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 黑脸新郎
叶无双很是隐秘的出了皇宫，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正元帝还派了六七名武艺高强的御林护卫前去保护她的安全。本来，慑惊天是打算派一整支队伍前去的，可叶无双却百般阻拦。不错，她是去给九丫贺喜的，而不是让人觉得她是为了抢亲。再说，过大的派头，反倒引起了别人的注目，定是不好。
慑惊天一刻也舍不得佳人离开自己身边，本是打算亲自陪同，可奈何最近繁务缠身，他根本就走不开。
于是在千叮万嘱过后，才舍得放行。
李府，迎霜阁……
挂有银色锦帐的沉香软ta畔，此刻正端坐着一位身着双蝶绣罗红裙的可人女子。她约摸十八岁，模样虽不算顶美，但五官却很是秀气，配上那健康而光泽的小麦肤色，使她看起来即为英气，又显伶俐。
此时，她低眉垂眼的盯着脚下那双鲜红刺目的小巧绣鞋。眉间染起的淡淡娇羞，让她越发显得妩媚醉人了几分。到现在，这如梦一般的场景，让她怎么也不愿相信是真的。
她要成亲了吗？她真的要和心爱的男人幸福美满的过上一生吗？从小在那倍受漠视虐待的家中长大，她一心觉得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好。甚至多次怨恨老天，为何要让她来到这个世界，让她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直到那日，新帝登基，要血祭天下。父母毫不犹豫的将她推至死亡的边缘，要用她的生命，保卫一家安全。
当离开那间被篱笆围着的破烂墙院时，她甚至没有留一滴眼泪。因为这个家，给予了她太多阴暗与伤痛，她没有一天不想着离开。哪怕今日是用生命做为代价，她也无怨无悔。
看着父母投来愧疚且心虚的眼神，她痴然一笑，毅然转身，连头也没有回。
“九丫……”身后，终究传来了母亲难过的哽咽声，那饱含了太多酸楚与情绪的声音，是让她这般的陌生。打从记事起，父母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因为是女儿身，长得又不太出众，所以家里的脏活重活，全是她一人揽下。不仅如此，面对姐弟们的欺负，爹和娘也是置之不理。偶尔追究起来，反倒是她酿成的罪过。
从此她沉默寡言，隐忍的咬着牙关挺过一次又一次的苦难。
直到离开，她才感觉自己像冲出笼子的小鸟，那轻飘飘的感觉，让她有着前所未有的解脱。
她本以为，自己被抓去祭鼎，就是上苍的意思。老天恐怕是听到了她的心愿，所以迫不及待的要带走她了。她也欣然接受着这一切，她每天不悲，不喜，反而默默期盼着，死亡的那一天，能快一些到来。#@$&
然……她却在无意间认识了她。
那个脸带着伤疤却无比从容镇定的女子，每天活在一群“死囚”之中，唯有她，能保持着初来时的淡然与高雅。
她好像也不爱说话，却特别喜欢看书，她却喜欢看她看书的模样。那温婉幽静的神情，纤巧细柔的手指灵动的翻阅着书籍，娴雅淡定的她，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儿。
是的，她总能使自己遗忘在一个多么危险的镜地，也能使自己忘了，她身处一片哀伤与绝望之中。
九丫没读过书，更不知道那书有何魔力，会让这个比自己大上很多岁的姐姐如此痴迷。也就是从那一瞬间，她决定要认识认识她。%&(&
以往，她可没有这般大胆调皮，只是想到，自己寿命将至，倒也不足为惧了。
每每想起那段往事，九丫就忍不住庆幸，当初还好自己不惧一切的跨出了那一步，否则，她的命运便是截然不同。
不过转念一思，也许，老天就是在她绝望黯然的时候，便把姐姐这样的“仙子”派到了她的面前。
也就是她，让自己明白了活着的妙处，以及，爱情的美好。
“冰清姑娘，让奴才来侍候你吧。”
看到一直发呆的九丫，旁边的喜婆终是忍不住上前提醒一句。毕竟一会新郎就要过来迎亲了，她不敢误了时辰啊。也不知这李府千金怎么想的，今儿个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时不时神游太虚，完全让她这老婆子有些手足无措。
九丫这才从绵长的记忆中抽回神思，抬眸，淡淡的瞥了喜婆一眼，看着她面容尴尬，她不由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我想跟姐姐单独说会话。”
“姐姐？”
喜婆愕了一愕，这才看到门外走来一位姑娘。
