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传
每一次动物园打开,都会裹挟奇奇怪怪的记忆。
“要吃就吃完!”季微凉一皱眉,把鱼肉塞进了凌瑾晞手里。
左未央看得直摇头,对龙琴低声道,“你说季微凉这样的真的算女人么?她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一点儿也不开窍。”
“她是开窍得太早了。”
“那她是不喜欢这个小子?”左未央点点头,立刻会意。
“不喜欢也算不上吧,大概根本没把他当男人看。”龙琴又为季微凉弄了一块鱼肉,等着她回来吃。
“你们在说什么?”季微凉理所当然地接过龙琴准备好的鱼肉,香滑幼嫩带着淡淡的甜,“哇,这鱼是真的好好吃!”
“嗯,喜欢就多吃点。”龙琴为季微凉缕了一下头发。
“好!”季微凉眯着眼笑,一边吃鱼,一边和他们说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见闻。
凌瑾晞吃光了碗里的鱼,然后闭上眼继续修炼。
直到天泛鱼白,季微凉才开始犯困,龙琴提着她率先飞回万福云船。
左未央也叫醒了睡着的凌瑾晞。
“你们都是这样的么?”凌瑾晞揉揉眼,对于他们的友谊感到很意外。
“我们都是对事不对人,事情说完了,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左未央伸了个懒腰。
“所以,即使失去城主之位,你也不生气?”凌瑾晞不太理解这种友谊,好像无关任何利益,却又处处牵扯。
“城主之位本来就是她给我的,一开始就说好了,我只是暂时代任。”左未央满不在意地扭扭腰,“走了,回去了。”
等回到万福云船,季微凉却不在虞城驻扎的清风苑。
“可能是龙琴把她带回自己的住处了吧。”左未央并不在意。
“我去接她。”
“没必要吧。”左未央觉得凌瑾晞有点小题大做了。
凌瑾晞却只是行礼后离开。
晨雾笼罩的小径,龙琴的封禁带着暗金般的色泽。
凌瑾晞面无表情,抬手轻轻触及,一道道波纹漾开,等到第六道波纹散开,他举步走入流风苑。
“你果然不简单。”龙琴浮在空中,看着不请自来的凌瑾晞。
“抱歉,虽然打扰,但是我必须带微微回去。”凌瑾晞很礼貌。
“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
一片幽光出现在龙琴的指尖,那是他的五弦琴。
凌瑾晞却没有动作,只是抬头看着龙琴。
嗡——
弦动琴响,暗金的灵力漾开晨雾,凌瑾晞顿觉得心口震颤。
“这是季微凉最近教的,五行五音,共振五脏,杀人于无形。”龙琴轻轻勾起嘴角,他不过十岁孩子的身形,此刻看上去却十分危险。
凌瑾晞没有说话,他只是捂着心口向前走去。
一道道琴音中,他找到了季微凉所在的房间。
房门打开,季微凉抱着枕头睡得很香,被凌瑾晞打扰后,她这才睁开眼,不悦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嗡——
又一声弦动。
季微凉瞬间梦醒,爬起身捂住凌瑾晞的双耳,大声喊道,“龙琴,你在做什么!”
屋外,龙琴看着手中的五弦琴面露不悦。
“季微凉,你是不是没有好好教我?”
“你有病吧你,大清早弹夺魂心音,你想杀人么?”季微凉气得不行,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蹦下床,却被凌瑾晞一头栽进她的床铺,顿时火气更甚,对龙琴也更加不客气。
“我……”凌瑾晞拉住季微凉的手腕,“神力……”
“嗐,我忘记了,你放心恢复神力,我在!”
手一挥,没有灵力,关不上门。
季微凉扒拉开凌瑾晞的手,自己下床去关房门,顺便给了龙琴一个眼神警告。
躺在床上,凌瑾晞很快睡着,季微凉握着他的手,直到确定那神诺灵域亮起,终于忍不住犯困。
两个人握着手,一个睡在床上,一个半卧床下,都睡得天昏地暗。
幽蓝的神力如同星沙,随着他们的呼吸明暗呼应。
门外,一缕星光扑向几次试图打开房门的龙琴,没有任何迟疑,龙琴切断了那一寸血肉。
“神诺灵域?!”
