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赴宴
转眼就到了春日宴当日。
太子车架自宫门而出,随行的不仅有待在身边伺候人的内侍,甚至还跟着几个一身铁甲的御林军,眉目凛然。
车内的何芊蔚打着呵欠,掀起帘子瞧了瞧周遭的景象,又无所事事地收回目光。
宫门附近有天子之威震慑,哪怕有百姓壮着胆子把自家的小摊支到了这儿,也不敢像在其他地方一般卖力吆喝。
毕竟能经过这道象征至高皇权的殿门之人,大多是有官职在身或出身世家,就算不算显赫,也能随手碾死平头百姓。
事实上,若非在此处的价格能开得更高,且生意依旧不错,大约没人想冒着风险在这儿摆摊。
何芊蔚在京城少说待了快十年,远比当初的宛城更久,却还是不怎么喜欢宫门附近的氛围。
若在宫中就算了,可到了外头,还是这么死气沉沉的,和她的性子一点也不搭调。
何芊蔚本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别的贵女礼仪学得头悬梁锥刺股,她偏偏只学个皮毛,能糊弄过去了就扭头钻进上书房;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每日参加各种宴会为自己打出名声,她偏偏在宫中还闹不够,甚至跟着萧载阳出宫四处晃悠——当然,刚到京城那会,因为郁结在心的缘故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事,是不作数的。
比起眼前沉闷的气氛,她果然还是更喜欢闹市的人声鼎沸。
萧载阳风云不做安如山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见她闷闷不乐地回过头,便笑道:“往常也并不是这幅模样,大概是外头的几个御林军吓到他们了。”
敢在皇宫外头做生意的百姓,要么有几个后台,要么胆量过人,多年熏陶下来自然也不至于这么拘谨,甚至偶尔还能和客人攀谈几句。
只可惜御林军身为天子近卫,向来连有品阶在身的官员看了也发愁,更别提这些无权无势的百姓了。
早已借着萧载阳这股东风出入宫门如无人之境的何芊蔚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她感慨一句,顺着话头提起了那几个临出门时被皇帝强塞过来的御林军:“陛下是怎么想的,哪儿有人赴宴也带着……哎。”
萧载阳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和皇帝斗智斗勇这么多年下来,也总结出一套应付皇帝莫名之举的策略:放着不管。
反正又不会对自己造成损害,那就顺着对方咯。
他笑了笑,闲适地往车厢上一靠:“春日宴在云王府郊外的别院举办,少说也要走上那么小半个时辰,要是困的话就趁现在小睡一会。”
一直强撑着精神的何芊蔚听见这话,当即毫不犹豫放松身体,懒洋洋地瘫在了足以让自己躺下的坐席上,仿佛对面的萧载阳不存在一般。
她甚至还熟练地从车内的暗格中抽出了一个抱枕,垫在脑后调整了一会姿势,让自己能躺得更舒服,
蹭了萧载阳这么多年的车,何芊蔚对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太子车架可谓熟得不能再熟,先前是不知道举办春日宴的别院离京城有多远,何芊蔚才不敢偷懒,如今有了这一句话,她这一番动作下来堪称行云流水,甚至用不着旁人提醒。
萧载阳看得心头发笑,也从自己身边的暗格中又抽出一个抱枕,塞到了何芊蔚怀里。
多年相处下来,对于这丫头睡觉时一定要抱着点什么才睡得舒服的习惯,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毕竟哪怕是在上课时困得意识混沌,搁太傅眼皮子底下睡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何芊蔚也记得从身边把萧载阳的右手拉过来揽住。
莫名其妙就被当做抱枕、没办法继续写字的萧载阳头回被揽住时满头问号,但还是用眼神制止了正想把人叫醒罚一通的太傅,一整堂课都没做过笔记,更是姿势都没动过,就怕影响了人睡觉。
一回生二回熟,萧载阳如今给何芊蔚加个抱枕的动作纯属习惯——再长大些的时候,何芊蔚就算打瞌睡也没这么做过,但萧载阳却已经养成了给她找点什么东西抱着的习惯。
男女之间需避嫌,和没有生命的死物总用不着了吧。
何芊蔚自然地接住那个抱枕,一脸的满足:“我困得快走不动路了……刚才可全靠意志力在行动啊。”
萧载阳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
阿琼沐浴在日光中,慢悠悠晃着尾巴,眯起眼享受人类顺毛时候的神态,和现在的何芊蔚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指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萧载阳克制住想伸手的冲动:“昨晚又看话本了?还是那本《游园记》?”
