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0章
魔族王宫，顾问寝室
目光缓缓扫过室内摆设，再回到紧闭的雕花木门，床上的纳特打了个哈欠，百般无聊地望着窗外。
从元素界回来后昏睡了三天，醒来后又被魔王勒令休息一天，他现在要睡觉睡不着（因为之前睡太饱），想看书没书看（因为东西都还在苍鳞之间），简直闲到发慌。
稍早想离开房间，门一推开就看到两排侍卫，他们一边委婉地劝阻自己，一边悄悄地将走道堵死，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没有空隙。
深知「即使上级命令无理，还是得依照办理」的心情，纳特乖乖回到房间，不打算为难侍卫们。
百般无聊下，纳特开始观察房间里的物件，先是拿起桌上的花瓶左看右看，接着逐一对所有家具东敲敲西碰碰，试图弄清楚它们如何组成的。
房里的桌椅大多是木材石材各半，想起外头冰天雪地，植物生长困难的状态，纳特直觉这里的木材应该相当珍贵，说不定一个桌角就足够让一户人家度过一个月。
事实上是两个月，当纳特开始了解魔族国度的物价与经济结构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找魔王陛下训话，不过这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一阵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由于夏佐目前正在王宫后山自由地飞翔，纳特想了想，决定继续让窗户开着。
风时大时小地吹着，他在桌边坐了一会，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依照空气流动的惯例，一个房间如果一直有风灌进来，另一端应该有别的开口才对。
狐疑地环视房间内部一会，纳特起身触碰墙壁，几面墙都厚实而坚硬，只有正对着窗户的那面不一样。
戳了几下，软软的，有着厚重的感觉，就像是……布？
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魔法气息，他皱起眉头，判定大概是个幻术，遂小心翼翼地动手拆解起来。
眼前出现一面跟墙壁同样颜色的布幕，其上用着同色的颜料写着什么，大概是维持幻术的魔法阵。
纳特困惑地盯着布幕，想着自己的房间莫非是储藏室改的，一掀开就会看到对面堆着一堆箱子什么的？
布幕微微晃动，凉风不断顺着底下窜出，他走到墙边，吃力地推开厚重的布料。
光芒闪烁，青石桌、香木大床、雪白兽皮地毡、水晶餐具、镶满宝石的衣饰……一个极尽奢华之能事的房间出现在眼前，里头许多器具都泛着霸道的金光，刺得纳特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名侍者正在关上几扇大落地窗，瞧见从布幕后出现的法师，他吓了一大跳，差点撞倒旁边的玛瑙水壶。
「呃……午安。」纳特尴尬地打招呼。「请问这里是哪里？」
这是个很奇怪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除去布幕，自己的房间与这边是相连的，这格局到底是谁安排的？
「这里？您不知道吗？」侍者相当吃惊。「这里是陛下的寝室。」
由于法师的表情太过诡异，他慌忙收拾好东西，恭敬地关上门离去。
侍者离开后，纳特踏入魔王的房间，对他这个俭朴惯了的人而言，这房间实在太扎眼了，于是目光很快就转回厚重的布幕上。
仔细审视，发现魔王寝室这边的布面上也画着魔法阵，纳特越看越搞不懂，索性注入自己的魔力，看看厄德想干麻。
一阵金光顺着魔法阵流过表面，布幕的色泽逐渐淡去，最后变得透明。
透过魔王寝室可以清楚看见对面房间的所有状况，当然另一边只会看到普通的墙壁。