龙琴退后,那种毒得入骨入魂的东西,哪怕是他都不得不忌惮。
“什么是神诺灵域啊。”禹白梦奉命来接代城主,此刻正在龙琴身后不远处。
“哼,你们能活着走出花影居,也该庆幸他不想杀你们。”龙琴的血滴落,浮灵枯骨火随之燃烧。
“怎么说?”禹白梦不解。
“那是世界上最恶心,最恶毒的东西。”龙琴心有余悸。
禹白梦不明白,低贱的山神之子,有什么值得龙琴在意的。
“呵,开始了。”龙琴握住自己受伤的手指。
“什么开始了?”禹白梦不懂,她突然就被放了出来,然后突然有了新的代城主,她需要护卫那个凌瑾晞,所以她来了这里。
在虞城,命令是绝对的,她可以任性,但是契印不允许她违背城主金令。
“万仞山的神诺不是虞城可以招惹的,整个越州都不该有万仞山神诺。”
“杀了他?”
“愚蠢!”一巴掌落在禹白梦脸上。
禹白梦捂着脸退后了几步,面对着高贵如龙琴这般的修者,她甚至没有资格生气,只能躬身告罪,“禹氏白梦无知,惹怒尊上,还请尊上恕罪。”
“不要打扰他,他不是要去西洲么,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去西洲吧。”龙琴闭了闭眼,鼻翼微微动了动,那是他在压抑自己的怒气。
万仞山的神诺,甚至连神诺灵域都已成型。
天地间,有那么多的山神之子,但是起源只有万仞山。
无始无终,无生无灭。
一出生就将一切献给了万仞山神,一无所有的万仞山神子,拥有最纯粹的星力。
据说每隔千年,万仞山的神子便会离开万仞山,肆意而为,直到死去。
“千年之期未至,那就是自己逃出万仞山的了。”龙琴心中越发不安,这样的东西怎么会为季微凉许下神诺,甚至灵域已然如此强大。
也只有如越龙渊这样长久的家族才明白,万仞山的神诺意味着什么。
“告诉她,我先离开了,让她自己务必小心,绝对不要激怒那个山神之子。”
“……是。”
随着话音落下,一声龙吟,龙琴消失无踪。
这段记忆模糊,另一断记忆又出现。
很快滤水器过滤出一小罐干净的水,左瑶瑶不敢浪费,烧开的水放入洗净的竹虫,然后快速捞出。
“去买一只鸡。”左瑶瑶对身旁的侍女吩咐道。
“是。”侍女很快离开。
左瑶瑶把竹笋投入烫过竹虫的水中,她并不是不讲究,而是绯地容不得人讲究。
天黑之前,左瑶瑶做好了饭菜,油炸竹虫,竹笋炒肉,还有一只烤鸡,送到了磨骨躲藏的地方。
也许是不安,磨骨从来不在床上睡觉,她总是喜欢挖地洞,然后躲在里面。
“这里倒是好。”打量着磨骨刚刚找到的溶洞,左瑶瑶为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孩子送上亲自做的饭菜。
“我不吃!”磨骨还在生气,声音还带着哭腔。
“这可是我特意给你做的。”左瑶瑶慢慢坐到磨骨身边,“你不吃,我会很难过的。”
“那你还对我凶!”磨骨呜地哭了起来,声音在溶洞中回荡,恐怖又凄厉。
“我没有对你凶。”
“呜呜呜,那怪我咯?”
“磨骨,我知道你不理解,但是人在这个世上是有责任的,你也说了,你是绯地唯一的神,那你怎么可以不在意绯地的存亡呢?”左瑶瑶耐心地为磨骨解释。
“你不懂,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学,你是神,你有漫长的生命,去理解一切。”左瑶瑶摸了摸磨骨的头,“可是我是人,我迟早会死的,我不能一直照顾你。”
“不行!我不要你死。”磨骨扑进左瑶瑶怀里,拱来拱去,就像一头小野猪,“我会杀上神庭,他们一定有方法让你变成神的!”