“苍天可鉴日月为证,我昨晚睡得可早了,连摸都没摸过话本。”何芊蔚迷迷糊糊地回答,“结果今天凌晨时嬷嬷就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和若兰、秋影两个人一起,围着我团团转,试了不知道多少套衣服,妆容也换了好几次,甚至连首饰都反反复复地摘了戴戴了摘。”
飞镜身份特殊,尽管当初以侍女的身份进了宫,但却被皇帝找了个名头安排了别的任务,虽然依旧住在瑶光殿,却每天早出晚归,自然没机会服侍左右。
何芊蔚虽然心中思念,但她知道飞镜意向所在,自然不会有所阻拦。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到底还记得自己是在和萧载阳说话,硬撑着讲完了前因后果。
“……她们好像很担心我不够美,不能一亮相就惊艳到所有人。”
萧载阳听见这话,认认真真地仔细瞧了瞧何芊蔚。
两人是一同长大的情分,萧载阳也看惯了她的容貌,平时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但要是稍稍用心,依旧会得出和当年一样的评价:绝世而独立。
江流宛本就是当年京城的第一美人,何修竹更是风度翩翩,有这么一对父母,何芊蔚的容貌想也知道差不到哪去——甚至取长补短,更胜一筹。
他态度坚决地肯定道:“杞人忧天。”
“是吧,我也觉得。”
何芊蔚自信满满地回复完,就当做这场谈话到了重点,蒙头就睡。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何芊蔚整个人都懵懵懂懂的,盯着把自己叫醒的萧载阳半天不说话。
“……这到底是醒没醒?”萧载阳试探性地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特意慢行了这么半天,就算是补觉也应该睡了个饱吧。”
何芊蔚黝黑的眼珠跟着动了动:“你也可以当作没有,然后让我接着睡。”
“少贫。”萧载阳横她一眼,“半个时辰的路我可是让车夫活活走了一个时辰,又停在外头等了半晌,再睡就该睡迷糊了。”
“啊?”何芊蔚一愣,“你就让太子车架停在云王府别院前头,人来了却不进去,干等我睡觉?”
“不然呢?”萧载阳反问道,“在你这回好不容易睁眼之前,我可是叫过好几次了。”
“……对不起,下次还敢。”
何芊蔚虚心认错。
她小心翼翼地贴到窗边,撩起帘子偷偷往外看了眼。
萧载阳没打算用太子车架堵着不让其他人进,特意让纪修叫人把车停在了路边,然而旁人却不敢逾越,干脆也跟着一溜儿停下来,乍一看场景还挺热闹。
如果这热闹不是因为自己而起的就好了。
何芊蔚迅速放下帘子,生无可恋地把萧载阳抓到了面前:“我们是来赴宴的啊,赴宴,你这样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砸场子呢!”
“云王妃派人来过。”相比何芊蔚的情绪激动,萧载阳倒是风云不动安如山,冷静地解释道,“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至于跟在后头那些人……”
“他们怎么想不重要。”
萧载阳句句是肺腑之言,他确实不在意其他臣子的想法,更何况那些畏于太子之威,不敢先进去的大多是些阿谀奉承之辈——其他心里门儿清、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人家早就来这问完安,就毫无心理负担地进去了。
东宫更是向来以仁厚为行事准则,和皇帝比起来简直让臣子如沐春风,但凡眼睛擦明亮点,就知道上来打听一番。
而纪修又不会吃人,也没什么心思狐假虎威,自然是如实告知事实。
“……你是太子你最大,你说得对。”
何芊蔚抽抽嘴角,随即又紧张起来:’“你怎么和云王妃说的?不能直接说我在睡觉没法进去吧?”
这要是实话实说了,何芊蔚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必要参加春日宴了,还是直接打道回府好些。
“让纪修找了个潜心研究棋局,一时不愿离开的借口。”萧载阳随口答道,“你怎么这么在意云王妃?”
“怎么和你说呢,倒也不是在意云王妃,主要在意那些当家主母对我的看法。”
何芊蔚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纸包不住火,要是云王妃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些官家夫人们迟早也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什么。
来参加宴会却在马车上睡着,让主人家等自己这事儿,对方身为可能的未来婆母,能对何芊蔚满意才怪了。
何芊蔚确实对嫁人没什么兴趣,也不觉得自己非要嫁人才算完整,但她一点也不想被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用这一个负面例子来衬托其他小姐的乖巧懂事。
最终,她含糊道:“……总之,就是,你也不想被太傅知道交不上课业不是因为风寒,而是一时大意忘记了对吧,我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萧载阳其实还是没太理解,但这个例子就诡异地让他有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想法,
他沉吟道:“无妨,谁要是多嘴就让他再也没法说出来好了。”
“殿下!记住你的人设啊,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别说这么危险的话!”
“……这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吗?”
“对你来说是,对我就太过分了啊!你当我是你吗有这么了不起的身份!”
“早说了我会偏袒你的。”对此,萧载阳只是一笑,然后揉了揉何芊蔚脑袋:“我觉得你有,那你就真的有。”
说着,他起身掀开车帘,率先跳下车后,转身朝还在发懵的何芊蔚伸出手:“走吧。”
何芊蔚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握住萧载阳,借着他整个人做缓冲,跳下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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