竟然……竟然用魔法做这种事……
王的顾问脸部抽搐，头一次想放火烧房子。
当天夜晚，魔王陛下跑进顾问的房间，表示想一起睡，却被对方无情地拒绝。
看厄德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纳特弹手对「墙壁」施放双面卷轴专用的换面法术，过不久就听见对面传来细碎的声音，接着墙壁变成透明的，对面站着一脸诧异的魔王。
「哎？怎么会这样？」
厄德偏着头，明明是透明法术，怎么启动会自动伪装成墙壁？在布幕前来回走动，徒然尝试几次后，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纳特，墙壁不见了。」另一端传来元素鹦鹉的声音。「咦，阿德怎么在那边？」
「是『厄』德。」他的主人温和地纠正发音。
身前的墙壁倏地变得透明，法师面向着这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厄德开始冒冷汗，偷看不成还被逮个正着，情况大大地糟糕！
「对面的，能告诉我这东西是干麻用的吗？」纳特的声音飘了过来。
良久，只听窸窣几声，墙壁的幻术消失，魔王陛下的头从布幕后探了出来，有点怯生生地。
「咳咳，那个……我可以解释……」
「喔？说来听听。」法师依然微笑，不过太阳穴附近的皮肤隐隐抽动。
「理由、借口、掩饰，」化成少年的夏佐继续翻着主人誊写的魔族语教材，虽然看不大懂，还是认真地念着上头的词句。「心虚。」
实在很想叫他闭嘴，厄德的目光溜来溜去，他的顾问正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就是……基于安全的考量，还有……还有……」
「还有你的个人兴趣？」纳特斜睨魔王一眼。「如果你嫌房间太大，我是不介意帮你分担，不过装这种东西根本就是……」
「变态。」夏佐高声念道，发音之标准不逊当地人士。「卑鄙、下流、无耻、偷窥狂、色狼、差劲的家伙、国家的污点……」
遭到如此严厉的数落，厄德脸都绿了，纳特愣愣地看着少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等等，夏佐，你念到『知道就好，平常不可以随便说』的那一项了。」
「啊？」少年抬起头，因为标题是红色的，他还以为是需要特别认真学习的单字。
纳特边苦笑边向他解释里头的大概涵义，夏佐眨了眨眼，伸手指向脸色铁青的魔王。
「这些词就是用来形容这种人对不对？」
「欸，这个嘛……」
心上人竟然没有肯定的说「不是！」，厄德既生气又伤心，于是直接抓狂。
「臭小子，我要宰了你！」
「哇！」面对来势汹汹的魔王，夏佐立刻恢复原形，拍着翅膀左右闪避。
「喂，干麻跟小孩一般见识！」纳特慌忙拦截在房内乱飞的金色火球。「你的胸襟呢？度量呢？」
「你有看过心胸宽大的魔王吗！」厄德一把抓住元素鹦鹉的后颈，提着他用力摇晃。「魔王是很小心眼的！」
「呜咿——」被摇得头昏脑胀的夏佐求助地望向主人，法师的怒气随之爆发。
「明明有错在先还这么嚣张，厄德，你不要太过分了！」顾问的怒吼响彻云霄，接着是轰轰烈烈的器物破坏声。
夜晚的王宫顿时一阵骚动，侍卫们担心地前往魔王的寝室，撞开门只看到一地狼籍，以及君王冷傲的面庞。
「没事，通通出去。」
见厄德脸上带着不明抓痕，左边眼睛周围还黑了一圈，侍卫们不敢吭声，很快就退得一乾二净。
最后谜样的布幕被取下，房间保持原状，顾问整整两天不跟魔王说话，直到他诚心诚意地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
天顶的太阳逐渐西斜，纳特整理完今日找到的资料，拎着夏佐的教材回到自己与魔王「共用」的房间。
想起两天前的布幕事件，他依然觉得又气又好笑，原本坚持要搬出去，结果那群苦瓜脸侍卫再度出现，他们非常无奈地遵循魔王的命令挡路，目光里清楚写着「拜托别再来了」。