“那我们不说这个,你乖乖吃饭,等你吃完饭,我再去处理政务。”左瑶瑶对磨骨永远很耐心。
“有什么事会比亲近我这个神明更重要的,难道是你觉得我不够强么?”磨骨不撒手,越想越委屈,不由得又哭了起来。
“我要打理好绯地。”左瑶瑶说出了心中所想,“我要竭尽全力,让绯地富裕安宁。”
“为什么?绯地难道比我重要吗?你明明是先遇见我的,为什么要在意绯地?这地方又穷又破,难道会比我重要吗?”磨骨还是不懂,祂只想一直一直黏着照顾祂的人。
“因为,绯地会是我们的家,我要把家照理好。”左瑶瑶目光融融,“而且,你不想知道我的世界是什么样么?我也很想家,在绯地,我能按自己的心意改变绯地,你会帮我的,不是吗?”
“当然!我是神,我在绯地是无所不能的!”磨骨觉得自己又行了。
“那你乖乖吃饭,吃完饭就好好休息,不然你怎么有力气帮我?”哄好了磨骨,左瑶瑶才能安心做其他事。
改变绯地,不会是一朝一夕,左瑶瑶也并不打算利用磨骨,她会靠自己,让这里慢慢富裕起来,让磨骨有一个永远的归处。
当晚,篝火明亮,其中一口大锅滚着热汤,翻涌浓香。
一旁还有许多木枝,串着奚老捕杀的竹鼠。
此地的土著战战兢兢被拉了出来。
篝火旁,新来的领主正牵着一个小孩等着众人。
“奚老,让他们吃吧。”左瑶瑶握紧那孩子的手,不让她乱跑。
“是。”奚管事领命。
很快一个个骨瘦如柴的村民都拿到了一碗热腾腾的肉汤,他们恐惧着,传说中圣都来的领主,有食人的恶习,这碗里的真的是野兽的肉吗?
“你这样做,怎么可能有用?”变成小孩的磨骨对此嗤之以鼻。
“我相信人心。”
“那我就让你看看人心!”磨骨微微昂起头,祂矮小的身体爆发恐怖地威压,如同蛮荒中苏醒的恶兽,微微睁开了嗜血的眼,古老的声音带着沙砾一般的质感,却又仿佛山林中的风鸣鸟叫。
瞬间,不安的人群惊恐地跪下,甚至有好几个打翻了汤碗。
“磨骨,”左瑶瑶亦是惊诧,“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他们喝汤。”磨骨眼神淡漠,祂是绯地的神,祂就是绯地的规则,这些活在绯地的东西,顺从就能存在,忤逆必然灭亡。
作为一个不管事的神,绯地有太多太多的弃族,那些人或许不懂磨骨的语言,但是这里是绯地深处,能活下来的,都是绯地属族,都是祂的属族。
“神巫,您终于回到了绯地。”一个少年激动地爬到磨骨脚下,“没有您,绯地一片寂暗,您的回归,是绯地最大的幸事。”
磨骨淡淡看了那小子一眼,嫌弃地退了半步,“喝汤,不喝的死。”
“是!”少年端起滚烫的汤。
幸好左瑶瑶一直盯着,立马就制止了少年,“这么烫的汤,不能喝太急,会烫伤的!”
在左瑶瑶靠近那少年之前,无形的力量已经控制了少年。
“听她的。”磨骨皱眉,祂讨厌人群,愚蠢又弱小,肮脏又软弱。
左瑶瑶看着呆滞的瘦弱少年,无奈地捧起少年的双手,低头吹了吹热汤,然后自己试了试,这才松开手,示意少年慢慢喝。
少年终于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呆呆地喝下了一口浓汤。
眼看巫祝喝了一口浓汤,其它族人这才跟着动作。
而磨骨已没有耐心,嗅着一旁烤得焦黄的竹鼠香气,祂索性自己取了一只,大大咧咧的坐在篝火旁大快朵颐。
所有的一切对祂来说都没有意义,就像家门口的一窝蚂蚁,在磨骨眼里,这些家伙都一样,即使不一样,那又如何?
