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朱雀大街扬起的尘土混合桂香偷偷钻入马车,赵婉柔捂鼻让车夫换了条道。
大梁圣人生辰将至,突厥、西戎以及高句丽,还有南边的乌蛮等周边国家早早便派使者过来求一张请帖。
前些年大梁藩镇内乱,这些夷族趁火打劫。突厥和西戎分别调遣近八万军队,大肆攻打北边的狼牙口和西边的玉门关,企图染指中原。先皇将她阿耶调往北边,抵御突厥,让崔琂的阿耶抗击西戎,同时让彼时统领海军的襄王一路北上,平定沿途各藩镇的动乱。
至于其他像高句丽和乌蛮这些国家,虽未攻城,也趁机掠夺边境百姓的食粮钱财。
如今看他们大梁安定有恢复昔日强盛的兆头,又舔着脸上门交好来了。
马车里似是还有尘土,赵婉柔掀起帘子,刚好看到和朱雀大街一样,为迎接各国使臣在清扫修葺的馆舍。
若可以,她是真不想他们来,来了也别想住得好,吃的好,茅屋破瓦,糙糠野菜。只是,这是两国来往,不是两个小孩闹别扭。真按她想的做……
唉,算了,只能想想。
工部的监工对用料挑剔个不停,一会子红木不行,一会子天青茶盏不可,底下的人唯唯诺诺,连声赔罪,保证马上换。
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赵婉柔不禁哂笑,也对,无论大梁是穷是富,那些蛮夷掠夺也好,跪求也罢,反正总要拿到好处。
还真是能屈能伸。
她都有些佩服他们了。
马车到了尚书府,空气中终于只剩丹桂飘香。浓烈的香气和红绸相互交缠,赵婉柔到了卫巧倩的院里听到屋里头女使的声音:“秋高气爽,天朗气清,丹桂也有情,将香味染在红绸上,道贺我们娘子大婚之喜。”
“可不是,青梅竹马,金玉良缘,天造地设的一对,万物自然要来道喜,丹桂岂能例外?”
“是了,是了。”
之后又听到一声轻声娇喝:“你们惯会说好话。”
虽是喝斥,却不见一点怒气,倒是带着喜悦和丝丝羞意。
“女使们实话实说,巧倩姐姐怎还不信呢?”
赵婉柔边说边进了卫巧倩的闺房,里头比外面更加喜庆,红绸满目,十几岁的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围在她身边,热闹极了。
卫巧倩听到声音喜出望外,起身相迎,“你来了!”
“是啊!”赵婉柔拉着她的手,笑道,“来给你添嫁妆,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那你今晚上留下,和我一起睡好不好?”卫巧倩眉目中露出些不安,撒娇道,“我害怕。”
“行。”
尚书府的老夫人是闻名天下的才女,早年游历四方结识了不少名家大儒。她嫁人之后在府里办女学,不仅自己教书,还请动她那些朋友和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身边的嬷嬷来教女郎们。
赵婉柔的母亲对老夫人推崇备至,一到年纪,就把她们姊妹全送去尚书府的女学。
她在尚书府念书,渐渐和卫巧倩她们相熟。有时为了早上多睡一会,就会留宿尚书府,和卫巧倩一起睡。
二人躲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卫巧倩掀开被褥,趴在枕头上问她,“今天多亏你来帮我,我心里头安心不少。”
赵婉柔替她把被子盖好,“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我不帮你,帮谁?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那我们会不会一直这样好?”
“你这是怎么了?”她听到这话笑眯了眼,“只要你想,我永远会对你好。什么的青州凉玉,平县的陵山云雾,还有西戎进贡的香料、宝石,我都可以给你。”
卫巧倩也笑了起来,语气明显轻松不少,抱住她说道:“我的柔儿对我最好了,你会永远帮我对不对?”