再来就是魔王本人的劝说，理由千奇百怪，连「想体验学生宿舍的感觉」都搬出来了，记得以前念书时就跟好友四人挤一间，睡相很差的史恩常常滚下床被人踩到，直嚷着毕业后一定要有自己的房间。
所以这个魔族最高代表的发言完全不可信。
到最后，纳特之所以会留下来的关键，是全王宫上下的集体陈情。
侍者与侍卫们愁眉苦脸地表示君王在顾问来之前经常失眠或是睡不好，隔天一起来就会抓人发泄，大家的心里一直惶恐不安。
喔，那家伙在起司特总是倒头就睡，隔天早上还神清气爽的爬起来骚扰人。纳特的视线飘向远方。
工匠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魔王的寝室破坏史，听说整修重建的次数抵得上三个王朝的所有君王，顾问大人来了之后竟然奇迹似地只修过一次。
原来堂堂魔族之王的嗜好是拆房子。纳特的眼神更加悠远。
王宫总管忧心忡忡地叙述主人的自闭倾向，他不开舞会，不办庆典，社交状态几乎是零，平常板着脸，独来独往，孤僻到大家都怀疑君王的精神状况是不是出了问题。
啊？怎么记得他在起司特最喜欢凑热闹，还唯恐天下不乱的跟到战场上去观光，天天笑得像神经松了一样。纳特的两眼彻底无神。
总之众人共同的结论是，要让魔王陛下不发起床气，不找人迁怒，不拆房子，不自闭到变成神经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和顾问住在一起。
「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纳特大人，拜托您了！」
被黑压压的一群魔族低头请求实在非常有魄力跟压力，纳特哑口无言地站在魔王寝室门口，看来自己身负重任，说不定会比之前当法师团长还辛苦……
得知纳特终究没有搬出去，厄德相当开心，完全不知道自己过去的恶行恶状已经被揭发殆尽。
今日的魔王依然勤奋办公，听说是想让顾问对他有良好印象，魔王寝室里，纳特一手敲着光滑的石桌，漫不经心地看着现在的居所。
昔日的法师团长与交换学生，如今变成了顾问与魔王，而自己与厄德的距离……
视线从房间的一端看向另一端。
其实还蛮近的。他失声笑了出来。
距法师不远处的大型衣柜上，一名魔族女性静静潜藏在阴影里，冷锐的目光不住观察着眼前的人类。
她是名杀手，之所以会在这里的理由，就跟过去其他的杀手一样。
厄瑞斯特，血与火焰之王，位在权力顶点的他强势霸道，树敌无数，许多人都想要他的命，然而曾对魔王亮出刀刃的同行却没有一个人回来。
名为多兰的杀手悄悄地挪动身形，她来自一个以栽培护卫闻名的久远组织，事实上，组织栽培的杀手比护卫更好，只要雇主付得起那个代价。
由于这次的雇主开出高价，只要求至少能伤害到目标，在组织里排名第一的多兰就被派了出来，她很清楚这是因为自己首席坐太久，有太多的人都想取而代之。
明了这次的委托警告意味浓厚，多兰谨慎地潜入王宫，却在目标的房间里发现了意外的东西。
一个穿着袍子的人类，无论身高还是体格都比魔族男性的平均值低，看起来相当弱小，似乎没什么威胁性。
虽然很疑惑他为何会出现在魔王的寝室，多兰还是决定先把可能碍事的对象解决掉。
抬起手，在掌心凝聚出几根尖长的冰针，要杀死这样脆弱的生物，她甚至连刀都不必出鞘。
唇边浮现一丝冷笑，冰针嗖地疾飞出去，桌前的法师微微一震，一道红色的结界立即展开。
「是谁？」
冰针在距目标几公分处撞上结界，纷纷化成了温热的水流，法师站起身，琥珀色的眸子精准地看向攻击来源。
形迹败露，多兰跃出阴影，才刚把腰际的刀抛出，两颗橘红色的火球迎面袭来，逼得她不得不扭身闪避。
好快……
踉跄地撞上矮桌，上头的杯盘掉下来碎了一地，魔族的女刺客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除了颈部以下完全麻痹。