哪一个人能记得自己见过的每一只蚂蚁,哪个人会在意对蚂蚁礼仪。
“吃慢一点。”左瑶瑶操心得像个老婆子,立时上去为磨骨擦嘴。
在左瑶瑶的照顾下,很快磨骨就吃完了一整只竹鼠,一旁的巫族和左家的护卫却只敢端着浓汤看着。
终于,磨骨吃饱喝足,转身走向火堆。
“磨骨!”左瑶瑶又是一惊。
一旁的奚老这次及时拉住了左瑶瑶,对她摇摇头,“主上,那是绯地之神该做的。”
赤红的火焰中,幼小的孩子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过烧得通红的炭火。
左瑶瑶捂住嘴,不让自己的恐惧惊扰磨骨,直到那孩子头也不回地走过火堆,她才急急追了过去。
而她的身后爆出一阵癫狂一般地欢呼,巫族们一改之前的沉默惶恐,他们怪叫着手舞足蹈,目光狂热而炽烈,那少年更是一下跳了起来。
并非形容,而是他真的跳了起来,古拙诡异的舞蹈,伴着摇曳跳跃的火光,无数怪叫的巫族,那场景之吊诡,让守在一旁左家的护卫都脊背发寒。
这样近乎癫狂的欢庆,这样近乎恐怖的信仰,因为纯粹,所以越发震撼。
溶洞中,左瑶瑶低头细细检查磨骨的双脚,“你真的没有受伤?”
“没有吧。”磨骨眯着眼,祂吃饱了,现在有些犯困。
“以后不许这样了,太危险了。”左瑶瑶拍了拍磨骨的脚心,“你走进火堆的时候差点吓死我,看你每走一步我都忍不住心疼,你以后不许这样了,不然你再走一次我得少半条命。”
“我走一次,你就能收服一群听话的奴隶,不好吗?”磨骨无所谓。
“不好!”左瑶瑶认真地看着磨骨,“我需要的不是你的信徒,而是绯地的臣民。”
“那随你。”磨骨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我太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话还未说完,磨骨就闭上了眼。
如同融化了一般,磨骨趴在绯地的土地上闭上了眼睛,绯地的土地如同活物,涌动着很快将磨骨包裹,隆起一个小小的土包。
‘我入睡后,会留给你一个分身,它没有任何能力,你遇见危险就杀了它,我就会醒来。’
土堆上一颗嫩芽迅速成长,弹指之间便开花结果,然后彻底腐败凋零。
左瑶瑶心里又是憋屈又是担心,憋屈的是,磨骨从头到尾都没有好好地和自己交代一句,担心的是磨骨在沉睡中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臭小孩,要睡就睡,就不能换一个安全一点的地方么?”左瑶瑶眉头紧锁,上前戳了戳那个分身。
“磨骨?”
小孩不吭声,眨眨眼扑进左瑶瑶怀里。
“你不会说话?”
