卫们立即安静迅速地开始拆卸行李，目光中的疑虑早已不着痕迹地消失在绝对服从里。

        几分钟后，这些全副武装的精锐武者理所当然地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排排站好，既认真又有效率的模样让他们的君王相当满意。

        「那个…厄德？」由于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奇异，法师忍不住出声。

        『怎么了，吾爱？』厄德以魔族语柔声道，一些侍卫的眼睛跟着稍稍睁大了点。

        「…你刚刚说什么？」

        「咳咳咳，我说『什么事，纳特？』」立刻切换成人类通用语。

        「这些人是？」

        「我的侍卫，待会他们会带你去休息跟放东西，然后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见谁？」

        面对困惑的纳特，厄德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径自推着他往宫殿的方向走。

        接连穿过几条回廊，一行人来到一处宏伟的拱门前，望着上头栩栩如生、呈昂首咆哮之姿的白蛟雕饰，纳特不禁赞叹，身后的人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厄德？」回过头，魔族青年仍在微笑，眉目间却隐隐带着肃杀之气，不同于往常的模样让纳特忽然有些陌生。

        「你先走吧，我去处理一些事，待会见。」魔族之王轻松地说，接着转向侍卫长。『带他去苍鳞之间，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

        『是。』侍卫长欠身行礼，一旁的法师眨了眨眼。

        苍鳞之间？

        在半数的侍卫簇拥下继续前进，纳特飞快思考着从刚才到现在的所见所闻，厄德不但有专属的侍卫，又能在王宫内随意走动，看来他与魔族的王交情真的相当不错。虽然到陌生的异族国度任职多少都会感到不安，但一想到魔族青年从容指挥侍卫的模样，心里不知为何竟镇定了许多。

        待护送法师的队伍完全离去，厄德敛起笑容，先回到寝宫重新梳洗完毕后，才踏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进入通往正殿的白蛟拱门。

        一条宽广的长廊在眼前展开，正午的阳光透过特殊加工的水晶窗扇，在色泽温润的黑岩地板上投射出无数的绮丽光影。

        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魔族之王停下脚步，玩味地看着前方地面上的金色图腾。

        历代新王登基后，通往正殿的长廊就会重新修整一次，除了配合君王的喜好调整外观及装饰，地面上的主要图腾也会跟着更替，换成具有君王个人特色及代表性的图案。

        即使完工已久，黑岩地面上的金色火焰图腾依然强烈鲜明，彷佛正在熊熊燃烧，正中央一颗硕大的血色晶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股深遂的鲜红不似世间产物，在凝炼肃穆间又带了些不祥与凶戾。

        一些过往的不愉快回忆忽然浮上心头，厄德脸色一沉，原本就不甚和悦的目光更是阴鸷了几分，后方侍卫见状无不绷紧了神经，当王心情不好时，就算一点小失误也足以惹来杀身之祸。

        王宫大殿上，匆匆赶到的文武官员正在为王的无预警回归争论不休，紊乱的说话声在厅堂里嗡嗡做响，直到一道压迫感十足的身影出现才戛然而止。

        喀，喀，喀。

        在一片死寂的大厅里，魔族青年的脚步声显得特别响亮，他的目光随性地扫过战战兢兢的官僚们，最后停留在前方正中央空置的王座上。

        『许久不见，诸卿看起来都过得相当不错。』

        平静、但隐含不悦的声调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上，一些官员忍不住颤抖起来。

        径自走到王座前坐下，厄德再次审视他的臣子、他的王国，一想到往后那个人也会待在这里，面上的冷傲神情竟不自觉柔缓了些，底下的官僚们看得一愣一愣的，直觉归来的王似乎有所改变，但目前尚不清楚这究竟是好是坏。

        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所谓的「苍鳞之间」，纳特大略观察房间内的摆设，感觉桌子、椅子等家俱都与一般人类国度所使用的差不多，只是材料几乎都是石材，少见木头类制品。

        抬头仰望房间正上方，一张蛟龙的壁画映入眼帘，他有着温柔的眼神，纤长的身躯在光线下闪烁着湛蓝色的澄净光辉，似乎是由真正的鳞片所构成。

        兀自看了一会，纳特发现壁画的下方有几行墨迹，书写的是虽陌生但却又似曾相识的文字。

        『苍鳞…夺…吾之…心者……』

        他瞇起眼，努力以自己既有的知识去解读，守在房间外的魔族侍卫微微一震，因为他彷佛听到了过去上层贵族才会使用的优雅语调。

        将壁画上的文字来回看了几遍，纳特随即陷入了强烈的困惑之中，并非看不懂，无法解读，而是不但看得懂，还可以试着念出来，明明自己是第一次到魔族的国家，照理说应该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才对。

        越想越是不解，纳特走向行李堆，正要把书箱里的「世界古今语言」拿出来查阅，两名侍卫就走进了房间。

        『王要见你，请跟我们来。』他们简短地说。

        纳特盖上书箱，跟着侍卫们离开房间，走着走着突然愣住。

        自己刚刚是怎么理解他们说的话的？

        感受到前方侍卫投来的疑惑视线，法师赶紧加快脚步跟上，晋见魔族的君王可是非常重要的大事，语言这类的小问题自然就先摆到一边去。

        一路穿过白蛟拱门、黑岩长廊，纳特最后被领到大殿之上，耳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朗声宣布。