那姑娘看着有些年岁了，一身素裙显得她很安静淡雅，乌黑的长发像绸缎一样惹人羡慕。她看着很有气质，只是，不知为何，那脸上的伤疤却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她难道也是李大人的千金吗？不对啊，这李大人到底有几个女儿啊？这刚从老家接回来一位，说是年幼多病不宜在身边寄养，才放到老家让舅姥爷养大的，这不才刚满十八就接回来了。合着，还有一位女儿啊？不过，这女儿看着年纪大了些，而且……这脸怎么划成这样啊？
喜婆虽然满心疑惑，但也不敢质问，当下迟疑的瞥了九丫一眼，倒也没走。
九丫立即瞪了她一眼，佯怒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你？”
“不是……不是……老奴这就退下。”
喜婆不再多言，慌忙离开，心忖，这果真是乡野里带大的小姐，这蛮横劲一上来，她这把老骨头可不好使。
看着喜婆屁滚尿流的离开，叶无双笑得合不拢嘴的走了进来，然后对着身穿喜服的九丫就行了一礼：“奴婢给小姐请安。”
九丫吓了一跳，忙红着脸去挽扶道：“姐姐，你取笑我是不是？”
“我可不敢，刚刚那老婆子，可被你的小姐威仪震得不清。”
“姐姐，九丫向来习惯如此说话，哪有什么小姐威仪啊，我不过就是一粗野丫头，别人笑我可以，但你不许笑我。”
叶无双忙合住嘴，清幽的看了她一眼道：“好，我不笑。不过啊，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什么野丫头，而是真的李家千金。你也不叫九丫，而叫李冰清。”
“李冰清……”九丫念叨了一遍，红了脸不好意思道：“这名字，听着太……太斯文了，九丫不适合啊。”
“那当然，千金小姐的名字，能不斯文吗？”
“可是，我不习惯。”
“慢慢来，总会习惯。就好比当初，我们不能适应宫里的生活，久而久之，不也习惯了？”
九丫听后，微微一笑：“姐姐说得是。”
“李冰清，李冰清……”
“姐姐，你还是叫我九丫吧。”
听出了她话中的取笑之意，九丫有些求饶又说：“别人叫我这个名，是因为不知道我以前的事，倒也无妨。可在姐姐面前，我就是九丫。”
“呵呵，李冰清，李大人是有意要换你一个冰清玉洁的身份，故而让你改头换面，你可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心意啊。”
九丫认真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我更明白，九丫能有今天，全是姐姐的成全。来世，我愿在姐姐身边，当牛当马。”
见她眼眶有些泛红，叶无双忙伸出手来，轻抚着她一头云鬓，笑笑道：“当牛当马？你是要我穷苦劳作一生吗？我可不愿意。”
“那姐姐要我当什么？”九丫犯难的问。
“继续当我妹妹吧，要不当我姐姐，到时候你来疼我就好。”
九丫听完，心中感动，鼻子一酸道：“姐姐要不我不嫁了，就陪着你好不好？”
“又说傻话。”
语落，抚在她发上的力道沉了几分。
“姐姐……”她哽咽，心中即欢喜，又是难过。欢喜着自己能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难过的是，要跟姐姐分离了。
“九丫坐下，我来给你梳头吧。不过，别人说，给新娘梳头，要找福气好的。我这辈子啊，没什么福气，你不怕我给你添晦气吧？”
九丫翻了翻眼，很不满的回道：“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能碰上姐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你让我活了下来，让我知道这个世间除了艰辛，还有美好。别说让你给我梳头，就算让我死，我也觉得是一种恩赐。”
“瞧你这丫头，大喜的日子，什么死不死的。坐下吧。”
“嗯！”
欣然坐下的九丫，定定的看着菱镜里的自己。
一身妖治的红裙，将她点缀得美丽而陌生。她看着她，仿佛就像看到了前世与来生。
“一梳梳到尾……
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堂……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这是叶无双从喜婆那里学了一个时辰的台词，说了上百遍也没事，可在九丫这里，只说了一遍，她就忍不住眼眶发热。
她悄悄抬起衣角一擦，此情此景，她真的舍不得。在北国的这些日子，是九丫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如今看着她要出嫁了，她明明高兴的，毕竟，她有了自己的归宿。可……心里猛个地方，还是微微有些发酸。