小孩啊了一声。
“那你就叫蘑菇吧。”左瑶瑶抱起那孩子,以鼻尖蹭了蹭蘑菇的脸颊。
土腥混着草木的气息,蘑菇身上的味道说不上多好闻,但是左瑶瑶却忍不住的为之心软。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就让磨骨安心的修养,没有人可以打扰磨骨。”左瑶瑶微微眯了眯眼。
对左瑶瑶来说,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贫穷,不是没有钱,而是不被爱,不被需要,不被认可。
若不是磨骨,或许她会留在圣都,做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怪异贵女。
可是,那只是如果。
就像现在,左瑶瑶想的也是独善其身,可是如今磨骨沉睡,那么左瑶瑶就要考虑,如何在这段时间保护好磨骨。
“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不会一味地劝阻,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做的事会有什么后果,但是,我在,我会一直在。”
这些奇奇怪怪的记忆无始无终,无头无尾,它们似乎完整又那么残破。
然而在这个名为动物园的界中,它们一直在流淌。
虞城中,凌轻坐在上位看着众人争吵。
神宫的人,圣都的人,凌家的人,乱糟糟吵成一片,一旁左家人和虞城官员还跃跃欲试。
他们中的主力是神宫和圣都,争吵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人得到绯地的权位,而凌轻已经看他们吵了数日了。
“绯地最多可以有多少官职?”终于凌轻开口问道。
“绯地最多的时候有官员及其属官三十九人。”绯地的明弗旨一直留意着主位,见机立刻上前答道。
“我是说最多可以有多少。”凌轻依旧戴着面具,普普通通的木制面具,看上去有些老旧,却无人敢因此小看他。
“这,并没有什么规定。”明弗旨如实回答。
“嗯,那绯地可以拥有多少军队。”
“最多的时候,有三千。”
“奴隶呢?”
“……”
“说。”
“绯地之人皆为绯地之主的奴隶。”
“嗯。”凌轻点点头,“现在绯地就你们几个官员?”
看着眼前只有四人的绯地官员,凌轻有些无奈。
“现在绯地加上我等和属官共十一人。”明弗旨谄笑着,只是那谄媚的笑容中透着说不出的苦涩。
“挺好。”凌轻大手一挥,“你们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今天就走吧。”
“走?”绯地的官员愣了。
“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离开虞城就好。”凌轻说得随意,却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凌家护卫,护送各位官员出去吧。”凌轻在面具后低笑,神宫之人一听那笑声,立时不再说话。
可圣都的女官却依旧不服,上前诘问,“凌君,你为何要把本地官员全部送走。”
“那留下?圣都比神宫少十一个官位,你可答应。”凌轻说话慢条斯理,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凌君,虞城官员之事还请再议。”女官不卑不亢,她容貌秀美,骨架修长,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可惜,美色对神宫的人来说一文不值。
“和谁议?”凌轻看向一旁的左家人,“你怎么说?”
“凌君决定就好。”带着椎帽的女子淡淡应声。
“嗯,所以兰息女官还有什么意见?”
“瑶姬为绯地之主,当为绯地考量,没有熟悉绯地的官员,只怕会有诸多不便。”兰息微微皱眉,继续劝说。
圣都的陛下也没想到,瑶姬出发,凌家几乎从不出门的长子会自愿同行,一时间,竟让圣都陷入被动。
“那兰息女官说说,你觉得应当如何?日日争吵不休,至今没有一个结论,要不,你来当这绯地之主,我和瑶姬也能躲个清静。”
“绯地官员不能随意送走!必须请绯地之主请示陛下,得到陛下应允。”兰息女官坚持,她微微昂起头,精致清雅的脸直面木制的面具,眼神沉静而坚定,竟然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真是个美人。”凌轻轻叹着转向一旁的左家人,“我有些喜欢兰息女官呢。”
椎帽中的人沉静如初,只是一语不发的坐在一旁。
“这样,兰息女官去请示圣都,我约莫得先做些其它的了。”
此事已定,凌轻起身,径自离开。
椎帽女子亦跟在凌轻身后离开。
长长的回廊外飘着细雨,凌轻抬手接住落檐的雨滴,恍若自语,“你说,左瑶瑶会介意我纳妾么?”