闪着红色光芒的条状物缠住了身体，将她牢牢捆绑起来，多兰咬牙暗骂自己轻敌，这个人类是个魔法师，如同那些令人畏惧的贵族。
确认眼前的黑衣刺客无法动弹后，纳特走上前，细细端详这位失手的魔族女性。
「要杀就杀。」
冰冷的声音，如同主人那双冷漠的紫色眼睛。
按着被刀子擦伤的手，纳特思忖着，自己才刚到这个国家不久，应该还不具备让人憎恨的条件，记得她原先埋伏在魔王寝室那边，要不是用法术在先，自己大概会很惨。
「妳……是来杀厄德的吗？」
多兰没有回答，这个人类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印象中的魔法师都是高傲而残酷的，但他不但不凶狠，甚至还有点……温和？
「恕我说句实话，以妳的实力是绝对打不过他的。」纳特认真道，对方的眼睛随即危险地瞇起。
「为他人的私人恩怨而死，值得吗？如果妳是想表现对主人的忠心，我无权过问，只是觉得很可惜。」
多兰蹙眉，这个人类的魔族语讲得真好。
「妳有学习魔法的天份，刚刚凝聚的冰针虽然密度不大够，对一般人来说却算很优秀了。只要循序渐进的学习，冰针将会变成冰矛，未来要施放暴风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抱歉光顾着说，大概再过十分钟妳就可以动了。」
瞧见对方的神情有点茫然，纳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那个，缠住妳的东西是火元素绳，可能会有些烧伤，待会能动了就快点离开吧。」
「你不杀我吗？」多兰疑惑道。
「妳的任务失败了，所以没必要。」法师微笑。
傍晚，终于从公务中解放的魔王回到房间，看到纳特与夏佐正在收拾地板上的碎片。
「发生什么事了？」厄德快步走上前，夏佐立刻缩到主人后面去。
「喔，我刚才不小心撞到桌子。」纳特尽量平静地说，将碎片聚成一堆。
「这东西叫人来收就好。」厄德环视房间内部，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空气中的火元素太活跃了，先前一定有人调动它们，会是纳特吗？
目光移向法师，他正在把碎片装进袋子里，抬起的手臂赫然露出一条红色的伤口。
「你的手怎么了？」
「被碎片割到的。」纳特耸了耸肩，径自将东西放到墙角去。
黑夜再度来临，顾问与魔王分别躺在自己的床上，一个打着哈欠准备入睡，另一个翻来翻去精神得很。
「纳特，你睡了吗？」
法师转过身，眼前果然出现魔王陛下的大特写。
「怎么了？」他没好气地问。
「床太大了，我睡不习惯。」厄德边说边往法师可怜的小床上挤，自动忽视蹲在床头瞪人的元素鹦鹉。
「你可以找人把床劈一半。」纳特手脚并用，努力抵抗床铺的侵略者。
「唉，你不在，没一张床是好睡的。」魔王不辱他的名号，三两下就占领成功，将法师圈进怀里。
「……我说，这样你房间放两张床的意义在哪？」
「是那些工匠自己放的，与我无关。」厄德眨了眨眼。「还是你比较喜欢大床？」
「不用了，我只要有地方睡觉就好了。」纳特无奈地动了动，是几天以来都一个人睡的关系吗？今天这家伙好像抱得特别紧。
因为实在很困，他决定还是先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夜，渐渐深了，直到怀里的法师发出均匀的鼻息，厄德才轻轻抓起他的手，严肃地检视上头的伤口。
直觉告诉他这个绝对不是碎片割的，傍晚房间里的异样显示有人在这里动手，一个应该是纳特，而另一个……会是谁？
原以为把他放在身边是最安全的，却忘记自己的身边，说不定才是最危险的。
不禁露出自嘲的笑容，厄德静静凝视纳特的睡脸许久，心里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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