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霎时满殿静默，落针可闻。
虞照晚这个名字于北齐的官员来讲并不陌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听见这个名字就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就连在座的夫人小姐们疑惑片刻后，也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大启派来的细作，曾经的齐王妃。
虞照晚惯会做人，她在面对官场的那些老狐狸时如个冷血无情，阴险狡诈的野心家，在女眷中又极会交际，行事周全，温和有礼，能从时兴的花样料到古书典籍，和谁相处都很愉快，鲜有仇家。
若仅仅如此，也只是名声不错罢了，偏偏她做了一件举朝哗然的事。
昔年她在与顾城的婚宴上被揭穿身份，先帝宠信妖道仙寻山，受其蛊惑，竟不顾两国邦交，连下三道圣旨要处死虞照晚，而顾城先一步把她圈禁在府中，命重兵把守，谁也不得靠近一步，对外称要好好审问她。
明眼人都知此举名为圈禁，实为保护。
彼时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瑞王在世家的扶持下入了先帝的眼，夺嫡到了这一步，皇帝的心意最要紧，而顾城在那种时候还能费尽心思，冒着触怒先帝的危险保全虞照晚，任谁不说一句有情有义？
偏只有被虞照晚狼心狗肺，丝毫不理顾城的苦心，放火烧了半个齐王府，趁乱逃了出去。
顾城因此事被先帝责骂，甚至被人怀疑暗中和大启勾结，不然何至于人在身边放了五年还察觉不出端倪？又为何在事发时拼力保全虞照晚？关押重要犯人的房间按理说连桌角都要被棉布包起来，以防犯人自戕，怎么会出现火烛？守卫森严的齐王府又是怎么会在火烧了半个府邸时才发觉不对？
先帝本就多疑，更遑论此事疑点重重，短短一月，齐王一派落狱的落狱，抄家的抄家，整个齐王府风雨飘摇。
可最后救了顾城的，竟还是虞照晚。
此事说来可笑，顾城待她不薄，便是石头做的心也该捂热了，虞照晚也不知从哪来那么多恨意，自身都难保了还乔装打扮冒死刺杀顾城，她思虑周全，早有布置，和留在齐王府的细作里应外合，最后纵然失败了也顺利离开大齐，回了故国。
可这一举动却阴差阳错，洗清了顾城身上的嫌疑。
若是与大启奸细勾结，虞照晚何必临走还要捅顾城一刀？且那一刀的位置是下了狠手的，明晃晃是冲着要人命去的，只是她女子之身，力道不足，才让顾城保住一条命。
先帝因此歇了对顾城的怀疑，打压之势略有停歇，顾城趁此机会重整旗鼓，收拾刚倒台不久的六皇子残部，顺带也将五皇子身后的世家震慑一番。
事情发展到这儿，其实已进入到僵持阶段，五皇子势弱无能，背后却有世家扶持；顾城有明君之相，皇帝却疑心他用心不一。
皇帝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驾鹤西去，可皇位一直悬而未决，他年纪越大疑心越重，总觉得有人想害他，今日怀疑皇子，明日怀疑后妃，后日又要怀疑大臣，底下人战战兢兢，谁都知道立储不能拖了，可谁都不敢提。
最后打消他疑心的，是从已经抄家的六皇子顾云密室里搜出的一沓信件。
厚约三寸，最底下的信件都已泛黄了，可见年代久远。
密密麻麻一封又一封，全是虞照晚和顾云来往的证据。
信中二人以师姐弟相称，原都是空谷道人的徒弟，三年前顾云深感在朝中心余力绌，请虞照晚来大齐相助，虞照晚欣然应允，到了大齐后却没去六皇子处，而是先拜入顾城门下。
按两人原本的计划，本是想借顾城之手除掉其他几个皇子，然后让顾云坐收渔翁之利的，只是中间出了些差错，顾云被腰斩，反而是顾城这个棋子活了下来，成了最后的赢家。
点连成线，线连成面，有了这些信，虞照晚对顾城的恨意，以及过往她的种种行径都有了解释，一时朝中唏嘘不已，有感慨天命无常的，有痛斥虞照晚狠心的，更多的是同情顾城的。
三年如一梦，最信任的谋士是别人派来的奸细，最心爱的女人对他满心恨意，再惨也不过如此了。
至此，皇帝的疑心彻底打消，隔天把顾城召进宫，父子二人谈论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没过多久，就下旨册立顾城为太子，储君之位已有定论，大齐混乱的朝局才有清明之相。
虞照晚当年做的事但凡换了任何一个稍有良心的人都做不出来，她不仅做了，还做了不止一件，光看着都令人胆寒心寒。
北齐的夫人小姐对虞照晚所知不多，对当年的事却是如雷贯耳，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顾城登基后威严日盛，谈论皇帝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可治一个不敬之罪，久而久之，就没人提了。