“不会。”椎帽女声音低哑。
“唉,竟然不介意,真可惜。”凌轻摇头,面具下的喜怒无人能窥探。
“主人说了,她身体不适,凌君想做什么,随意就好。”椎帽女便是左瑶瑶身边唯一的女管事,知幽。
“也好。”凌轻点点头,“我们都得清静,你告诉左瑶瑶,该她的,我一点不会少。”
“凌君多虑了,该主人的,本来就是主人的,怎么会少。”椎帽下知幽冷了眼眸,左家也好,左瑶瑶也好,不需要凌君任何东西。
地位也好,封土也罢,一切都是左瑶瑶该得的,不需要这人来给。
“嗯,你说得对。”面具下凌轻笑意愈浓,“这批虞城的官员带去给左瑶瑶吧,她应该用的上。”
“圣都和神宫的人会答应么?”知幽不相信凌轻。
“左家,凌家,神宫,圣都,虞城,五方人马,虞城的人留在这里只会归服圣都,把他们送走,他们就只能听命左瑶瑶。
神宫本就是我的人,都是人生地不熟,圣都女官亦拿我无可奈何。”凌轻毫不在意地说出自己的底牌,对于左家人,他并没有太大指望,也不会刻意打压,只要左家人不添乱就够了。
知幽指尖一颤,她没想到凌轻会如此直接,“凌君放心,左家人从不多事。”
“那就好,让左瑶瑶好好修养,有我在,圣都和神宫的人,都不能打扰她。”凌轻收回手,落在他手心的雨水不知何时已经被化为冰块。
随手丢下那片薄冰,凌轻的手没有沾染半点水渍。
“凌君的话,我必会转达。”知幽躬身握拳退走。
凌轻只是笑笑,昂头看向落雨的沉沉天幕,笑道,“都是弃子,何必呢?”
知幽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垂着头匆匆回了房间。
房中江亦河正在查阅卷宗,凌家愿意主动将城主府的卷宗都交给左家,这是江亦河意料之外的,但是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江亦河。”知幽猛地推开房门,怒视着江亦河。
“怎么了?”江亦河抬眼看了知幽一眼,那眉眼仿若墨笔勾画,浓郁又澄澈,奈何这样一双眉眼主人,声音却清冷至极,仿佛结冰的河水。
“我!”知幽咬住唇,深深呼吸,压抑自己的怒火,“凌轻不简单,他要把虞城的官员送到主人私地。”
“呵,这凌轻可真是好人。”江亦河继续翻看手中的卷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江亦河,凌轻不仅是凌家人,还是神宫的神官,他还想收服圣都的女官。”知幽大步上前,夺走江亦河手中的卷宗,“你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左瑶瑶都不在这里,你要我怎么办?”江亦河蹙眉,不满知幽的粗蛮。
“果然,指望不了你。”知幽丢掉夺来的卷宗,“我会自己处理,你别干扰我。”
“你怎么处理?”江亦河依旧沉静,他眼中似乎根本看不看知幽,即使他正在与知幽说话。
“与你无关。”知幽转身,“做好你该做的事,否则我弄死你!”
啪——
知幽转身的瞬间,一把长刀敲向知幽的左肩。
知幽不闪不避,硬受了那么一下,反倒是她身后的江亦河眼皮一跳。
那江家护卫怒视知幽,“江家贵勋,岂容你一个贱婢放肆!”
淡淡看了那护卫一眼,知幽语带戏谑,“何不拔刀?”
知幽身后,江亦河瞪着那护卫缓缓摇了摇头。
乘着那护卫走神的片刻,知幽抬手握住肩上的刀鞘,她行动如风,不过一转身,已然连刀带鞘夺入手中。
知幽面对着江亦河举起那把刀,“这里不是圣都,你的人,太弱了。”举手挥刀,刀鞘砸在实木案几上,留下数道裂纹。
江亦河目光灼灼,一直看着知幽,直到她离开。
“主人,属下无能!”江亦河的护卫抖着被知幽夺刀时扭伤的手臂跪倒在地。
“真是骗子。”江亦河的声音软了不少,不紧不慢地走过护卫身边,“她在圣都,果然是装作打不过你。”
“主人……”
“退下吧,下次我与她说话,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江亦河缓步走出书房,蒙蒙细雨中,他撑起一纸油桐伞,慢慢走向细雨深处。
知幽是什么人?