“当然了,你可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赵婉柔看着床顶透进来的月光,“能帮你,我自是义不容辞。”
***
圣人的生辰,万国来朝,宫宴自然怎么盛大怎么来。
赵婉柔穿越过来参加的第一次宫宴是先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同样是万国来朝。不同的是,那次是圣人三十岁整寿,场面比这次更甚。
先帝爱莲,可他也没有想到能在腊月寒冬里看见数十缸千瓣莲。
一场场奢华盛大宴会,不只为庆贺和表达天下臣民对天子的敬意,也为了威慑四方。
她确实在那些外邦人的眼中看到了害怕和忌惮,同样也看到了贪婪和势在必得。
崔琂将大把心思放在练兵上不是没有道理的。
宫宴是前戏,后边的秋猎才是重头。各国派出自己最骁勇的将士,骑马射箭,擂台比武,围林狩猎……都要一争高下。
大梁一直都是力压群雄,前些年内乱折损了许多良才,再加上后来抵御外敌……
崔琂颇为担心这回比试。
明黄的旗帜一点点从远处升起,梁字在日头底下熠熠生辉,夺人心魄。
大梁众人刚松一口气,一抬眼,梁字旗后头出现一面狼纹黑旗紧追不舍,刹那间就赶在了前头。
崔琂拧眉不语,心里开始盘算,接下来的射箭,比武该如何遣将调兵。
思索间,周边响起阵阵惊呼,他定睛望去,只见秦奋武手持匕首,狠狠向后朝马屁扎去。白驹前腿扬起,发出一声嘶鸣后如离弦之箭一般猛然向前冲去。
大梁赢了。
赵婉柔悬着的心放下,在众人称赞声中悄然离席。
她带着荷儿来到河边,户部侍郎家的大郎君早已在此等候。
她和时闻刚聊完生意上的事,一转头便看见崔琂远远朝她走来。
他走到她面前,却又一直盯着时闻远去的背影,好一会才看向她,“你和时家大郎君认识,而且关系似乎不错。”
“阿娘名下的几间米铺和时夫人的点心铺子有些往来。阿娘前不久给了我,时夫人抱恙不能来秋猎,让他来同我商量些事。”
“何事?”
她看他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颇有些奇怪,心里斟酌片刻,将他糊弄过去,“就是在聊州新开一家米铺的事,两家合计决定开一间大的,两层楼,一层卖点心,一层卖米。”
“原来如此。”崔琂往河边走了几步,望着水面说道,“加上晋国公府可否?”
嗯?晋国公府?
赵婉柔心中疑窦丛生,颇为不解。晋国公府名下的铺子卖的是书、文房四宝、古玩字画之类的,和她们这卖米的铺子是半点搭不上关系,这怎么合作?
能买得起晋国公府铺子里东西的人,不会,也不需要去米铺买米;去她们铺子里的,哪里买的起他们的东西?
她同崔琂说清楚,还没说完,只听前面传来一声嗤笑,“四娘啊,我们俩的铺子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我可以出钱,拿分成。”
唉。
“行。”
赵婉柔怕他再问下去,利落地应了他,接着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开米铺了?”
崔琂牵着她往回走,一边解释:“前些日子不少地方遭了天灾,粮食紧俏,米铺纷纷涨价,西南和江南有些州县竟出现了十两银一两米的情况。官府让他们把价钱压下去些,结果他们跪下哭诉,说朝廷不懂这些,收粮,漕运,雇人用了多少钱,不这么卖连本都回不了。”
他说到这里,停下步子看着她说道:“你们家的虽然没有这么贵,却也涨了不少,一两银子一斗米啊。”
“已经是最便宜的了。”赵婉柔直视他,慢慢开口,“行情如此。再低,就坏了规矩,其他米商会联手打压。届时,我抗不了,搬出辅国将军的名头来,他们又会去告将军府目无法纪,仗势欺民。官商之间一向敏感得很,官员家眷老老实实开铺子就算了,再多就得革职抄家了。尤其是我们家,生意上的事不宜和官场牵扯太多。”
“嗯,我知晓,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朝廷如今有心整顿,却也得说出个理,让他们无话可说。”
崔琂的声音越来越淡,虚无缥缈似的,“他们不是说朝廷不懂吗?既是如此,那我便摸清这其中的门道。”
这样啊。
看来她要多找阿耶要些侍卫了。
“你让人去找菡萏,这些一直都是她在管着。”
赵婉柔回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去叫菡萏回来,同时送封信给时闻通个气,省得到时候穿帮。
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了。
秋猎第二日,突厥王女来找她,说她头一回来大梁,想欣赏山中风光,请人作陪。
来者是客,她推拒不得。换好骑装,赵婉柔和王女带人骑马去了山中。
“真的和阿娘说的一样秀丽壮观。”王女去了最高的山峦,停在悬崖上,俯瞰山河,喃喃自语。
赵婉柔这才想起王女的母亲是汉人舞姬,被突厥人买下,献给他们狼主。两族血脉让她在哪边都备受猜忌,尤其是前些年两国交战时。
她对这位王女萨仁知道的也就这些,一时有些拿捏不准,怕多说多错。只说两国决定以后互市,王女可以和夫人一同来。
萨仁轻笑一声,拉动缰绳往回走,“说到互市,这次朝廷除了要我们的战马,竟还要了西边那块地。那里水草并不丰茂,你们想养马怎么会要这样的地方?”
“东边土獲部的地盘水草倒是丰茂,狼主可愿相让?”