但没人提不代表都忘了，虞照晚这个名字一出，两年前那件闹得满城风雨的事又浮上心头，众人心惊之余不免有些疑惑，难道虞照晚真如乾国二皇子所说，现在就在大齐皇宫，在陛下身侧？
有胆大的夫人小姐偷偷抬眼，往高处看去，只见帝王坐在首位，如在云端，手持玉盏不沾凡尘，脸色却冷的吓人，好似自他身后阴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威势，这样的容貌。
有人只看了一眼，耳根就不由发热，快速垂下头。
满座大臣亦是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消息灵通，自然早知道虞照晚在宫里，但她身份特殊，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总想着陛下自有圣裁。
不过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被陛下恨毒了的女人，再聪明还能怎么样？
只要无妨于江山社稷，随他们怎么去折腾，总不会翻了天去。
更何况到目前为止，顾城给虞照晚的一切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他们没得为这种小事触陛下霉头，等陛下发泄完脾气，消了气，估计也就好了。
但现在不同。
现在乾国二皇子求娶虞照晚，这个女人和江山社稷挂上勾了。
在座不少人都是虞照晚的故交旧识，从臣子的角度来看，牺牲一个虞照晚，换乾国与大齐的和平再好不过，从知己好友的角度来看，虽然不知道虞照晚具体处境如何，但从种种前事便可知她日子不好过，嫁去乾国，趁机离开顾城，没了这层掣肘，天高皇帝远，以她的才智走到哪儿都吃不了亏。
而且看着乾国二皇子的样子……好像也是真心求娶。
唯一的难处就是顾城。
且不说虞照晚对他来讲颇为特殊，就光是她是他曾经的妻子这一点，顾城就不会轻易让她嫁给旁人，更别说送她去和亲。
可帝王应以社稷为重，而且当日婚宴……毕竟没有彻底礼成，洞房还没入，不是吗？
底下诸臣默默交换着眼色，最后站出一人，高声道：“虞姑娘深明大义，秀外慧中，与二皇子堪为良配，请陛下应允二皇子！”
顾城坐在上首，全然没理那个说话的大臣，而是幽幽盯着绫钰，眼中冷意森然。
多少年了，还敢贼心不死，打虞照晚的主意。
和他抢，他也配？
当下冷嗤一声，拂袖道：“朕宫里确实有个叫虞照晚的人。但二皇子可知，朕曾与她下过聘书，走过六礼，你求娶她是何居心？”
众臣心头一凉，陛下无故提起此事，不仅是在拒绝二皇子，更是在警告他们，不要再打虞照晚的主意。
绫钰却不慌不忙，含笑回道：“但据臣所知，虞姑娘和陛下并未完全礼成，算下来，其实算不得真正的夫妻。而且，臣听闻陛下近日有立后之意，若与虞姑娘再以夫妻论处，敢问陛下，是接进宫的小姐甘为妾室，还是您要……贬妻为妾？”
说罢一撩衣摆，跪下来道：“臣对虞姑娘一片痴心，愿以正妃之礼迎虞小姐为妻，此生永不纳妾，请陛下成全！”
顾城面色愈发阴沉。
恰在此时，不知哪位夫人低声感叹道：“这是多少女子求不来的福分啊。”
席上宾客众多，但顾城仍是一眼扫到了那个说话的人。
他眼神锐利，如鹰视狼顾，硬生生吓得那一片的夫人小姐都低下了头，两股战战。
但顾城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与那位夫人所说的不同，他在意的并非是什么正妃之礼永不纳妾的屁话，承诺这东西最不可信，三年五年后绫钰就算娶了十八房小妾，在座众人又有谁能管他？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
他在意的是绫钰之前的话。
他与虞照晚并未礼成。
这门婚事进行到一半就被打断了，论起来承认也可，不承认也没什么大问题，就因如此，给了下面这些人太多借题发挥的机会，他们只要咬死了虞照晚和他还不是夫妻，就能逼他选妃立后，逼他放虞照晚和亲。
明知他心有不快还是要忤逆，嘴上为了江山，为了百姓，甚至是为了虞照晚，但其实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顾城起身，目光冰冷扫过一圈，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最后落在绫钰身上。
“二皇子所提之事……”他缓缓启唇，一锤定音，“不可能。”
“若二皇子愿意，可从在场众位贵女中再择一位为妃。”
“若不愿意，和亲之事，就此作罢。”
绫钰抬起头，眼中再无笑意，如一条阴毒的蛇。
顾城微微勾起唇。
任你如何机关算尽，决定权在朕手里。
他拂袖起身，“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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