是贱奴,小时候就被人扒光衣服当街售卖。
那时江亦河也在街头,看着那个被扒光衣服依旧像疯狗一样的女孩,他突然很想驯服她。
可是有人比江亦河更快,那个人就是左瑶瑶,左家的长女,灰扑扑的月色披在那个疯狗一样的女奴身上。
“放了她!”左瑶瑶抱着那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奴,不顾那家伙满身的伤痕和污秽。
“十金。”奴隶主眯着眼站在一旁,狮子大开口。
左瑶瑶祈求地看向身旁的左家人,却只得到冷漠的劝谏,“左家之女,如此行事是伤了尊荣,请主上归家。”
“我一定要!左家给不给钱!”彼时的左瑶瑶尖叫着推开上来抓她的左家人,那样的丑态,让江亦河皱着眉躲到了长辈身后。
“救不了她,我就杀了她!”左瑶瑶的袖箭射倒了奴隶贩子,也震慑了左家人。
“好,那请主上归家去取金来。”左家的管事却依旧不为所动,对于左瑶瑶的疯名,圣都早已无人不知,左家怎么可能不对其严加管教。
“不。”左瑶瑶颤抖着抱紧那个衣不蔽体的小女奴,“我自己能得到十金。”
“那请主上尽快,误了神修,只怕神宫会降罪。”左家管事冷眼看着左瑶瑶,笃定她身上掏不出十金,名为左家长女,实际上……
“你过来。”左瑶瑶叫过那个奴隶贩子,“我愿意签下奴契,自卖自身,到时候我给你购买奴隶的钱,了结这桩交易。”
“这……”作为神眷者,左家长女,即使左瑶瑶是个出了名的疯子,她依旧是圣都的贵族,果然,这个左家长女就是个疯子。
就在奴隶贩子犹豫的时候,左瑶瑶已经自己写好了奴契,递给了奴隶贩子,“去吧,你拿去神宫。”
“主上!”左家管事挡在奴隶贩子面前。
“这是我神眷者的金印,我已落印,十日之后,就在此地交易。”作为左家的女儿,左瑶瑶被左家管束,但是作为神眷者,左瑶瑶并不受左家制约。
一旁围观的江亦河瞪大了眼,出身贵族的神眷者自卖自身,还是真是有意思。
十日之内,无数人冲向奴隶市场,想要买下进过神塔的左家大小姐,疯子又如何,她是贵族,是神眷者,把她买回来关起来不就好了吗?
只要让她生下足够多的子嗣,总会有正常的。
破烂的奴隶市场建起了高台,蜂拥而至的人群被告知要收费入场。
腿上挨了一箭的奴隶贩子靠在一块木板上,“十金入场。”
“十金?!十金都够买一个女奴了!”一个汉子大吼,他倒是没有指望买下贵族神眷者,但是这样的大事,贵族神眷者自卖自身,多少年才能见一次,谁不想来凑热闹啊。
大汉一开口,人群纷纷附和,他们大多也是来看热闹的。
“那可是贵女,是三次得神传授的神眷者,你见过吗?”奴隶贩子大声嗤笑众人,“如此贵人,岂是你们可以随便见到的?十金开个眼,你们若是觉得亏,赶紧散开,别挡了其他人。”
奴隶贩子话音刚落,一群人立时急急冲上去砸钱,顿时,还在迟疑的大汉也被裹挟其中,迷迷糊糊地交了十金。
入了栅栏,大汉头还是晕的,还来不及心疼自己辛辛苦苦一年多赚来的钱财,就见一排长桌开始上菜,更有一众壮硕的奴隶喊着号子,推动一个巨大的怪兽。
大汉先是一惊,然后便见那怪兽举起巨掌,踏于鼎上,浓烈的香气顿时铺天盖地。
“好香!”不可抑制的,大汉第一个走向巨兽脚下的大鼎。
一个彩衣舞姬旋转着飞到大汉身旁,“第一个勇士,当享美酒。”
彩衣舞姬双手掬了一捧鼎中酒液,送到大汉面前。
大汉一愣,在舞姬的笑中神魂颠倒,傻傻低头,饮下美酒。
“好酒。”大汉不由自主地开口赞道。
咚咚咚——
沉沉鼓声,宛如心跳。
妖媚的彩衣舞姬已然站在巨兽之上,云彩一般的纱衣飞舞。
咚咚——
栅栏外无数人急急将钱砸给奴隶贩子,疯了一样的往里闯。
咚咚鼓声中,舞姬纵情起舞。
咚咚咚!