“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
说罢，她摊开袖角，然后抿唇一笑，那含着泪花的眸子，是如此灿亮晶莹。她不敢让九丫看到，又悄悄的抹了。
“梳好了，九丫，你喜欢吗？”
她俯在九丫的身后，把头挪了过去，铜镜里映出了姐妹各不相同的容颜。但眼眸间，却是一致的难受与不舍。
九丫抬手扶了扶头上的高髻，很是兴奋的点点头道：“喜欢，姐姐，你能帮我梳头，是我莫大的福份。”
“你喜欢就好。”
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将脸撇开，好一会儿才让情绪平静。
“趁时辰还早，再陪我说会话吧，以后嫁出去，恐怕机会不多。”
九丫听着这伤感的别离之语，一时有些激动：“姐姐，只要你一愿意，我还是可以来宫里陪你。”
叶无双微微一笑，眼中带着无尽怜爱：“傻丫头，你不知道有句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吗？以后就算你要来宫里，他恐怕也舍不得吧。”
这话似乎说到了九丫的心坎里，她听后娇羞一笑，埋了埋头，小声嘀咕：“他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吧。”
“那可吃不准……”想到慑惊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别说让她出宫了，天天就恨不得把她藏在兜里。今儿个若不是特殊情况，再加上昨晚自己的刻意讨好，他才不会让自己出来呢。
“他若不依，姐姐可让皇上下旨啊，这样的话，他就不敢不从了。”
九丫一心帮着叶无双来说话，反倒把自己的夫君，当成仇人对付了。
叶无双听了好笑，又责斥了她两句：“我好不容易让你们喜结良怨，难不成，又从中折散？这种搞破坏的事情，我可做不得。到时候你的然哥哥恨起我来，那就得不偿失。”
“姐姐，你又笑话我了？”九丫的脸，烧得跟火烧云似的，扭捏起身要走。
叶无双却一把将她拽住，神色变得严肃了几分：“咦，我想起一件事来。”
“姐姐想起何事？”
“如今，整个皇宫的人都在传，太和殿侍卫王然不知撞了什么大运，被户部李大人看上，招去当了女婿。这鲤跃龙门，可羡慕了不少人。你，有告诉他，这事的前因后果吗？”
九丫一顿，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连他面都见不着，怎么告诉啊？这几次，拜了李大人为干爹，我就一直在学习千金小姐该有的礼仪，眼看缓了下来，便又筹备着婚事，这脚跟都快忙得不着地了。”
“呵呵……”
“姐姐笑什么？”
她挑眉，不知叶无双是何意。
“我在想，那小子一定还是懵头懵脑的，真不知道在你们拜堂之后，他揭你盖头时，会露出怎样惊讶的表情。”
“姐姐……”
九丫扭捏一声，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边……
热闹的正街路上，一支火红色的队伍，正不停的吹吹打打，那喜气的声音，立马引得一干小儿从家中探脑张望。
为首的那个男子高大威武，骑着一匹挂有红绸的棕色烈马，他温吞的前行着，一身朱红色的新郎长袍，将他托得大气而明朗。此人长相沉稳，谈不上俊秀，但眉宇间散发出的那种气质，却让人感觉他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哟，有人成婚啊。”
“成亲喽，成亲喽。新郎新娘要亲亲喽。”
听到这样的起哄声，家长忙把顽皮儿嘴一捂，就拽到屋里收拾去。
几个长舌妇倒嚼起舌根了。
“哟，这就是那个太和殿侍卫啊，长得倒是不错，还挺有气魄的，怪不得能被户部的李大人看上做了乘龙快婿。”
“对对，瞧那身板，可比我们家里那些死鬼，要出众多了。”
“你呀你呀，一副骚相，就想着那档子事。”
“谁不想，你不想？看到这样的新郎官，你别脸红啊。”
“谁脸红啊，倒是你们，把腿夹那么紧，想啥呢？”
“你这臭婆娘，少血口喷人，一天净说些有的没的。”
听着这群妇人一个劲说着那些粗俗上不了台面的话，旁边的干活的几个大汉，不由泛起了酸。
“哼，看着也不像小白脸，还真是走运，这么容易就让李大人给看中了。”
“就是，老子若是在太和殿当差，估计这种美差，还伦不到他吧。”
“可不，瞧他那神气的样子，简直在用下巴瞧人。”
“这种人啊，不用羡慕。毕竟没有什么身世背景，就算成了李大人的女婿，将来也是个受气包，软蛋。”
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有嫉妒，有羡慕，甚至还有不怀好意的攻击。多多少少被马背上的王然听去些许。