“不行!”
赵婉柔骑马赶上,和萨仁并行,偏头对她笑道:“西边的地对你们来说确实不怎么样,于大梁而言,算得上养马的好地方的好地方了。退而求其次,免得伤两国的关系。”
她看萨仁点头,不再言语,想来应该是信了这套说辞。
那两块地三面环山,就靠西边那边吹点风进来,雨少。可如今无论是大梁还是突厥都没有想到,三座山里都是铁矿!
前世萨仁被驱逐至此,无意间发现了这些矿,暗中从大梁和西戎掳走一些工匠,打造一支铁甲骑兵攻回王庭,成为新一任突厥狼主。之后挥师南下,攻下狼牙关。她大哥退守定州,请求朝廷支援,崔琂带着她三哥亲征。
寻常刀枪难以刺破铁甲,但它笨重,不灵活。萨仁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知道从哪里搞出个灵蛇阵来,让整支骑兵变得灵活无比。
她三哥就是破阵时身陨。
后来,还是崔琂命人暗中研发的火炮勉强成功,把骑兵都炸死才结束。这个时候,火炮还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程度,每每发射,火炮后边也会产生一股巨大灼热的气,将人冲退,不死也会重伤。
但这会,突厥大军离上京已经只有两城之隔,退无可退。
昨天她和崔琂聊完米铺的事,他无意间提了一句两国互市。她蓦地想到铁矿的事,懊恼不已,前面几次应该先把这场仗的事说了。她好说歹说,才劝崔琂把这块地给拿下。
如今总算不迟。
***
十多天后,各国来使回国。一个月后,赵婉柔收到了倞州店家的信。信上言明,她们家米铺的米出了问题,买了的百姓吃了都闹肚子,严重到有十三人已经送去医馆,请她做主。
她是辅国将军的女儿,这铺子在她名下和在辅国将军府名下没有任何差别。
她得亲自走一趟平息了才好。
倞州在上京西边,有一山之隔。她们走到山腰,刚停下歇息,林中便冒出一群黑衣人,手持大刀。
“这可是辅国,娘子快跑!”
荷儿还没亮明身份,那些黑衣人便动手与侍卫纠缠起了。
赵婉柔从马车里看去,黑衣人估计有二三十个,而她只向阿耶要了四个侍卫。
她当机立断抢过车夫的缰绳,将他推下马车,冲了出去。
这些人都是冲她来的,她一走,他们一定会追来!
果不其然,后边响起了马蹄声。她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衣人已经赶上来,看样子要跳上马车。
她会骑马,却不会驾车。已经被颠的全身都痛,脑子又晕,后边的刀刃又近在咫尺。她听到车顶木板作响,像是有人跳了上去,赵婉柔心一横,拔下头上的金钗向马刺去。
余光中一抹黑影从马车上摔了下去,她自己也差点被甩下去。
眼前的景象一片陌生,喉咙里波涛汹涌,可马车却一点停下来的迹象都没有。
算了,先吐了。她实在是……
忍不住了。
赵婉柔一边吐,一边死死拽着缰绳,希望马能快点跑累停下。
等她吐完,后边响起一阵马蹄声,她咬牙切齿又在马臀上用钗子刺了一刀。
若还有生还的可能,这些人还有那些米商,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知道朝廷限定米价的政令发布后,其他米商咽不下这口气,会闹事,可没想到他们竟敢派人来刺杀她。
发狂的烈马在密林里冲撞,昏暗一片,无数枝丫从赵婉柔脸上划过。细细碎碎的口子让她疼痛不已,她决定等出了这片林子就跳车。
周围的树木越来越稀少,亮光越盛越亮。赵婉柔心中喜悦不已,知道要出去了,准备跳车。
可谁知出了密林边不过三里远便是悬崖!
惊愕过后她纵身一跃,却控制不住力道向前滚去。坠落那一霎那赵婉柔本能去抓东西,一只手抓在悬崖边。
她回过神来,另一只手也抓上,整个人吊在悬崖峭壁之上。
“大,大大哥,这可怎么办?那些人只说给她点苦头,没要她的命啊!”
“谁知道这小娘们这么狠,她自找的。反正我们拿了钱,快走!”
赵婉柔听了想叫他们把她拉上来,可一开口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手也越来越疲软。
马蹄声渐渐不可闻见,她想,要不松手算了。
反正重要的事都已经说出来,做完了。
她一仰头,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赵璟。
这人一向沉着一张脸,和他老子一模一样。除此之外,她只见过他似笑非笑满是嘲弄的神情,就像现在。
“这件事和我没半点关系,我只是恰好知道这回事,来看热闹而已。”
他蹲下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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