随着最后的鼓点,巨兽头上的花球炸裂,无数花瓣爆出香风,舞姬亦随之消失。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整个圣都都为之疯狂,下一个栅栏却拦住了疯狂的人群。
“百金,方得入。”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带着执戟护卫挡住了人群。
众人正是激越,眼看就要不可控制,却见护卫身后是成群的美人,袅袅娜娜行过辕门。
“是那个跳舞的仙女!”一个干瘦少年喊了出来,引发人群的又一次骚动。
这次的美人都端着各色食器,各种香味,引得辕门外众人馋虫乱跳。
“第一席,长空。”一位青衣侍女,神色庄重温雅,领着众侍女立在其中。
“不过千金,这里可是圣都,谁家给不起一样。”一个贵族少年掷下千金,率先入了辕门。
有人开头,自然就有无数人效仿。
很快,辕门内皆是歌舞佳肴,各色新奇的菜品被接连送上。
江亦河也在其中,不同于其他人的意乱情迷,江亦河挂着乖巧的笑,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江亦河从不会让自己陷于危境,那些看他乖巧漂亮,想要靠近的,都会被他的护卫打断脚丢出去。
眼见如此,许多大家子亦如此操作,入得辕门的人本就不多,很快就变得更少了。
看着花钱找打的人被丢出去,彼时才十一岁的江亦河笑得越发乖巧可人。
一宴三席,长空为飞禽个,莾森为走兽,碧游为水族,其中穿插各种游戏,让那些圣都贵族颇为受用。
而帐幕中,左瑶瑶平静地像没有任何感情。
“求主人收留。”奴隶贩子趴在左瑶瑶脚下颤抖,今日如此多的贵族在这里被打,他若是没有靠山,只怕一族都活不下去了。
“何必呢。”左瑶瑶目光呆滞,就在刚刚左家又来了,而她依旧不想见。
“……”奴隶贩子不敢开口。
“你并没有过错。”左瑶瑶轻叹,垂眸看向那奴隶贩子,“你我都是可怜人,你为难过我,为了求生,我现在亦在为难你,也是为了求生。”
“主人,老奴愿付出一切,永远追随主人。”
左瑶瑶苦笑,“你本自由,该承担代价的是我,我会帮你,也会等着你背叛我。”
说完,左瑶瑶便让那奴隶贩子离开了。
这世上有万万千千的人,可是如左瑶瑶一般的人,能理解左瑶瑶的人,万中无一。
夜幕降临,夜风带着某种张力,让帐外的人心若发狂。
终于帐幔掀开,左瑶瑶站在其中,比起舞女,她不够美艳,比起侍女她不够端雅,她只是普普通通的站在其中,平凡得让人索然无味。
“万金,入内。”这次守着帐门的,是一个矮小的孩子,那孩子嘴角紧抿,眼神锐利,就像一头猛虎饿狼,等着择人而噬。
“你是什么……”那人还未说完话,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将之狠狠丟出辕门。
“给钱,进去。”那孩子十指悠然蠕动,“不给,滚蛋!”
左瑶瑶平静地行礼,她身后放着三个大木匣。
这是最后的拍卖,意思很简单,能从其中选中她,那便能买回左瑶瑶。
帐幔落下,数个人影往来,最终归于平静。
当时的圣都热闹非凡,到最后,甚至连王庭都参与其中。
那时年幼的江亦河眼睁睁看着各家疯了一样的对三个木箱子出价,只因为其中一个就有左家长女。
最后的结果却是,左家买下了左瑶瑶,后来,连那个奴隶主也自愿成为了左瑶瑶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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