要换以往的性子，早就下马给这些口舌不净的人一点教训，可今天，他却并没有这心思。
眼下，谁都认为他攀了高枝，走了大运，可天知道，他是多么不愿接受这门亲事。
得知喜欢的人儿，要嫁为人妇，他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般。那种只能闷在心中，且说不出来的痛苦，无人能够理会。
眼下，他虽快成了李大人的女婿，取得也是一位千金小姐，可他的脑海里，忆起的却只有那张普通清秀的脸。尤其是那双狡黠而漆黑的眸子，无不灵动的唤着他然哥哥然哥哥……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个小丫头只是妹妹般的怜爱。可当那天，她将喜糖递到他的手中，告诉他好事将近的时候，他才清楚的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那像高筑的城门，在瞬间瓦碎崩塌，一切始料不及，一切，所以防备。
他想过将她挽留，可是……看着她眉眼里的欢快笑意，他想，她应该是嫁作了喜欢的人吧。否则，她就不会这样高兴的给自己送喜糖，也不会，满心欢喜的将一切告之于他。
他对她说了祝福的话语，可能是自己没有控制好自己脸上的难过表情，以及内心的纠葛与不甘，才导致她听了自己的话后，没有一丝高兴，反而让她眼中生起了委屈与难受吧。
为了不让自己的话，继续刺激且伤害到她，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那般别扭的一面，他竟硬生生的留下一个借口便离开了。
早知道，那会是她与他之间最后一次见面，当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那样对她的。
的确，在反复沉思过后，他期盼再次与她相见，然后由衷的说一句祝福，尽管那些话，会让他自己难过到内伤，他也再所不惜。可惜，她却再也没有出现了。
桃花树下，他日日冥思苦守，也没有看到她灵巧瘦小的身影。更听不到，那声声柔到让人心口发甜的然哥哥。
那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懊恼且悲伤的望着天空，祈祷上天能让她再次出现，可是，他没等到她的出现，反而等到了另一个让人苦笑不得的喜讯。那就是，皇上亲自下旨，要让自己迎娶李家千金。
他王然虽是太和殿前一名小小的侍卫，可是他却有一般人不同，他有抱负有理想。曾想过各种办法报效国家且大展拳脚。可从没想过，会在初始的第一步，便成为了户部李大人的女婿。
多次以为搞错了的他，默默的等待着另一个叫王然与他同名同姓的家伙出现，好代替他取了这李家千金。可最终，事实认定，李大人要的不是别人，就是他。
心上人儿刚要嫁作旁人，自己又被迫成亲，那种求而不得，得而不喜的感觉，简直快把他折磨得要疯掉。
好几次，他都想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想求李大人退掉这门亲事。可兄弟的阻止，家人的责骂，让他稍微清醒，不错。人岂能只为自己而活？若只因他的一时任性，那全家老小，皆受磨难。
况且，就算退了婚又如何，那个丫头还不是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人。自己，注定是不可能和她有结果的。
抱着这样沮丧的心情，他硬着头皮将亲事答应了下来。可就眼下，他还是多么渴望能再见她一面。
丫头，你现在在哪里，嫁作人妇的你高兴吗？那个人，对你好吗？你还会记得，太和殿下的然哥哥吗？他痴痴的想着，明朗的眉宇，陡然阴沉。
“哎呀，你们瞧，这新郎成亲，怎么跟奔丧一样啊。”
“别胡说，这怎么可能，娶老婆这么好的事情，谁不高兴啊。况且，娶的还是李大人的千金。”
“还真别说，你们仔细看看那新郎的脸，拉得老长老长了。”
“是啊，你们说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一个小侍卫娶了千金小姐，还这副德性。要换我，早乐死了。”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你们啊，没这福气，就不要在这里酸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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