        『他就是朕的特别顾问，纳特。』

        四周霎时充满了窃窃私语声，不过纳特无暇顾及，因为王座上那道傲然的身影怎么看都像是……

        『从今天开始，凡是伤害他的人就等于是忤逆朕，经发现者格杀勿论。』

        王座上的人继续威严地说，纳特瞪大了眼，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股声音只会说「我要吃栗子！」或是「今晚一起睡！」，难道自己大白天的就在做白日梦？

        面对君王的礼仪一时不知道飞到了哪去，法师怔怔地站着，直到一旁的礼官出声喝斥。

        『大胆，未经许可竟敢这样直视厄瑞斯特陛下！』

        「厄瑞斯特？」

        『还直呼陛下的名讳！』

        『没有关系，朕允许他这样叫。』挥手制止发怒的礼官，魔王平静道。

        「呃…厄瑞斯特陛下，之前贵国有位名叫厄德的交换学生，他曾说他与您的感情好得有如双胞胎一般，请问您是否为厄德的兄长？」终于恢复一般应对进退状况，纳特恭谨有礼地说。

        魔王的严肃神情霎时扭曲了一下，要不是文武百官在场，他真想冲上去抱紧这位可爱的法师用力亲几下。

        『无礼的人类，你到底在说什么！』礼官再度怒吼。

        「我…咦？」这才发现刚刚听到的都是魔族语，纳特再度陷入语言混乱状态，耳边听见魔族之王叹了口气。

        『都退下吧，朕有话要跟他说。』

        待整个大殿上的官员走得一乾二净，魔王起身伸了个懒腰，松懈的神情完全不复先前的威仪。

        「厄瑞斯特陛下？」

        「比起『厄瑞斯特』，我比较喜欢你叫我『厄德』。」魔族青年笑道。「是我啦，纳特。」

        法师眨了眨眼，目光有些呆滞。

        「纳特？」

        「所以…你就是魔族的王？」

        「是。」快步走上前抱住法师蹭蹭蹭。

        「也就是说，龙对你而言真的不具危险性？」纳特沉声说道。

        「是。」继续蹭。

        「以你的能力，其实也根本不需要我的指导？」再沉声说道。

        「嘎，这个嘛……」

        「不要瞧不起人。」

        「咦？」

        咚碰！法师给了对方一记强劲有力的团长级头槌，魔族之王登时痛得眼冒金星，摇摇晃晃后退几步跌坐在王座上。

        一手按着发疼的额头，厄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特别顾问。

        「遇到红龙的时候，看我在那边穷紧张很有趣吗？」纳特语带颤抖地问。

        「不是的！我……」发现法师的眼角泛着泪光，厄德又急又慌，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安抚对方。

        「其实你到起司特…根本就是去玩的对吧！」推开对方伸出的手，纳特深吸几口气，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因为刚刚那一下真的很痛）

        「是…呃，不是！我是真的想去学习一些知识的！」厄德支吾起来。

        「还狡辩！」

        「我没有！真的，我可以解释这一切！」

        「不用解释了。」纳特冷道。「反正无论理由为何，既然答应担任魔族的特别顾问，我就会好好做，所以工作的事你不用担心，至于其他的就再说吧，失陪了，厄瑞斯特陛下。」

        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法师循着原路回到苍鳞之间，行李堆上刚苏醒的元素鹦鹉立刻欣喜地迎上前，感应到主人周身的元素波动有些不稳，他歪着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纳特、纳特，你怎么了？」夏佐担心地问，不过法师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他拥入怀中，久久不发一语。

        「纳特？」元素鹦鹉抬起头，看到主人红肿的额头跟红红的眼眶，后颈的羽毛立刻因愤怒而倒竖起来。「谁！谁欺负你！」

        「没有啦，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而已……」纳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待会行李整理完就休息吧，我有点累了。」

        沉郁的深蓝色夜空静静笼罩着大地，但底下的生灵却骚动不已。

        王回归的消息在当晚就传遍了整个魔族国度，不过最让民众感到好奇与关心的，还是他所带回的特别顾问，一个名为纳特的人类法师。

        听说这名人类被暂时安置在苍麟之间，王对他可说是礼遇倍至，不但要什么给什么，还天天嘘寒问暖，早中晚照三餐问候，不过这名特别顾问却一点也不领情，总是让尊贵的陛下吃闭门羹。

        由于近日魔王常常忧郁地缩在走廊柱子后面，镇日望着苍麟之间，那哀怨的模样不知道吓坏了多少路过的官僚，最后他们决定鼓起勇气集体谏言。

        『陛下，臣等认为特别顾问应该是对新环境不适应，进而产生不安与封闭的情绪，才会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厄德两眼无神地看向他的臣子。

        『所以吾等建议，不如试着把他安置在与家乡相似的环境，这样不但身体较舒适，心情想必也会跟着转好许多。』

        魔族之王的两眼忽然厉芒一闪，群臣也跟着耸然一惊。

        『朕知道了，马上叫所有最优秀的工匠过来！』厄德严肃地说，接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随即露出幸福到有些呆傻的笑容，发现下属都瞪大了眼，他赶忙回神，边端正脸色边用力咳了几声，接着一溜烟地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被丢下的群臣面面相觑，纷纷开始努力回想印象中的君王到底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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